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勺園屋子剛收拾好, 還沒來得及燒炕,屋裏冷如冰窖。
吳良镛忙得腳不沾地,吩咐伺候的人趕緊燒炕, 燒熱水, 生炭盆。
順治回來後,就坐在東暖閣的塌上發呆。吳良镛鼓起了勇氣,躬身上前,低聲說道;“皇上,您身上的衣衫濕了,仔細受了寒, 奴才替您更衣。”
從李園騎馬冒着風雪回了勺園,順治的大氅上沾了雪, 炭盆點起來之後, 漸漸開始融化, 濕了一大片。
順治面無表情坐着,失神望着眼前的某處,好似一尊石像般沉默。
吳良镛鬥起膽子,蹲下來去脫順治的靴子。順治依舊一動不動, 由着吳良镛脫鞋更衣。
等腳踩在冒着熱氣的水中, 順治方回過神, 怔怔看着木桶中升騰起的霧氣。
原本麻木的心, 痛意如霧氣那般, 絲絲開始升騰, 纏繞。又好似心被猛地揪住, 抛起來, 迅速墜落。
順治閉上眼, 臉色慘白着, 寬袍裏的手,不受控制簌簌發抖。
沒什麽大不了,他是皇帝,坐擁天下,要什麽有什麽。
她不喜歡他,要推開他,踐踏他的心意,他何必抓住她不放。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洗漱完,順治平躺在炕上,雙手搭在身前,如以前那樣合上眼。沒一會,竟然奇異般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順治突然抽搐一下醒轉過來。屋子角落點着宮燈,窗棂映着了雪,透着亮光。
周圍安寧靜谧,他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與空蕩蕩胸口的呼嘯。
她不要他。
Advertisement
此時,這個事實在順治腦子裏無比清晰,清晰得他眼睛發熱,痛苦地蜷縮成一團。
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到了真正天亮時,順治全身乏力,冷汗早已濕透衣衫。
吳良镛領着太監上前伺候順治起身,見到他額頭細密的汗水,慘白的臉,頓時緊張地說道:“皇上,您可是着了涼?奴才這就去給您傳太醫。”
順治一張嘴,嗓子像是有砂礫刮過般痛,待緩一緩,啞聲說道:“去給王熙傳話,有緊要事情再來回禀,若無要事則別來打擾。玄烨該讀書就讀書,不用來請安了,我這些天誰都不見。”
吳良镛忙應了,退下去一通忙碌。順治吃過藥,換了身衣衫洗漱之後,躺回炕上,或醒或睡。
連續好幾日,順治基本沒有下過炕,身體也不見好轉,整個人完全失去了精氣神,就那麽躺着。
順治這次不比以前,呈了藥上去,他照常喝,飯菜也照常吃,只吃得極少。
吳良镛暗自急得不行,同時又心酸難安。順治此時看上去,就好比是活死人。
這樣下去可不行,吳良镛思前想後,親自跑到李園,找佟國維說了番話。
雪停了,太陽明晃晃的,照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屋檐下的冰淩,閃爍着璀璨的光。
佟佳起床後,裹着厚厚的風帽,站在庭院裏看着童嬷嬷拿着棍子,将冰淩一根根敲下來。
“啪”地一下,冰淩掉在地上裂開,好像玻璃碎片一樣晶瑩剔透。佟佳最喜歡這種碎裂感,看得特別解壓。
童嬷嬷回頭望着佟佳,笑着說道:“主子您離遠些,仔細掉在你身上。以前奴婢小的時候,曾親眼見到冰淩掉下來。哎喲,那人穿那麽厚的襖子,冰淩還是把襖子穿透了,流了好些血呢。”
佟佳笑着退後了幾步,關心道:“那你也小心些,別掉在了身上。”
童嬷嬷笑着謝了恩,“奴婢醒得。奴婢瞧着三阿哥最喜歡盯着冰淩瞧,跟主子一樣,一看就是親生母子。”
佟佳笑着說道:“他那是饞了,昨兒個還說要敲幾根下來,沾上糖應當很好吃。”
童嬷嬷聽得笑個不停,看了下天色,說道:“三阿哥過一陣就該下學回來用飯了,等會主子可還是吃鍋子?”
冬天菜少,來來回回就那麽幾樣,佟佳沒得選擇,說道:“還是鍋子吧,這次不吃羊肉鍋子了,換成雞湯底的,多準備些凍豆腐,蘿蔔,這兩樣煮了好吃。”
童嬷嬷應了,敲完冰淩,就趕着去了廚房。佟佳握着的手爐已經快變涼,曬了會太陽,便準備回屋。
這時菊香領着佟國維轉過影壁走了進來,佟佳一看,笑着問道:“你下值了?”
佟國維上前請安,仔細打量着佟佳的神色,說道:“我在當差,有事來找姐姐。”
佟佳愣了下,說道:“外面冷,進屋說吧。”
佟國維跟着佟佳進了屋,菊香上了茶點便退了出去,留下姐弟倆說話。
佟國維坐下來吃了口熱茶,兩塊蛋黃酥,搓了搓手,滿足地舒了口氣,笑道:“還是姐姐的日子過得舒服。”
佟佳擡了擡眉,說道:“你不是有事找我嗎?少鋪墊這麽長,有事就直說吧。”
佟國維撓了撓頭,笑着拍佟佳馬屁:“還是姐姐聰明,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姐姐,先前吳總管來找我了。”
佟佳端起茶吃了口,只靜靜聽着,不語。
吳良镛來找佟國維,只能是因為順治的事情了。
順治上次一怒之下離開,便再也沒見過。她沒去打聽他去了哪裏,不過玄烨在勺園上學,聽他回來嘀咕抱怨過一次。
玄烨前去給順治請安,被吳良镛攔住了。佟佳得知他在勺園,估摸着又在發瘋。
果然,佟國維說道:“吳總管說,皇上病了,病得尤其厲害,太醫都束手無策。”
佟佳吃了一驚,若是按照前世的歷史走向,順治沒這麽快駕崩。難道因為她,一切都變了樣?
如果順治這裏有了改變,那玄烨還是康熙嗎?佟佳想到這裏,一時有點坐不住了。
佟國維斟酌了下,還是照直說道:“姐姐,吳總管說,讓我來跟姐姐求個情,請姐姐看在三阿哥的面子上,去看看皇上吧。”
佟佳一愣,再仔細一想,就覺着不對勁。若順治真要駕崩了,佟國維絕不會這般輕松。
順治離去時的神情,說的那些話,在佟佳眼前一一浮現,她無法形容心中是什麽滋味。
既然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還是不要見了,免得徒增他的痛苦。
佟佳沉吟了下,垂下眼眸拒絕了,淡淡說道:“我又不是太醫,讓我去看有什麽用。”
“我的姐姐!”佟國維一拍大腿,長嘆了一口氣,不解說道:“反正吧,我是不懂皇上的心思。您說,皇上年紀輕輕,一表人才,後宮那麽多嫔妃,如今還有選秀,如何就被姐姐迷得暈頭轉向了?”
佟佳怒了,瞪着佟國維說道:“我有哪裏不好了,你是不是找打?”
佟國維忙賠笑,說道:“是是是,是我說錯了話,姐姐當然哪裏都好,不然皇上怎麽會一頭栽進去。先前皇上允許姐姐來探阿瑪的病,我就在暗自琢磨,皇上是不是為了姐姐而來。我跟大哥說了,大哥說我成日閑七雜八亂想。後來阿瑪封了爵,大哥升官,我升了兩級,皇上還陪着姐姐來拜別阿瑪。大哥都不得不信了,皇上是對姐姐情根深種。”
佟佳斜了佟國維一眼,說道:“大哥都被你帶壞了,成日盡胡思亂想。”
“我真沒亂想,可我與大哥都想不通。後來,大哥說,皇上肖似先皇,這就是覺羅氏的家風,沒法子的事。”佟國維說得眉飛色舞,湊上前笑嘻嘻說道:“姐姐,這對您,對佟家,都是天大的好事。”
佟家聽得無語,不過,她倒同意佟國維的想法。既然沒得選擇,當然要借機讓家族繁榮興盛,不然家中的姑娘就白白進宮犧牲掉了。
佟國維神色嚴肅了幾分,說道:“姐姐與皇上這樣,定是鬧了不愉快。我們是親姐弟,我肯定支持姐姐。可姐姐終歸是皇上的格格,眼下這個節骨眼上,姐姐總得做出些樣子來。省得被外人知曉,皇上沒有錯,肯定都是姐姐的錯,對三阿哥的名聲也有誤。”
佟佳嘆息一聲,她雖然避居李園,江湖沒有她,估計處處都有她的傳說。
再加上順治在勺園,京城西郊,無形就成了京城的中心,所有人都盯着這邊,哪能避得開。
想了想,佟佳說道:“快吃午飯了,等吃過飯我就去趟勺園。你也留在這裏吃飯吧,中午我們吃鍋子。”
佟國維摸了下肚皮,笑嘻嘻說道:“我很想吃姐姐這裏的飯菜,只我差使還沒辦妥當呢。嘿嘿,姐姐,我們走吧,我親自護送您去勺園。不過一裏不到的路程,到了勺園,定不會耽誤姐姐用飯,正好三阿哥也不用大冬天來回跑了。”
都說外甥肖舅,佟佳看着佟國維耍賴的模樣,仿佛看到了玄烨。她對着這張笑臉實在無法拒絕,只得不耐煩說道:“好好好,我換身衣衫就去。”
上了馬車前去勺園,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不到。佟佳還是第一次來這裏,四下打量,很多地方明顯修葺粉刷過,舊中透着新,看上去比李園差遠了。
住得比順治好,佟佳還是小小滿意了下。沿着抄手游廊往裏走去,吳良镛臉上堆滿了笑,大步迎上前請安:“奴才見過佟主子。佟主子來啦,皇上屋子裏有人,佟主子請随奴才去坐着吃杯茶,稍等片刻。”
佟佳不疑有他,跟着吳良镛到偏房坐着吃茶等候。過了一會,吳良镛進屋,恭敬地說道:“佟主子,皇上說反正都是熟人,佟主子請進去吧,正好敘敘舊。”
“屋裏是誰呀?”佟佳好奇問道。
吳良镛只笑着說道:“佟主子進去就知道了。”上前幾步打起了簾子。
佟佳走進屋,擡眼看去,順治手撐着額頭,懶洋洋坐在上首。
在他的下首,許久未見的大福晉之首石氏身體前傾,面帶微笑對順治在說着什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