第38章
佟佳早上睡多了, 在玄烨屋子的暖閣裏躺下來,就不大睡得着。順治先前的話,不受控制在她腦子裏回蕩。
順治說, 讓她認真考慮, 她壓根不希得搭理他。
她想的是,拿什麽借口來堵住順治的嘴,讓他死了這條心。
說起來邪門兒,不合時宜跑偏的帝王情深,是覺羅氏的祖傳絕學。
努爾哈赤是初見端倪,比如他對多爾衮親娘阿巴亥有限的寵愛。接下來就是皇太極, 順治。
再到後面的道光繼續發揚光大,孝全成皇後鈕祜祿氏, 進宮之後深得道光寵愛, 從嫔飛速升到貴妃, 堪稱傳奇。
道光第二任皇後薨逝之後,全貴妃很快以皇貴妃攝六宮事,接着被封為皇後。
孝全成皇後薨逝之後,道光沒再立皇後。不過孝全成留了個兒子, 哪怕腿部有疾, 仍然被道光選為儲君, 就是後來有名的鹹豐帝。
道光對孝全成皇後的深情, 付出的代價有點大。
鹹豐腿殘, 腦子也殘, 他有個大名鼎鼎的蘭貴人, 就是後來的慈禧。
也有野史傳說, 孝全成皇後因為不被太後待見, 她是被婆婆毒死了。
說實話, 佟佳倒不怕太後。她見到的太後,與後世被塑造成著名女政治家的孝莊,實在相差太遠。
認真研究正史,孝莊真沒有一件能拿得出手的實際政績。唯一能翻來覆去說的,就是她撫育了康熙。
太後連丈夫兒子都搞不定,就後宮一普通的蒙古太太,還不會說漢語。佟佳覺着康熙真跟她學,大清就完了。
若是擔心順治駕崩之後,太後會動手,佟佳才沒那麽傻,肯定會先下手為強。
太後手上沒實權,佟佳身後還有佟國綱佟國維兄弟,再加上玄烨,太後不是她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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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些值得嗎?
想了好一會,佟佳終于想到了一個推辭的好借口,心情一放松,很快睡了過去。
玄烨午睡醒來見到佟佳,高興得立刻咧嘴笑,朝她奔過來。
跑了幾步,玄烨想到佟佳被吵醒會擰他的臉,忙放輕腳步,墊着腳尖蹑手蹑腳往前挪。
佟佳早被玄烨咚咚咚的腳步聲吵醒了,她閉着眼睛繼續養神。
玄烨沒憋好,不時漏出來的憋氣聲越來越近,佟佳一伸手,抓住了玄烨的胳膊。
玄烨驚叫一聲,接着咯咯大笑,雙手熟練往臉上捂,“額涅,不要捏臉呀!”
“不捏你臉就不好玩了。”佟佳可沒放過玄烨,他掙紮無用,乖乖放手讓佟佳揉着他的胖臉蛋。
“額涅,您怎麽睡在了這裏?”玄烨上身撐在塌上,雙腿翹起來晃悠着,問道。
佟佳面不改色撒謊:“我想你了呀,就來陪着你午睡了。”
玄烨感動不已,喜滋滋說道:“額涅真好。額涅,汗阿瑪呢?”
這小混賬,她的母愛剛冒出頭,他就開始問起了他那讨厭的爹。佟佳沒好氣說道:“我不知道。你去換身利索的衣衫,等會我帶你去撿板栗。”
一有得玩,玄烨親爹也不要了,馬上滑下塌,跑去找張潤給他換短打。
佟佳随意梳洗了下,帶着玄烨提上籃子出了門。西郊山上的紅葉一層紅過一層,遠遠看上去像是失了火般,美得令人心悸。
玄烨不時哇地一聲,指着遠處的山說道:“額涅,我們要去那邊撿嗎?那邊山上的楓葉好好看,我正好可以摘一些回來送給額涅。”
佟佳笑着說道:“那邊的山看着近,實際上離得很遠,走過去要很久。我們就在近一些的小林子裏去撿。”
玄烨失望了一瞬,說道:“好吧,我會騎馬,額涅不會騎馬,等我再大一點,就騎馬帶着額涅去。”
佟佳撫摸着玄烨頭頂上的小揪揪,正要誇贊他,聽到身後的陣陣馬蹄聲,神色微楞,回頭一看,立刻翻了個大白眼兒。
順治騎在一匹高大的黑馬上,朝他們奔了過來,離近勒馬,居高臨下打量着他們,臉色很臭,問道:“你們就這樣出了門?”
玄烨羨慕地看着駿馬,以及馬上顯得威風凜凜的順治。佟佳還沒開口,他搶先說道:“汗阿瑪,我們去撿板栗。”他胖手朝東邊一指:“就在那邊的小林子裏。”
順治擡眼看去,轉過頭,盯着佟佳片刻,朝她伸出手:“上馬。”
佟佳退後兩步,警惕地問道:“上馬去哪兒?”
順治眉頭一皺,說道:“西山上板栗多,帶你去那邊撿。”
佟佳才不想與順治騎一匹馬,毫不猶豫拒絕了:“皇上自己去吧,我就是出來随便走動一下,順手撿幾顆板栗而已。”
順治斜睨着佟佳,見她不為所動,只得翻身下馬。将缰繩一抛,扔給跟随着前來的吳良镛,不耐煩說道:“好吧好吧,真是任性,我就陪你走走好了。”
佟佳想說誰要你陪着,看到玄烨轉動着烏溜溜的眼珠子正在打量他們,将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假笑道:“那皇上請。”
皇上順治拿走佟佳手上提着的籃子,很是熟練地交給了玄烨:“提着,前面帶路。”
玄烨一手提着一個籃子,笑嘻嘻說好,轉身往前面跑了。
佟佳無語,順治使喚兒子倒很得心應手。端看着玄烨快樂的模樣,周瑜打黃蓋,她就沒多發表意見。
順治背着手,側頭看向佟佳,不悅問道:“怎麽不叫上我?”
佟佳回道:“我沒叫,皇上不是照樣來了嗎?”
順治生氣地說道:“那能一樣嗎?”
佟佳不想與順治掰扯,直接說道:“皇上先前讓我仔細思考的問題,我想好了。”
順治愣了下,臉色微變,馬上說道:“你想得太快了,這可是天大的事情,怎麽能馬上下決定,一定要慎重又慎重。出來玩就好好玩,先別說那些了。”
佟佳可不傻,認真說道:“皇上,這件事遲早要面對,早說晚說都一樣。”
順治停下腳步,凝視着佟佳,眼神中含着隐隐的祈求:“那就晚點說,好不好?”
佟佳不喜歡順治這樣的眼神,好似她是天大的惡人一樣,怏怏轉開了頭,不去看他。
順治見到佟佳的态度,就大致猜到了她的答案。
他怕。
呼吸間,好似還萦繞着她身上的氣息,他在她的床上,睡了個前所未有的好覺。
她是他安穩的力量。
他怕失去她,他又會堕入無邊的黑暗中。
順治倉惶轉身,大步朝玄烨追了去,生怕佟佳說出什麽話來。
佟佳望着順治逃走的背影,仰天嘆氣。
算了,不說就不說。天上的白雲那麽美,她不想辜負眼前的美景,又與他吵來吵去。
到了山林邊,順治總算有了點當爹的自覺,見到玄烨的小短腿爬坡困難,大發慈悲拿過了他手上的籃子。
順治在前面開道,用籃子擋開斜伸出來的樹枝,等佟佳與玄烨走過去之後再放下,不時叮囑道:“小心腳下。你走得動嗎?要不要我背你?”
玄烨勁頭十足答道:“汗阿瑪,我走得動,不用汗阿瑪背。”
順治嫌棄瞥了他眼,不留情面說道:“沒說背你。”
玄烨傻了眼,啊了聲,眼珠子不由自主瞄向佟佳,捂嘴偷笑。
佟佳踩了朵野花,要往玄烨的小揪揪上簪。他馬上不笑了,轉過身蹬蹬瞪溜得飛快。
順治笑着問道:“要不要我去幫你抓住他?”
佟佳翻了他一眼,将手上的花扔掉了。順治讨了個沒趣,清了清嗓子,再次問道:“你真不要我背你?”
不過一點小土坡,佟佳面無表情越過他,大步往前面走去。
順治跟在後面,遺憾不已,暗自下了決定,下次要與她去爬陡峭的高山,這樣就可以背她了。
玄烨跑得快,蹲在前面的小徑邊,驚呼道:“額涅,好多刺猬!”
佟佳一看,頓時哭笑不得,說道:“那不是刺猬,是板栗。”
玄烨好奇不已,撿了跟小棍子去剝“刺猬”,看到裂開的殼,讪笑道:“原來真是板栗啊!”
順治走過去,将籃子往地上一扔,熟門熟路使喚起了他:“來,把地上的刺猬都撿到籃子裏面。”
玄烨被取笑,嘿嘿傻笑,聽話地要伸手去撿。佟佳忙大聲阻止:“別碰,當心刺紮手!”
玄烨連忙縮回手,佟佳看不過去,走上前蹲下來,折了兩根樹枝,夾起板栗往籃子裏放。
順治看了陣,不情不願走上前,伸手對佟佳說道:“拿來!”
佟佳聽話得很,将樹枝愉快地遞給了順治,起身退到一旁。
順治悶聲說道:“我就知道你心疼這小東西,想要使喚我。”
佟佳站在旁邊說風涼話,“皇上得多幹活,動一動對身體好。”
順治微楞,佟佳這句話說得很對。
他以前總是感到腦子渾渾噩噩,全身乏力,幹什麽都提不起勁。
來到李園與她在一起時,動得多,吃得比以前多,睡得比以前好。
身體那些不舒服好似全沒了,周身通泰,說不出的輕盈惬意。哪怕來回奔波,他卻沒再生病過。
興許重活一次,就是為了遇到她,她是他的命。
佟佳不知順治所想,見到左前方有顆山楂樹,上面的山楂紅彤彤的,帶着玄烨走過去。
佟佳摘了顆山楂,拿帕子抹幹淨了,笑盈盈遞給玄烨,說道:“嘗嘗吧,可甜了。”
玄烨不疑有他,接過山楂咬了一口。佟佳忍笑看着玄烨,見他先是一愣,接着小臉皺成了苦瓜,呸呸呸吐出山楂。
“好酸!”玄烨哭喪着臉控訴道:“額涅騙人,一點都不甜,酸得很!”
佟佳哈哈笑起來,說道:“是你太天真了,以前難道你沒吃過山楂糖葫蘆嗎?哪怕外面裹了層糖,裏面的山楂依然很酸啊。”
玄烨委屈巴巴說道:“我沒有吃過糖葫蘆。”
佟佳臉上的笑容一僵,氣勢洶洶朝順治看去。順治本來蹲在那裏看熱鬧,見佟佳瞪過來,立刻裝作若無其事低下頭,避開了她的眼神。
狗東西還知道心虛,算他孺子可教。佟佳朝順治哼了聲,摸着玄烨的小揪揪,慈愛地說道:“我們摘一些回去,等下我讓廚房給你做冰糖葫蘆吃。”
玄烨立刻笑了起來,積極地說道:“額涅,我來幫您。”
佟佳與玄烨摘了一兜子山楂,順治那邊也撿了兩籃子板栗,收獲頗豐,滿意地打道回府。
晚上廚房做了山楂糖葫蘆上來,加上板栗炖雞,以及必不可少的魚蝦,玄烨吃得心滿意足。他撫摸着肚皮說道:“真好吃呀,可惜明兒個就要回去上學了。”
順治腦子靈機一動,說道:“你既然離不開你額涅,以後幹脆就搬到園子裏來住吧,讓先生到園子裏來給你上課。”
玄烨驚喜得連聲問道:“真的嗎?二哥克勤克善他們都跟着來嗎?王先生他們呢,也都來嗎?”
順治沉吟了下,說道:“這倒是一個問題……,唔,我讓人将旁邊的勺園收拾一下,你白日在那裏上學,晚上回李園住,你額涅也能落個清淨,不會被吵到。你回自己院子去玩耍吧,等消食後就上床歇息,明天要早起回宮去上學了。”
玄烨乖巧地應了,與佟佳道別:“額涅,我回院子去了。”
佟佳這個李園的僞主人,默默在旁邊聽着,考慮到玄烨的心情,一直沒發表意見。
忍住了心裏的怒火,佟佳站起身,說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佟佳與玄烨走出屋,順治默默跟在了身後。
安頓好玄烨,佟佳沉着臉悶聲不響往回走。順治跟在身後,叫了聲佟佳。
佟佳呆了下,回頭看去,順治朝她笑,指着遠處的彎月,說道:“比月色還美的佟佳,到此一游。”
什麽月亮不月亮,美不美,名字不名字,佟佳都不在意。
先前顧忌着玄烨在沒發飙,這時再也忍不住了,板着臉說道:“皇上安排玄烨到我身邊讀書,我當然很高興。可我不相信皇上這樣的安排沒其他心思,皇上是不是要跟着搬來李園住了?”
順治笑着反問道:“你想要我到李園來陪你住嗎?”
佟佳譏諷再反問:“皇上是聰明人,皇上以為呢?”
順治一本正經地說道:“如果你想的話,我勉強一下,倒可以從了你。”
佟佳快抓狂了,張嘴就要罵,順治很有眼色,忙說道:“算了,我還是住在勺園裏吧。畢竟朝臣們來來往往,他們煩得很,會打擾到你,我不忍心。”
這還差不多,佟佳松了口氣,松到一半,那口氣又提了回去。
她獨自住在李園,遠離太後以及那群後妃。順治來勺園,她們肯定會跟着來。
勺園與李園離得近,距離不到一裏,從此以後,她只怕又不得安生了。
順治似乎猜出了佟佳所想,柔聲說道:“只有我來。就算夏天要避暑,她們仍然去南苑,西郊就我們兩人。”
佟佳這才長長舒了口氣,順治望着她笑,“這下放心了吧,我說過了,以後就只有我們兩人,不會讓其他人來打擾到我們的清淨。”
“謝主隆恩。”佟佳并不領情,朝他翻了個白眼。
順治笑個不停,追上去與佟佳并肩前行,說道:“你的書讀得如何了,搬出來後就全忘了吧?唉,都是我這個先生失職,以後我得好生督促你。我的學識不敢說能與先賢們比肩,跟那些文人騷客們比起來,肯定不相上下,當你的先生綽綽有餘。”
佟佳上下打量着順治,點點頭說道:“也是,文人騷客,皇上哪怕再不濟,肯定能沾上一點。”
順治得意地擡眉,笑着問道:“哪一點?”
佟佳說道:“騷。”
順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