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49】

像以前很多次一樣,顧清遠以為,這一次和岳鳳書一起出去拍攝,不過是與以前很多次一樣,花費幾天時間,去到一個或許繁華或許荒涼的地方,徒步旅行、拍攝、一切井然有序。

岳鳳書是他的好友,一個特立獨行的攝影師,兩人這麽多年過來已成默契,不管每年有多忙,也不管在哪裏,顧清遠總會抽幾天時間和他一起去攝影,或遠或近的地方,有時候是開車去,有時候選擇徒步。

有人說過,世有淵明,生為菊花無憾也:世有白石,生為梅花無憾也:世有嵇康,生為琴弦無憾也:世有餘純順,生為窮山惡水無憾也。不遇知音,是人生無法克服的悲劇之一。顧清遠想,他這一生,大概是沒有這樣的悲劇了。這也是為什麽他不管有多忙,也會和岳鳳書一起去徒步攝影的原因。

這一次,岳鳳書準備去川西南部的一個小村落。從川渝邊界輾轉取道,進入崇山峻嶺之中的鄉鎮,再抵達山谷深處古老村落。這是一條在地圖上都難以找到的支線,顧清遠甚至都不知道岳鳳書是如何找到的。但他依舊沒有絲毫異議,他一向都很尊重岳鳳書的決定。

出發的頭一天晚上,他原本準備去找宋霖幀,但因為公司突然有事而被擱置。回到家已是夜深了,拿起手機又放下,這個點,宋霖幀應該都已熟睡,他不忍打擾他。夜深時分收拾好幾件簡單的衣服,一些徒步旅行的必備品,然後睡覺,等待天一亮就出發。

早晨六點,門鈴準時響起。岳鳳書背着一個登山包,穿着一雙防水耐滑的登山鞋,神采奕奕。

兩人在家簡單的吃完早飯就踏上了路途,途中,顧清遠忍不住給宋霖幀打了幾個電話,但回答他的卻是機械冰冷的“你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他暗道自己真是越來越婆婆媽媽了,想不到他顧清遠也有這麽一天。岳鳳書在一旁,笑得很得意。

越野車漸漸行駛出國道,駛進了一條鄉村公路。那條公路蜿蜒着向前延伸,寬度僅容一輛車行駛。透過車窗向外看,遠遠的,就看見一條蜿蜒曲折的小溪。冬季雨水量稀少,小溪已經瘦成一線,依稀能夠看見稍高的地方已經幹涸,暴露出被溪水沖刷得光滑如玉的鵝卵石。小溪的上方是一條橫跨兩端峽谷,如同彩蛀般躍起的木拱廊橋。那座木橋是均衡而完美的弧形結構,難以輕易遇見的古老虹橋。

顧清遠在看到這座橋的一瞬間就明白了岳鳳書的用意:“你是在哪發現這座橋的?”

岳鳳書正在吸煙,聞言并不急着答話,骨節鳳鳴的修長手指輕輕的從嘴上把煙拿下來,然後緩緩的吐出一個煙圈,笑着說道:“古書上。”

顧清遠絲毫不覺意外,以岳鳳書的性子,通過一本古書尋覓到一個古老落後的村落來,只為目睹一下古書中所描繪到的木橋,這實在是他幹得出來的事。顧清遠笑了:“我們怎麽下去?”

岳鳳書鳳眼微眯,仔細看了看那座橋,道:“我們把車停在這裏,然後徒步走下去。既然都來了,肯定不可能看一眼就走的。”

顧清遠把車停好,接過岳鳳書遞過來的包,徑直下了車:“若你真是看一眼就走,那我就不得不懷疑你這芯子是不是被人給偷換了。”

岳鳳書跳下車,哈哈大笑:“不錯,知我者,清遠者也!生于清,當見雪芹;生于明,當見李贽;生于宋,當見東坡;生于唐,當見李白;生于魏晉,當見嵇康;世間面目可憎之人多

欲與交游者,二三子矣!”

顧清遠遠遠的在前方,聽到岳鳳書的這番話,不由失笑,看來他這個好友,怕是一生也改不了這個脾性了。不過這樣也好,人這一生若是能夠為自己而活,不用在意、也不屑于在意外界的眼光,那應該會活得輕松得多。只是這世間,又有幾人能夠如東坡“一蓑煙雨任平生”般灑脫不羁?

兩人一前一後馬不停蹄的往橋下走去,但依舊走了半個小時才走到木橋的面前。從遠處看時只覺得那橋近在眼前,徒步走過去的時候才發現這期間的距離。

從古書上看到的精美橋梁現在就在眼前,它經歷了那麽多年的雨雪風霜,至今仍屹立不倒。雖然它身上有重修過的痕跡,但依舊無損它的珍貴。這是中國現存的最古老優美的一座橋之一。

只能在故紙堆裏呈現的優美橋梁現在就在兩人的面前,整座木拱廊橋采用虹橋結構,簡單而奇妙的原理,使整座橋堅固均衡。橋面上以粗木立柱頂起屋廊,青瓦鋪頂。構件部分用紅漆木質擋雨板封起,以免風雨損傷。整個橋體以穩重舒展的八字形式鋪排開始。斜脊高高掠起,在空中劃出清逸線條。這座老橋,與周圍蔓延山巒、溪谷、村落、樹林映襯,呈現出渾然一體的端莊大氣。

是的,端莊大氣。縱然岳鳳書讀過的書堪比一座大學的圖書館,但在這樣優美古老的建築面前,他依舊找不到什麽繁複華麗的辭藻來形容它。只得把心中無限的悸動交諸內心深處最真誠直覺的感官,用最簡單樸實的語言,來形容它,贊美它。

一張張相片在他的相機裏定格,透過這些相片,岳鳳書好像能夠看見一副副讓人感動讓人心靜安然的畫面。也許曾經,夕陽西下,牧童騎着水牛,吹着短笛,恰逢一位問路的詩人,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春日裏的杏花開得如火如荼,山邊田地,皆是粉紅色的一片。梯田一梯梯拾級而上,綠色禾苗在風中如波浪般起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夫漁人走向回家的路途,不遠處的村子邊,孩子們在歡笑着打鬧追逐,茅草屋上一縷縷炊煙袅袅升起,和母親呼喚孩童回家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飄向遠處幽深的山谷......

雞鳴狗吠,萬物祥和,隐居在此的詩人此刻是否會磨墨鋪紙,寫下一句又一句流傳千古的華美詩篇?

這個地方讓他留戀,說不上來為什麽,但就是不想離開。原本的計劃被臨時修改,滞留一天變成了滞留三天。

縱然現代社會的飛速發展讓人目不暇接,但在這樣偏遠的山區,卻還是落後得讓人幾乎想象不能。若非親眼所見,顧清遠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現在在這個世界上,和他一起生存着的很多人,還根本不知道電腦為何物,手機為何物。

下了高速公路之後,他們又行駛了接近六個小時,才到達接近那處山谷的一個小鎮。又開車行駛了兩三個小時,這才發現了那座橋。冬日白晝時間本就短,加之花在路上的時間用了那麽多,等他們看到橋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岳鳳書戀戀不舍的被顧清遠拉走,最後還是決定明日再來。

回到車上才發現手機已經沒電,走的時候走得匆忙也就忘記了帶那些東西。原本沒想到會來這麽偏僻的地方,也就不甚在意。至于岳鳳書,他有手機和沒手機完全是一個效果,顧清遠早就對他不抱希望了。

顧清遠和岳鳳書借宿的農家地處偏僻,方圓幾裏都沒有人家,房子是簡陋的土牆房屋,低矮昏暗。岳鳳書長年累月在外跑慣了,什麽地方都能習慣,淡定得很。但是卻苦了顧清遠。他不像岳鳳書那樣,就算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動,面對着低矮陰冷的房間,破舊單薄的被子,實在是有些難以入眠。再加上無法聯系宋霖幀,心裏對他的思念如春日竹筍般瘋長,讓他更加輾轉反側。

深夜竟下起瓢潑大雨來,接連着不停歇的大雨直下了一夜。第二天天一方晴,兩人便又回到了昨日那木橋的地方。卻不想,溝壑縱橫的河道上方,因為這兩天晚上的大暴雨,山石松動,造成泥石流山體滑坡。

山石坍塌下來的一霎那,電光火石間,岳鳳書猛然把顧清遠往遠方一推,從而避免了顧清遠被坍塌下來的山石給砸到。

不幸的是,岳鳳書卻因此而造成右腿骨折。

幸運的是,兩個人當中還有一個人不曾受傷。

顧清遠連忙把受傷的岳鳳書送往鎮上的醫院,簡單的包紮了一下之後,果斷返程回c市。

把岳鳳書的一切都安頓好之後,顧清遠松了一口氣,這才準備來找宋霖幀。

聽他說完,宋霖幀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這幾天沒有來找他,是因為有事出去了。

莫名的,竟有了點松了口氣的感覺。

這麽一想,宋霖幀被自己給吓了一跳。他到底為什麽松了一口氣?是因為顧清遠沒有受傷,還是因為,他并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樣,玩膩了所以回去了?

顧清遠看着臉色不大好看的宋霖幀,笑谑道:“你這是什麽表情?被吓到了麽?”

宋霖幀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只得沉默。

顧清遠坐過去,緊挨着他,笑得眉眼彎彎:“你現在,是不是已經相信我的話了?”

宋霖幀看了他一眼:“什麽話?”

顧清遠道:“如果不是鳳書推開我,我現在估計就不能好好的在這裏和你說這番話了。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我自己是怎麽了,什麽也想不起來,唯獨就想起了你。我想着,若是我就這樣死了,你會不會知道?我那天手機也沒電,根本沒辦法和你聯系。平時都是我聯系你,你從來不會主動給我打個電話。若是我就這樣死了,你估計根本就不會知道吧,怎麽着也得新聞出來了才知道吧。那你會是什麽樣的心情呢,會為我傷心嗎,會為我哭嗎?我不知道,所以我很害怕,我怕你不會。我那時就在想,我這輩子,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得到你,沒有見你對我笑過,哪怕就那麽一次。霖幀,你現在相信我愛你了嗎?”

宋霖幀眼神複雜:“顧清遠,你都不了解我的過去......”

顧清遠走到他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輕聲道:“我不在乎你的過去,我也不在乎你現在是不是已經喜歡上了我,我只知道,我想要你,很想很想。我想你以後的生命都有我的陪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而已。至于你愛不愛我,我現在真的不想計較那麽多了,因為我們都還好好的活着,我有的是機會,讓你愛上我。”

宋霖幀:“顧清遠,我從來不知道,你竟然那麽傻。”

顧清遠輕笑:“也就只有你一個人說我傻而已,我也就願意為你一個人傻而已。”

宋霖幀嘆了一口氣:“顧清遠,你知道,我那天晚上為什麽要去酒吧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