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

着,就荒腔走板,由一目了然到看不分明,就起了勝負心,就定了輸贏局。

師偉和葛蕭就是上天注定的對手,無知無覺間,就坐在了棋局的兩旁。

論及人生事業,師偉處心積慮,占不到上風;葛蕭無心插柳,卻柳已成蔭。

然而,喬北這顆子拈在了師偉的手中,他不戀戰,可那是葛蕭的全部江山。

定局子。

師偉本可以讓葛蕭山河不複、痛悔一生,可他處心積慮、落子定局,給的卻是成全。

舍出自己,成全別人。這是他和馮雪峰的不約而同。

杜宇,就是天道輪回間,老天對師偉的一念之善,投桃報李。

我嗚咽着,滿臉是淚地抱着師偉,試圖用手去擦淨他鼻腔裏還在奔湧而出的鮮血。

師偉推開我的手,笑着說:“只是鼻血,死不了的,喬北。”他牢牢地抓住我的肩膀,誠懇地說:“謝謝你教會我那麽多關于愛的事情。去吧,喬北,去追他吧,他才是注定要陪伴你一生的人,只有他,才能給你,最好的時光。”

我緊緊地抱着師偉寬闊的肩膀,淚如雨下,然後,在他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個吻。

一個帶着不舍的告別之吻。

如果師偉都有着成全葛蕭的想法,喬北也應該有祝福杜宇的胸懷。

我急急地跑到門口,師偉突然在身後叫住了我。

我回頭看去,只見正搖晃着站在床邊的師偉,微笑着,真心實意地看着我。

師偉帶着孩子氣的笑容說:“如果來生,我可以選擇像江水明或葛蕭那樣,美好坦蕩地活着,如果還能遇到你,請你,一定要真正地,愛上我。”

我含淚而笑,用力地點點頭。

然後,我朝着我不可知的未來,勇敢地追逐而去。

葛蕭不肯接我的電話。

葛蕭,你在哪裏?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在哪裏?

我撥通了譚晶晶的電話,譚晶晶一聽我的聲音就哇的一聲大叫了出來:“喬北,你在搞什麽名堂?”

顧不得和她解釋,我急切地問:“葛蕭呢?葛蕭在不在你那邊?”

在手機裏,譚晶晶的聲音透着焦慮不安,“剛才葛蕭開車走了,他說要離開南京。我和江水明都攔不住,喬北,他的手上全是血,表情比死人還難看,喬北,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來不及和她解釋,也無法和她解釋。我心急如焚地按着電梯向下的按鍵,看着電梯從頂樓一層一停地下降,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一邊奔向樓梯間,一邊哽咽着說:“譚晶晶,告訴我,葛蕭去哪裏了?”

開始時,葛蕭并沒有去江水明畫展的打算,他猜得到師偉可能會随我出現在那裏。他原本的行程,是要和何曉詩一起回大連。可到了機場之後,心神不寧的葛蕭丢下何曉詩,只身去了展覽現場。

來不及開車的葛蕭追我而去、江水明和譚晶晶不知我們去向時,何曉詩剛剛輾轉打聽尋找到江水明畫室的地址。江水明和譚晶晶以為葛蕭是在對我表白,他們就沒有給葛蕭打電話,也勸阻了何曉詩打電話的念頭。何曉詩聽了,她只是一直固執地守在葛蕭的車前。

她拒絕了江水明讓她進屋的友好邀請,甚至對以前令她言聽計從的譚晶晶也不理不睬。她穿着大紅色的風衣,就蹲在副駕旁邊的草地上,兩只眼睛汪着流不盡的淚水。不管他們怎樣好言相勸,她都不肯回應,她就那樣固執地抱着自己的膝蓋,邊哭邊低低地叫着葛蕭的名字,時不時用手背擦去眼淚。

只有當以青春作為底氣時,一個女孩才可以這樣任性、這樣執著、這樣為了心底的愛不做妥協,百折不回。

失魂落魄的葛蕭從出租車上走下來,出現在江水明家的門口時,何曉詩歡呼一聲,揉着酸麻的雙腿,就像看見主人的小狗,甜蜜歡喜地、一瘸一拐地奔着葛蕭跑去。

可葛蕭手上、衣服上的血立刻就吓住了她。

何曉詩撲閃着驚恐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快步走近的葛蕭,可是,當她看到葛蕭臉上的淚痕時,她不再惶惑,她飛快地跑近葛蕭的身邊,擋在他面前,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她嬰孩一般純淨的臉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略帶着哭腔,“葛蕭,你回來了,真好。”

葛蕭被她抱着,不低頭也不說話,只是站在那裏,木然地看着前方。

葛蕭一進大門,坐在臺階上的江水明就迅速站起來,對着屋裏的譚晶晶招呼一聲,兩個人飛快地跑到葛蕭的身旁。

譚晶晶牽起葛蕭的手,看着他手心和手背都慘不忍睹的傷口,忍不住失聲叫出:“怎麽弄成這樣?”

葛蕭死人般的目光慢慢地轉過來,和江水明對視着,嘴角牽動,扯着沙啞的聲音說:“這就是劫數,這就是我命裏注定的劫數。”他從譚晶晶那裏抽回了手,又輕按着何曉詩的肩膀,讓她離開他的懷抱站穩,然後,就在大家以為渾身發抖的他是要對江水明說些什麽的時候,他已經掏出車鑰匙,按了開鎖鍵,坐進車內,發動了汽車。

在他準備鎖死門鎖的前一刻,手疾眼快的何曉詩一把拉開副駕的車門,跳了進去。

葛蕭雙手伸在方向盤上端,看也不看她,怒吼一聲:“下去!”

何曉詩倔強地看着前方,“就不!”

葛蕭探過身來,打開副駕的門,然後想将何曉詩推下去。

何曉詩抓住他滿是傷口的右手,張嘴就咬,然後動作流暢地推開他的手、關了車門,并給自己綁好了安全帶,她滿嘴是血、滿眼是淚地盯着葛蕭,理直氣壯地哭叫着:“我不管,我不管你心裏有誰,也不管你要幹什麽,我是你的女朋友,前世今生來世都是。我生要和你生在一起,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有那麽一瞬間,葛蕭愣住了,他說:“我這副樣子,你不怕嗎?”

何曉詩的哭泣真實而委屈,她說:“我只怕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葛蕭心力交瘁地凝視着哭泣的何曉詩,慢慢伸出手,替她擦去唇角的他的血。

隔着車窗,江水明看到,葛蕭扭過頭來,以痛徹心扉的神情,對他和譚晶晶說:“我要離開南京,離開!”

江水明震驚于葛蕭的神情,因為那神情分明帶着赴死勇士般明知一去不回的悲壯,帶着即将大苦大悲的兇兆。他一把拉住駕駛室的門,瘋狂地敲着車窗玻璃,大喊着:“葛蕭,你**的給我下來!”

來不及了,葛蕭已經一腳踩下油門,在譚晶晶的驚呼聲中,汽車把江水明帶了一個趔趄,飛馳出院子,消失在沒什麽車輛的街道上。

江水明瘋了一樣追出院門,又很快跑了回來,“要出事了,趕快給喬北打電話,讓她攔住葛蕭。”

這時,我的電話恰好打來,譚晶晶對着接通了的電話大喊:“喬北,你在搞什麽名堂?”

我一圈一圈地沿着樓梯向下狂奔,我甩下了高跟鞋,甩下了染血的外套,我緊攥着手機,撥通了葛蕭的電話,淚流滿面。隽永纏綿的彩鈴聲響過一段時間,戛然而止,是冷冰冰的“對方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的提示音。

我哭泣着,奔跑着,頑強地不停地撥,不停地打,葛蕭一直沒有接聽,然而,在不停撥打間,我發現了一件早就讓葛蕭心事畢露而我卻從未注意過的事情。

葛蕭的彩鈴聲,那淡如流水卻穿透人心的歌聲,是張信哲那首《最好的時光》。

總是在這樣的晚上

陪你散步到天亮

你的手如此冰涼

握緊後舍不得放

不常把愛挂在嘴上

卻把你捧在手上

我的愛如何丈量

一輩子細水流長

因為你

我擁有最好的時光

細細品嘗

愛情淡淡的清香

快樂悲傷

我為了你而珍藏

藏在我心上

直到地久天長

我感謝你給我最好的時光

無怨無悔

默默守在我身旁

這一路上多少狂風巨浪

很樂意在你的世界做你的避風港

有人說感情像醇釀

時間越久越芬芳

和你一起走過的地方

還要再和你分享

是的,從來,葛蕭接我的電話都是那麽的迅速,以至于我從未注意過,彩鈴聲的內容。

師偉說的是對的。

歌聲如泣如訴,溫暖而又惆悵。

就像在每一個我思念師偉的時刻,葛蕭默默地守候在我背後,目光哀傷。

世界上最大的痛,不是分離,而是我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我知道了,我終于知道了,葛蕭,對不起,你的不快樂,都是因為我。

現在,我有那麽多的時間,可以重複聽到它的內容,葛蕭的痛楚,也就萬劫不複地加在我的身上。葛蕭,那些看似平淡的日子裏,你到底承受了怎樣的痛徹心扉?你的心裏,到底還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秘密?

葛蕭,你不要離開,你回來,把一切講給我聽,好不好?

葛蕭。

淚水不斷地模糊着我的視線,我不顧來往行人驚奇的目光,跌跌撞撞地跑出賓館大門,我在心裏向蒼天、向上帝、向一切我知道和我不知道的神佛懇求,懇求葛蕭不會就此消失在我的生命裏。

我一遍又一遍地挂斷、撥打,撥打、挂斷,我等待着奇跡發生。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哀恸入心,天地可鑒。

奇跡真的發生了。

葛蕭接了電話。

我哭出聲來,“葛蕭!”除了這一聲,我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葛蕭靜靜地聽着我哭,然後,他帶着苦澀的笑音說:“你知不知道,那個畢業時的夏天午後,我一直忘不掉,你知不知道,你偷偷地看我又偷偷地笑,我的心頭,有多快樂?”

短暫的沉默後,葛蕭喟然說:“你知道嗎,我以為,再也不見你,就可以忘掉你在我的生活出現過;我以為,牽了何曉詩的手、給她一個婚姻的承諾,就可以抹掉你在我心裏的存在。可是,我媽媽是對的,我是在勉強自己,我不快樂。就算我反複告訴自己,我是在成全你和師偉的快樂,我也騙不過老天,騙不過我。

“那場暴雨時,我本來是去機場接何曉詩的,可就是毫無覺察地出現在報社的樓下。我忍不住等在梧桐樹下,等着你,我想,我只要看到你在師偉的懷抱裏,帶着笑容,對我,就是最好的結果。可是……

“看着你一個人在暴雨裏狂奔,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過?我開着車慢慢地跟在你身後,我知道,師偉給不了你溫柔的幸福,也給不了你真實的快樂,可是和他在一起,你卻會給自己催眠出幸福和快樂,我不忍心喚醒你的夢,我只能站在你家樓下淋雨,感受你經歷過的冰冷。”他頓了一下,似乎在啜泣,又說:“你出現在窗口,讓我欣喜若狂,也讓我心肺俱傷,因為只有不快樂的人,只有沒有愛情的人,才會在那樣的雨夜,絕望地守在窗前。喬北,那一刻,在你的呼喊聲中,我只能跳上出租車,奪路而逃,因為我的心,痛到無法抑制。我竟然沒能保護好你。”

葛蕭苦笑一聲,“我想,我應該給自己一個交代,也應該給我們一個交代。”

葛蕭傷心地說:“那次,我是裝醉,躺在你家沙發上,我只想回到那個畢業時的夏日下午,想你再次那樣帶着感情偷偷地注視我。那樣,我就有機會,說出多年前那個下午我沒勇氣說出的話。我閉着眼睛,卻是在用生命感知着你的存在。甚至,我心存貪念,我多麽希望,多麽希望你能像很多女孩子一樣,以為我徹底醉了,偷偷在我耳邊,說一句我好喜歡你。”

原來,我以為是錯覺的片段,那些記憶裏零零散散的片段,都真的存在過,甚至以更清晰的方式,存在于葛蕭的內心。

我泣不成聲地打斷他:“葛蕭,不要再說了,你不要走,不要走!”

葛蕭就像沒有聽見我的話,他的語調依然痛徹心扉,“我是多麽焦急地在等待,我等到了你的注視,我感動得想哭,可就像是老天故意在捉弄我,我又一次在最後關頭,失去了機會。”

葛蕭苦笑一聲,繼續說:“那天,我慢慢地離開你家,等在你家樓下,我希望能等到你放心不下我,追我出來,哪怕只是給我一個關切的電話也好,我就那麽站在街邊,傻傻地等着,等了整夜,什麽都沒等到……”

葛蕭痛得話語斷斷續續,“天注定!這就是天注定!”

我握着手機,淚雨傾盆,“葛蕭,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不要留我一個人在南京。”我顧不得矜持,顧不得措辭,我只本能地知道,沒有葛蕭在身邊,面朝世界,我只能倉皇以對。

葛蕭說:“對不起,喬北。

“對不起,喬北。你加諸在我身上的痛,已經被時光打磨得鋒利,直刺我的心髒。”

葛蕭終于哭出聲來,“在你十幾年的漠視中,我的心已經殘破不堪,它就快窒息崩潰,它無法再承受停留在你的世界一分一秒的痛。”

在我無言以對的啜泣聲中,葛蕭痛哭失聲,“可是,我連關機都舍不得,我**的連關機都舍不得……”

就在這時,我聽見何曉詩爆發出一聲已經完全變了音調的尖叫聲:“葛蕭!!!”

不明的呼嘯聲、刺耳的剎車聲和何曉詩爆發出的駭叫聲,緊接着,是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手機突然就此中斷,再打過去,就是持續不斷的“暫時無法接通”。

我就像墜入了數九隆冬的冰窟,渾身發抖,再也拿不住由于持續通訊而滾燙的手機。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拒絕去想可能發生了什麽。

幾分鐘後,司機忽然調大了車載收音機的音量,一個清亮的女音傳了出來:“再重複一次我們剛剛從滬寧高速交警大隊收到的消息,在高速公路XXX路段,由于一輛運載木材的重型大貨車突然側翻,造成了由南京前往上海方向的五車連環相撞,救援人員已趕赴現場,目前已明确有四人死亡,高速交警提醒過往車輛,目前該路段高速公路已經部分關閉,請車輛注意通行。”

我僵硬在出租車的後座上,終于明白了,什麽叫做生不如死。

我寧願這是莊周化蝶的驚險一夢。

葛蕭,譚晶晶早就警告過你,不要當讓老天爺都嫉妒的好人。好心,從來是不得好報的。

我的眼淚,一顆一顆地,落在膝蓋上。

葛蕭,我已經習慣了你的關愛照顧,習慣了你的煙草味道,習慣了你的迷人微笑,你已經寵壞了我。

在這個巨大而冰冷的世界裏,沒有了你的溫暖,我該怎麽活?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