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道楚際雲是在有意找茬了,更何況他根本就不傻?
“怎麽了?”見他表情狐疑,楚際雲不滿的瞪了一眼。
小黑搖了搖頭,輕笑了一聲,道:“那好,你自己吃,我去燒水。”
楚際雲臉色微微一冷,面無表情的看着他起身走出去,忽然一把推翻了碗碟。
他大可以借着雲筝的身體找男人的麻煩,可心裏卻還是憋了一口氣,這口氣悶得他胸口發疼,鼻子都要酸起來。
他騙不了自己,小黑會對他這麽好,全是因為他“是”雲筝的緣故。
如果他不是占着這具身體,那麽他什麽都不算。
楚際雲甚至有一種想法,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他,或許他會慢慢的接受這個名叫楚際雲的“雲筝”。
可是他的多疑的本性卻不許他那麽做,他不敢确定,如果透漏出了自己不是雲筝本人,會不會遭到不測。
小黑掩上門,站在門前,聽着裏面傳來的碎裂聲響,微微側了側頭,漆黑的眼眸劃過了莫名的光,最後一聲不吭的轉身離去。
楚際雲再水裏撲騰了半晌,等到水涼了之後才爬出來穿衣服,完事兒之後他打起了精神,擡步走出了屋子,迎面遇上宋大夫,楚際雲喚了一聲,走上前去,道:“我那匾額可是做好了?”
“昨日便做好了,那老小子遇到了我,讓我跟你說随時可取,昨日我便告訴小黑了,怎麽?他沒告訴你?”
“哦,大概是我忘了,那我現在便去帶回來吧。”
楚際雲禮貌的作了揖,遂轉身離去,并未注意到宋大夫的表情有些奇怪。
做匾額的那家店是宋大夫推薦的,據說是宋大夫的好友,楚際雲要做鍍金匾額,不光價格便宜了些,今日還專門讓幾個學徒給他送上了門,裝在了上面。
擡回來的匾額是用大紅布蓋住的,一齊裝在門上之後,楚際雲的茶館在兩日後風風火火的開了張。
這日是這幾天裏難得的豔陽天,明媚的陽光穿過了薄薄的雲層照耀在大地之上,楚際雲身着翠色儒衫,上繡文竹寥寥,站在大開的茶館大門前,仰首望着大氣朗闊的天空,緩緩勾起了嘴角。
随着求來的吉時慢慢來臨,楚際雲輕輕揮了揮手,火紅的鞭炮頓時爆炸開來,惹得過往行人紛紛遠離側目。
喜慶的爆竹慢慢燃到了一半,楚際雲揮手扯落了頂上的紅布,閃亮的四個燙金大字頓時出現在了衆人眼前。
“憑水相逢……”
“這是什麽店呀?好生奇怪的名字。”
“快看,還有對聯呢!”
“四大皆空,坐片刻無分你我;兩頭是路,吃一盞各自東西……好聯!”
随着一位懂得詩文的人猛一擊掌,周圍也有不少人齊齊恭賀:“恭喜開張!”
楚際雲站在茶館門前,揚唇微笑,拱手作揖,道:“有言道,佳肴無肉亦可,雅談離茶難成,又有言,四海鹹來不速客,一堂相聚知音人,今日我這茶館開張,為的便是能夠結識更多的朋友!我這裏,不光有茶,更有藝,有雅,但不缺談,諸位平日裏為了各種家事國事東奔西跑,我這裏便為各位提供了一個忙裏偷閑的雅地,若是要喝茶談天,這裏請,若是要飲茶作對,這裏請,若是要交朋友談心事,此地更是不二之選!各位……”
楚際雲嘴角含笑,侃侃而談,溫和的嗓音傳入衆人耳中,如同一杯清茶灌入喉間,輕輕緩緩的流淌下去,唇一抿,齒頰留香。
“他,開了茶館?”
厲王爺的馬車遠遠的停在路上,望着前方站的筆直的楚際雲,他的眉間,慢慢的萦繞了幾分的憂愁。
“王爺,可要進去看看?”
随行的老仆輕聲詢問,厲王爺搖了搖頭,道:“走罷,我們該回奉城了。”
語畢,車簾被緩緩放下,遮住了老王爺複雜的表情。
這廂,不少雅客已被楚際雲說動,接二連三的走進了茶館,楚際雲提着茶壺,将桌上的青花瓷杯放好,提壺挨個倒上,頓時一股濃郁的清香彌漫開來,不少略懂茶道之人紛紛詢問:“如此吓煞人香,是為何茶?”
楚際雲嘴角一揚,擲地有聲:“此乃,碧螺春,茶中極品!”
“碧螺春?茶香到如此地步,怎麽從未聽說過?”
楚際雲暗想,你們的工藝技術自然不如我那裏的精湛,茶香不能完全的釋放出來倒也難怪,口中卻道:“這是用我們家鄉的工藝步驟炒制而成的茶葉,大家不知道,倒也是情理之中。”
有人奇道:“敢問先生何方人士?”
楚際雲神色一黯,道:“實不相瞞,我的家鄉早已被山洪毀于一旦,我孤身一人帶着孩子流浪至此地,見此地茶藝與我那裏多處不盡相同,便想着将家中所學拿出來,作為謀生之道。”
衆人紛紛唏噓,報以同情,楚際雲微微一笑,道:“以後還望諸位多多捧場,際雲在此謝過了。”
“那是自然,先生身為湘人,又遇到如此磨難還未将親子抛棄,此情難能可貴!今又泡的一手好茶,我等無事之時必來捧場!”
楚際雲眼皮一跳,說句實話,他是極為讨厭這個所謂的湘人之稱的,可是看到對方一臉正氣,楚際雲還是報以微笑,感激的點了點頭。
也罷,既然這個身份能夠為他帶來利益,那麽就勉為其難接受了罷,自然的,不接受也沒有辦法不是?
楚際雲坐在一衆人中,與之相聊幾句,帶動氣氛,待到大家都能說得上話時,他才躬身退場,來到櫃臺前,不動聲色的踩了小黑一腳,微微努了努嘴,道:“去燒水。”
小黑從剛才就一直在盯着他看,神色莫名,總覺得今日的楚際雲如此精明懂事,與往日有些不同,此刻見他又來找茬,頓時嘆了口氣,暗道剛剛果然是眼花了。
楚際雲見他一直不動,頓時瞪起了眼睛,嘴角微微下拗,雙眉一豎:“怎麽?有意見?”
小黑搖了搖頭,迅雷不及掩耳的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道:“福利。”
楚際雲一腳踢了過去,卻被他輕巧的躲過,那人含笑望了他一眼,轉身飛快的跑到了後院。
楚際雲一直瞪着他消失在簾幕後面,身後傳來一聲:“楚先生,那位是……”
楚際雲立刻收起惱怒的表情,換上微笑回頭,道:“孩子的父親,腦子不好使。”
感覺對方的表情又多了幾分同情,楚際雲頓時有些內傷。
“呵呵呵……嘿嘿……呵呵呵呵……”
當晚,楚際雲抱着嘩啦啦的銅錢滾在床上呵呵的傻笑,雪白的牙齒在唇間露出來,一雙眼兒都彎成了月牙兒,小黑坐在床邊,這時才發現,他開心的時候臉上竟然還有一個淺淺的梨渦,他猶豫了一下,柔聲叫了聲:“際雲,該吃晚飯了。”
楚際雲抱着銀子從床上滾到他懷裏,笑容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過臉上:“小黑,我今天掙了八兩七錢!”
小黑點了點頭,也跟着笑起來,“嗯,好厲害。”
“呵呵呵……”楚際雲情不自禁的傻樂。
小黑有點看不過去,伸手理了理被他滾亂的頭發,輕聲道:“際雲,這麽抱着不沉嗎?”
“沉!”楚際雲誠實的點頭,轉而又笑道:“可是我高興……”
“你手裏不是還有二百兩銀子嗎?”
楚際雲一愣,頓時跳了起來:“你怎麽知道我還有多少錢?”
“……”小黑安撫了下炸毛的愛人,柔聲道:“放心,我沒碰。”
楚際雲狐疑的盯着他,這兩天來,他似乎總是對小黑很不滿,小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找不到問題源頭,只能随他去。
“那你怎麽知道的?”楚際雲自從知道小黑不是真的喜歡他,對錢這玩意兒就格外的在意了起來,在他看來,如果丢了感情,再沒了錢,生活保障不在了,那麽就等于是回到了剛剛來到這裏時的狀态,那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
“我整理櫃子的時候看到的,你把錢放在我衣服袖子裏了。”
“現在天氣那麽冷,你去碰那薄衣服幹嗎?”
楚際雲锲而不舍,潑辣盡顯,小黑看的好笑,伸手把他抱了過來,楚際雲憤怒的掙紮了兩下,頭發更亂了,臉也紅了起來。
“際雲,乖。”小黑撫了撫他的頭發,溫聲道:“你有什麽話告訴我,別這麽明裏暗裏的折騰了,你累,我也累。”
楚際雲頓了頓,眼睛閃了閃,慢慢轉開頭,輕輕哼了哼:“沒有。”
“際雲……”小黑捧起他的臉,目光專注:“你有話要說的,對嗎?”
楚際雲望着他深情的眼神,明知道這種時候不該被蠱惑,可還是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聽他問道:“是什麽呢?怎麽讓際雲這麽生氣呢?”
溫柔的話語循循善誘,楚際雲幾乎失守在那雙多情的眸子裏,他忽然回過神來,道:“沒有!沒有生氣!”
只是,很難過而已……
楚際雲扭開頭,眨去眼中溫熱的液體,道:“什麽都沒有,你想多了。”
“是我想多還是你想多?”小黑見誘惑失敗,便皺起了眉。
楚際雲忽然一把把他推開,咬牙道:“我就是心機重!我就是看誰都複雜!我就是懷疑你!就是不相信你!你滿意了吧?”
看着男人驟變的臉色,他轉身把自己埋在了被子裏,悶聲道:“我困了,你今天去別處睡,別跟我擠。”
“際雲……”
“走了你!”
身後的人猶豫了下,轉身走了出去。
聽着門被關上的聲音,楚際雲扭了扭頭,眼睛慢慢紅了起來,他輕輕吸了吸鼻子,轉臉把頭埋在了被子裏。
一直以來無往不利的楚際雲,頭一次的,嘗到了失戀的滋味,苦澀的感覺,從舌根處開始蔓延,慢慢的蠶食着內心。
次日,是楚際雲的茶館開張的第二天,天一亮,他便從床上爬了起來,上前親了親小崽子,他整理好了衣服,提着燈籠走了出去。
楚際雲剛剛走出門,便見隔壁的房門被打開,小黑從裏面走了出來。
此刻天邊剛剛擦亮,院子裏所有的東西都被罩上了一層黑漆漆的陰影,楚際雲側目看向他,見他從陰影中緩緩行來,站定在他身邊,伸手接過了燈籠,輕聲道:“我來。”
楚際雲沒有拒絕,他走出了宋大夫的醫館,一路的走向茶館,推開了憑水相逢的門,待小黑進來之後,再輕輕掩上,轉身繼續朝後院走去。
到了燒火的柴房,他湊上雙手拿出了燈籠裏的燈芯,點燃了蠟燭,便轉身走到了燒水的竈前,燃起火折子,開始起火。
“際雲,你去再休息一會兒吧,我來燒水。”
楚際雲站起身,道:“那你燒吧,我去拿茶葉,準備泡茶。”
兩個人沉默的開始各忙各的,楚際雲做事依舊認真而投入,反倒是小黑,頻頻擡頭看他,眉間慢慢隆起了一個包。
“際雲!”他開口道:“你去睡吧,等水燒好了,我再叫你!”
“不用,你忙你的吧。”
早晨的時光在兩人的沉默中渡過,随着時間慢慢過去,茶館,再次迎來了開業。
如此這般,楚際雲的生意不算紅紅火火,卻也不能說是冷冷清清,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每天的時間從指縫間水一般的擦過,不留痕跡,平平淡淡,直到半個多月後的某一天,茶館裏迎來了一批不速之客。
“這兒剛開張的?是茶館?”
下午,楚際雲正坐在櫃臺後的高腳凳上撥着算盤,忽然聽到了一聲詢問,他擡頭一看,目光頓時一厲。
只見那為首的,正是那日欺負波子的官差,他的身後還帶了幾個衙役,吊兒郎當的湊過來,笑道:“敢問老板貴姓?”
楚際雲挂起笑臉,道:“免貴姓楚,不知幾位官爺到來有何要事?”
楚際雲并不驚慌,這官差雖然挨過他一棍子,但是當時就昏了,不可能會看到他的面容,自然也不可能結什麽仇,所以他說的也的确是心裏困惑的。
那官差呵呵一笑,道:“楚?楚老板是吧?嗯……”
那官差環視四周,忽然掏出了一張紙甩在了楚際雲的面前,道:“大人有令,此處店面将為官府所用,請楚老板趕快收拾收拾,趁早搬了。”
楚際雲臉色一變,心中頓時起了一股火,他強自忍下,問道:“官府要用,總要有個理由吧,不知道你們收去作為何用?”
那官差想了想,回頭看了看一幹衙役,恩恩了半天,道:“學堂!大人打算建個免費學堂供一些窮人的孩子們念書用!”
“學堂?”楚際雲一語指出其中破綻:“此處乃是鎮子的繁榮所在,白日裏吵吵鬧鬧不得清靜,誰家孩子會在這種地方讀書?”
那官差見他語氣犀利,不留情面,頓時大怒,道:“大人說要搬就得搬!我好心跟你寬容些日子你還不知好歹!信不信我砸了你的店!”
楚際雲臉色難看,驀然站直了身子:“你敢!”
“喲!”那官差忽然一笑,道:“你看我敢不敢!”
話畢,楚際雲放在櫃臺上的茶壺驀然被一把揮落,茶水與茶壺碎片頓時飛濺開來。
原本屋子裏的客人們見此陣勢,也不知道楚際雲是怎麽惹到了官差了,全都明哲保身,站起來跑了出去。
桌椅很快被掀翻在地,楚際雲臉色難看,心跳的飛快,他沖了上去,怒道:“你們憑什麽!”
“就憑咱們是官爺!嘿嘿!”那官爺猛然一推了他一把,道:“給我砸!出了事兒,有大人撐着!”
手掌被尖銳的碎片劃破,楚際雲慢慢擡起了手,顫抖着望着慢慢滲出血跡的雙手,心中,瞬間有什麽東西狠狠的碎了。
杯子破碎的碎片,似乎一瞬間變成了穿心的利刃,又狠又準的插在了他的心口,他忽然有些喘不過氣,眼前陣陣暈眩,他心知,從這一刻,自己好不容易跨出的第一步,全部都化為了虛有。
一切,又要從頭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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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上章涉及到那啥描寫,修了一下,不知道管不管用……
囧,今天跟朋友去爬山,然後又去送嫂子去車站,到八點才開始碼字= =
不過好在把昨天欠下的補上了一點,大家見諒。
我會努力補全的~麽麽噠~!
☆、43章
如同土匪來襲,該砸的幾乎全部都被砸了,楚際雲木然的坐在地上,任由碎裂的瓷片在自己身邊迸濺開來。
為了開這間茶館,楚際雲幾乎把所有的錢都砸上了,這些青花瓷杯,全是他高價購買過來,茶壺亦是精挑細選專門用來泡制茶水的。這間茶館,承載的不光是他們一家人日後的開銷,更是楚際雲的夢。
脫離貧困,是他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唯一的想法。
可是現在,卻全都碎了。
“師傅!不好了!官府來人砸了先生的茶館,您快去看看!”
“什麽?”
宋大夫本來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兒,聽完微微一愣,還未回過神來就被波子拉着往外跑,他邊跟着跑,邊問道:“怎麽回事?小黑呢?”
“可不巧嘛!他去山裏打獵了,現在那裏就只有先生自己!”
宋大夫趕到的時候正好看到楚際雲坐在地上,翠色的衣服被茶水打濕,手上血跡斑斑,波子急急沖上去扶住他,顫聲喚道:“……先生?”
“你們這是做什麽!快住手!”宋大夫走上前去,沉聲呵斥。
“快停手!都住手!”
那為首的官差看他來了,連忙呵斥跟着他的衙役,換上了一副恭敬的态度,笑道:“宋老先生,您來了。”
沒辦法,這一小塊地方裏,就這麽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老人家開了幾十年的醫館,濟世救人,有點兒眼色的都不會去招惹他,畢竟,誰能沒個病痛災難的,得罪了大夫,那就跟找死沒什麽區別。
“你們這是怎麽回事?好好的砸人家店做什麽!”
“老先生,您別生氣,這都是大人的意思,我們大人要用這家店,你說咱們做手下的,要不聽話這也不好混呀!”
“又是那個章啓亮!厲王爺剛走,你們就跟着他為非作歹,也不怕折了命去!”
見老先生氣的吹胡子瞪眼,幾個人面面相觑,最後推出了一個人來繼續打哈哈:“老先生,您不能怪咱們呀,是他自己不識擡舉,我們好聲讓他搬,他不樂意,我們也沒辦法呀!”
“呵!”老大夫發出一聲嗤笑,道:“你倒還會說成語了,怎麽,老夫今日非要管這閑事兒,難道也是不識擡舉?”
“哎,老先生,您可別這麽說,咱們兄弟幾個小時候都出過麻疹,差點兒沒命,俺娘說了,都是您給撈回來的,我們哪兒敢說您不識擡舉呀!”
幾個衙役聳肩對視了一眼,笑容都有那麽幾分虛假,宋大夫也知道他們這還算是态度好的,這麽纏下去,把這群人惹急了,保不準連他的面子都不給,于是他冷哼了一聲,蹲□來扶住了楚際雲的手臂,皺眉道:“別坐着了,地上涼,你身子不好,再着涼了可如何是好?“
楚際雲沒有言語,他愣愣看着被掀翻的桌椅和碎裂的青花瓷杯,心中仿佛被一把有形的火堵住了,又悶又熱,宋大夫試着擡了擡他的手臂,嘆了口氣:“快起來吧,店沒了能再開,身子不能毀了,你的手受了傷,還要好好包紮,不然這種天氣傷風了事兒就大了!”
楚際雲微微動了一下,嘴唇輕輕蠕動,宋大夫年齡大了,耳朵不好使,問了聲:“你說什麽?”
楚際雲卻沒有看他,他慢慢起身,跪趴下伸出手去撿起杯子的碎片,拿在指尖愣愣的瞅着。
“憑什麽……”
他說,聲音極低,“你們憑什麽……”
波子擔憂的扶住他,輕聲道:“先生……”
楚際雲忽然站了起來,一把扯住了為首官差的頭發,手中的碎片狠狠得紮入了他的脖頸。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他會來這麽一出,頓時目瞪口呆,那被他挾持的官差怪叫了一聲,瞬間面無人色,只是急急去抓他的手,脖子間慢慢有血流了出來,楚際雲抓着他後退,目光又冷又恨,嗓子卻啞的吓人:“你們憑什麽砸我的店,嗯?”
“際雲!你、你別亂來,快把人放下!”宋大夫一邊慶幸那碎片沒有紮到那官差的動脈,一邊輕聲安撫着瀕臨爆發階段的楚際雲。
“對!”其他官差也都緊張了起來,叫道:“你要是殺了人,是要償命的!”
“償命?”楚際雲怪模怪樣的笑了笑,鼻子間卻慢慢流出了鮮血,那俊美的面容在此刻蒙上了一層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幾個人不由得有些頭皮發麻。
宋大夫卻是吓了一跳。
他心知這是楚際雲動了真火,怒極攻心,這麽強自忍着,只怕會活活氣死,他命令自己冷靜下來,哄小孩一樣道:“際雲,快放開他!到我身邊來……快……”
楚際雲轉動眼珠看着他,有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年過花甲的爺爺,哪怕是成了年,都依舊對他親切和藹,即使是闖了什麽禍事,老人家也從不舍得苛責一句。
楚際雲心頭忽然湧上了一股莫大的悲哀,手上的動作不由得頓了頓,那官差感覺到了有機可乘,猛然一肘子重重的撞在了他的腹部,楚際雲痛哼一聲,伸手捂住了腹部,後退了兩步,那人立刻捂着脖子跑到了宋大夫面前:“大夫!救命啊!”
“你這點傷要不了命。”宋大夫掀開他的頭發看了看,皺了皺眉,道:“你自己去找小風包紮一下,他能處理。”
波子顧不得這些,急忙跑過去看蜷縮在地上的楚際雲。
“先生,你怎麽樣?有沒有事啊?”
楚際雲低垂着眼睛,臉色慘白,嘴唇抿的死緊,一語不發。
“先生……”波子含着淚,欲要把他扶起來,卻聽宋大夫道:“你先讓開,我看看。”
宋大夫蹲在他面前,剛剛碰到他的手,便見他猛然一顫,額頭出現了大滴的冷汗,猛然重重的咬住了下唇,嗚咽了一聲,慢慢臉輕輕垂下,不再動了。
“他昏過去了,波子,快來幫我一把。”
小黑提着一頭巨大的野豬走回了鎮子,走回醫館的路上,忽然聽到有人在小聲議論。
“哎,可不是嘛,就是那新開張的茶館的楚老板,真可憐。”
“民不與官鬥,楚老板怎麽可能是那些官差的對手?”
“聽說脖子被捅了個洞,可吓人了!”
“我看到宋大夫把他擡回去的……”
小黑心頭一跳,邁動步子跑了起來,還未回到醫館,便見小風在門口東張西望,一眼看到了他,便立刻撲了過來:“你終于回來了!先生他……”
小黑微微一頓,把野豬塞在了他手裏,小風不敢接野豬,往後蹦了三蹦,連連擺手,小黑皺起眉頭,跑進去之後把野豬重重一丢,沖進了屋子裏,急切的看向了躺在床上的人。
宋大夫擡頭看了他一眼,把楚際雲的手放在了被子裏,站起來走了過來,小黑繞過他,剛要沖到床邊便被他叫住:“你等等,跟我出去一下。”
小黑頓了頓,看了看床上的愛人,又看了看宋大夫。
宋大夫道:“跟際雲有關的。”
小黑停下腳步,慢慢跟着他走了出去。
“好好照顧他,給他擦擦身子。”宋大夫交代了波子一句,走出去關上了門。
波子應了一聲,坐在床前,拿過細軟的毛巾輕輕擦拭着楚際雲的面頰。
從額頭到鼻尖,再到精巧的下颌,慢慢移到了雪白的脖頸,卻忽然被一只手抓住。
楚際雲睜開眼睛看他,見他似乎被吓到,他緩緩閉了下眼睛,然後從床上坐了起來。
波子一驚,剛剛開口要讓他躺下,卻被他伸手捂住了嘴。
波子眨着眼睛,緊張的看着他,他想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楚際雲在茶館裏那種冰冷而滿懷恨意的眼神,以及狠辣的動作了,一直以來,他都以為小黑才是最可怕的,可是現在他的想法完全改觀了。
楚際雲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小黑生氣的時候還能看的出來,可是楚際雲生氣的時候還能笑,表面失落的時候內裏卻是蓄勢待發,這種讓你看不透的人,才是真正的可怕。
看的出來,楚際雲是在聽宋大夫和小黑的對話,他看了波子一眼,确認他不會出聲之後,便緩緩撐起虛軟的雙腿下了床,波子想要扶他,卻被他一手揮開,他扶住小桌子,慢慢站直身體。
小院子不大,即使宋大夫刻意跟小黑一起遠離了這間屋子,可聲音還是一字不落的傳入了楚際雲的耳中。
“你剛剛去哪兒了?”
“抓了只野豬。”小黑的聲音淡淡的,平靜卻并不冰冷。
“今日官府來人去砸了……他的茶館,你知道嗎?”
“說重點。”
院子裏一時沉默,楚際雲慢慢收緊手指,指甲輕輕刮在木質的桌子上,發出細細的吱吱聲,他面容清冷,腦中卻有一根弦緊緊的繃着。
果然……小黑……或者該叫樊一旭,他和宋大夫,真的有關系……否則,怎麽可能會用這種語氣和老人家說話?
“……有身孕了。”
腦子裏的那根弦,猛然間繃斷了,發出的巨大響聲震得他耳膜發麻,楚際雲手指一頓,桌上的一碗藥被他打翻在地,清脆的聲響未曾趕走腦中的那幾個大字,卻驚動了院子裏的兩人。
樊一旭率先沖了進來,見他站在桌邊,下意識一頓。
楚際雲面色煞白的擡眼看他,那雙剔透的眸子忽然變得幽深起來,如同深海之底,讓人周身發冷,喘不過氣。
“……際雲………”
他開口叫了一句,楚際雲卻忽然一把抓起了桌子上唯一可以用來當武器的燈臺,狠狠得丢了過來,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個字:“滾。”
男人不躲不避,任由木質的燈臺砸在肩頭,緩緩走了過去。
波子有眼色的轉身,飛快的走出去,将所有的空間留給了他們。
“際雲,你聽我說……”
楚際雲胸口急促起伏了起來,他伸手捂住嘴,硬生生的咽下了幾欲噴薄而出的一口血,手指顫抖着指向了門口,一字一句的道:“滾出去,別讓我看到你。”
“你別生氣,沒事的,我可以養得起孩子。”
楚際雲盯住他,望着他越來越近的面容,忽然覺得有些諷刺,這個男人,就這麽肯定與宋大夫的幾句對話,不會被他發現破綻嗎?
樊一旭走過來,伸手握住了他冰冷的雙手,楚際雲仿佛忍無可忍一般爆發了,他猛然後退一大步,腰部重重的撞在了桌沿上,逼得他眼落了淚:“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出去啊!”
也許是覺得自己這個樣子太難看,他忽然蹲了下來,伸手捂住了臉,烏黑的發絲從肩膀滑落,恰到好處的起了掩飾作用,他輕輕的喘着氣,企圖将奪眶而出的淚水逼回去,可這種方式更加的讓他喘不過氣,單薄的肩膀無助的顫抖着,仿佛脆弱的不堪一擊。
樊一旭蹲在了他面前,拉住了他的手,不容反抗的擁住了他的身子,“際雲,別擔心,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別怕。”
“我說讓你滾——!”楚際雲用力的掙紮,嘶聲喊道:“滾啊——!”
門被輕輕的推開,樊一旭回頭,看了看宋大夫,老人輕輕搖了搖頭,用口型道:“讓他靜一下。”
樊一旭遲疑着看了看垂着頭的楚際雲,心疼的撫了撫他的發,終于緩緩站了起來,默不作聲的走了出去。
門被輕輕的關上,屋子裏頓時陷入了一片陰暗之中,楚際雲咬住了手背,淚水洶湧的奪眶而出。
湘人的生子方式,不是剖腹産,更不是什麽從□産子。因為湘人的身體構造緣故,在十個月的孕期中,原本屬于男性的器|官會慢慢萎靡收縮,直到七八個月後形成一個與女性類似的産道口,待孩子生出來之後,器|官才會重新彈出,保持着與男性一模一樣的身體。
這種生産方式,令許多湘人都接受無能,因為這代表,在那十個月內,是真正的不男不女,也是因為這樣,湘人的身份才會比女人更加低下。
一直以來,楚際雲接受這個身體是因為,他沒有親身經歷那種産子過程,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孩子便已經出生了,他可以接受這個身體的孩子,他也能夠做到疼他若親子,可是,他無法想象,自己變成那種模樣的時候該怎麽辦。
楚際雲絕望的跌坐在了地上,倚在小桌子上面,他慢慢揚起了頭,頭一次的,如此的想要回家。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該怎麽回去,迫切的想要回家去過他無憂無慮的生活。
如果可以,他保證會每天幫媽媽做飯,好好聽爸爸說教,他還會幫忙照顧爺爺的花草植被,還會陪奶奶去逛各種各樣的古董店。
如果可以,他保證再也不亂交狐朋狗友,再也不整天流連花叢,再也進出夜總會,再也不抽煙打球。
如果他真的做錯了什麽,請換個方式懲罰他。
只要能夠離開這個世界,他會……忘掉樊一旭,一輩子都将這裏當成是一場夢……
“小雲,起床了!你今天還要不要上班了?嗯?”
他緩緩睜開迷蒙的眼睛,猛然坐起來,望着熟悉的房間,陽臺上的開的燦爛的花朵,電腦旁擺放着的仙人球,被造成鯊魚形狀的大床,淺綠色的落地窗簾,挂在牆上的液晶電視機……浴室的門似乎還開着,從這裏可以看到裏面白瓷的浴池,鼻尖能夠聞到窗外傳來的桂花香,最後,他的眼睛落在了面前美麗的婦人身上。
婦人身穿米色的棉質睡衣,微卷的發絲垂在胸前,優雅婉約的不似已經有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孩子的母親。
楚際雲伸手慢慢摸了摸婦人的臉,婦人保養得很好,皮膚依舊水潤,只是笑起來時眼角會有一些魚尾紋,此刻她便在笑着:“怎麽了?好像幾輩子沒見過媽一樣?乖兒子,要起床了,媽知道你困,可是,你已經翹了三天的班了,再不去的話,總經理的位子就要被別人撬走了!”
對,他記得,公司裏一個重要董事的兒子,才貌雙絕,剛剛從美國回來,一直對他的位子虎視眈眈。
他應該去上班的,可是現在,他對着母親溫柔的目光,卻哽咽的說不出話。
他很少會哭,憤怒的時候也就是摔東西撒火,因為這個世上沒有讓他覺得憋屈的事兒,沒有人敢給他委屈受,所以,他有了任何的火氣,都不用忍着,可以肆無忌憚的撒出來,反正,總有人會為他收拾爛攤子。
也許是他的眼淚吓壞了婦人,她一下子急了,伸手焦急的抹着他的臉,爬到了床上抱住了比她大一圈的兒子,急急問道:“怎麽哭了?小雲,誰給你氣受了?是不是你爸?那個老混蛋,媽待會去找他算賬!好了好了,你愛睡就睡吧,不想上班就不去了,反正還有我們養你!”
楚際雲噗嗤一聲破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