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樊一旭重新回到了桌前,手中的酒壇被用力的放在了桌上,他的目光依舊漆黑如墨,低垂着頭看着桌面,低聲道:“只要你沒有暗中告訴風隽夜,我們的行蹤便不會被發現。”

樓蕭望着他的背影,目光閃爍不定,卻又聽他一聲笑,仰頭灌了口酒,道:“樓蕭,我相信你。”

這句話讓樓蕭嘴唇抖了抖,有一瞬間,他似乎要說些什麽,可最終還是轉身飛快的離去了。

坐在桌前的樊一旭面容沉靜,目光中慢慢浮起了幾分嘲弄,他微微一嘆,手無意識的搖動着手中的酒壇,心中忽然漫過一分瑟瑟的疼痛。

奉城裏的年味兒慢慢的升了起來,走出去都能看到大家帶笑的面孔,街上擺攤的到處都是喜慶的東西,賣包子的小夥子開始準備五仁兒包子,小婦人們也将在家中繡的瑞獸等圖案的繡品拿出來賣,就連老妪都開始勤快的捏起了貓兒馍。

如斯熱鬧的氛圍裏,備受大家讨論的話題則是當今聖上要娶親的消息,不明覺厲的百姓們都在好奇是哪家的姑娘會如此得帝王青睐,畢竟,皇上娶親多是從民間各處選來的女子,這些女子也都是分批入宮,不盡出彩,縱使是其中一位得到皇上臨幸一晚也不可能鬧得人盡皆知,更遑論此次聖上還特意在早朝提及,并命禮部加緊準備此次婚禮儀式了。

此刻鬧得沸沸揚揚的不止是民間的百姓,就連隐隐知道些內|幕的衆大臣也都為皇上的做法感到匪夷所思,當初就連皇後進宮都未能與聖上拜堂,此次一個卑微的湘人竟然要如此大的排場?這豈不是還未進宮就要給皇後一個下馬威?

将此事陰謀論的人不少,鬧得最大的當屬後宮了,衆位嫔妃組隊一同來到鳳儀大殿,力求皇後出頭打擊那還未進宮便已出名的湘人,豈知皇後竟閉門不見,就連敷衍的讓人勸上一勸都未曾。

幾個自以為是的寵妃仗着皇上寵愛跑到他的寝宮去問個究竟,卻被當時正心煩意亂的風隽夜狠狠數落一頓落得了閉門思過的下場。

當然了,後宮如何風起雲湧楚際雲不會知道,他正在心心念念的等着與寵兒見面的那一天,在他看來,與風隽夜成親并無所謂,他只關心風隽夜會不會食言而肥,寵兒是否真正的尚且健在。

距離與風隽夜成親的日子只剩一天,楚際雲卻早已從客棧裏被請到了一處清幽的小宅院裏,雅致的小院子裏每日都會有宮裏來人送些珍珠玉器,楚際雲卻從未露過面。

這日,楚際雲早早起床,推開門走了出去,他一改前些日子的頹廢模樣,灰白的發絲被細致的梳理過,在身後用藍色布帶綁了一個結,松松垮垮的綁法卻有種別致的風情。

院子裏正在掃雪的仆人一見他出來便是一愣,因為這個主子自從搬來之後可從來沒有出過屋子,他們暗中都在猜測這個主子是否有什麽不可見人的缺陷,卻未想到對方除了灰白的發絲,面容竟是出乎意料的俊秀。

楚際雲穿着蒼青色的綢緞衫,上面無任何圖案,素的出其。剛從屋裏出來,他便清楚的感覺到了一股寒意刺骨而來,這令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又轉身走了進去。

再次出來的時候他身上已經穿上了一個白色的裘衣,雪白的毛領遮住了袖長的脖頸 ,襯得他愈發的風骨隽美。

他目光望向一旁站着不知如何稱呼自己的仆人,露出一抹笑容:“早。”

仆人似乎未曾想到他竟如此善解人意,一時愣住,反應過來急忙道:“早、早!公子早!”

楚際雲看上去心情不錯,他走下階梯,擡頭看了看積着落雪的寒梅,問道:“這裏先前的主人喜愛梅花嗎?”

“奴才今年剛剛賣身到這裏,您是第一個住進來的主子。”仆人老實回答,楚際雲微微一愣。

靜默的望着梅樹片刻,他忽然開口道:“今日是十九了罷,再過十天就過年了。”

仆人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自言自語,一時沒吭聲。

楚際雲倒也不在意,他伸手将帽子戴上遮住兩耳旁的風,擡步朝院外走去。

這個小宅院雖然叫着小,可走起來還是蠻大的,楚際雲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大門前,剛要邁步出去卻忽然被一個聲音喊住:“公子!”

楚際雲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只見那人穿着大棉衣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走近了楚際雲才發現原來是院子裏的總管。

也是楚際雲剛剛搬進來的時候唯一見到的人。

“公子,皇上有命,您不能随意出去。”

楚際雲漫不經心的轉動眼珠望向門外,問道:“如果我非要出去呢?”

“這……公子莫要為難奴才了,若是看不好公子,奴才要被摘腦袋的!”

楚際雲不置可否,執着的要出去,那人卻噗通一聲跪下,道:“公子留步!您要是出了這門一步,院子裏的奴才都得跟着掉腦袋呀!”

“風隽夜這麽說?”楚際雲皺起眉,難得的好心情完全消失殆盡,他轉身朝裏面走去,步伐又快又沉,看得出是在生氣了。

剛剛走了兩步,門外忽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楚公子。”

這裏都稱他為何雲筝,還真少有人稱他楚公子,楚際雲聞言頓了頓,回頭一看,頓時一愣:“王爺?”

風雅的戲樓中,楚際雲安靜的坐在厲王爺的對面,耳朵裏聽到的都是外頭咿咿呀呀的小曲兒,若是以前,楚際雲只怕早就忍不住離席了,可如今,他的心性似乎早已被磨平了,聽到這種曲子竟也不覺得牙疼。

“咱們也有一陣子沒見了,這段子你過得怎麽樣?”

“托王爺洪福,際雲一切都好。”

厲王爺輕輕抿了抿瓷杯裏的茶,雙手交握放在前面的龍頭拐上,聲音沙啞的道:“沒有想到,你和皇上還是見面了。”

楚際雲垂下眼眸,微微一笑,沒有開口。

“你的茶館,是本王讓人砸的,因為本王知道皇上要去找你,所以想要逼你離開,現在想來,本王真是老糊塗了。”

楚際雲安靜的撫着桌面,輕聲道:“是際雲的錯,當時根本就不該來奉城。”

“你早就知道?”厲王爺微微皺眉,沉聲開口。

“沒有。”楚際雲淡淡笑了笑:“只是有過懷疑,張縣令既然為官那麽多年,不可能會因為自己女兒和我有沖突就那麽不理智,畢竟,他砸的時候可有不少雙眼睛看着呢。”

厲王爺嘆了口氣,看了看他,目光中有幾分憂心,“你知道本王現在找你,是為了什麽嗎?”

“送我上路。”楚際雲的手指摩擦的杯壁,道:“王爺無非是認為我的存在會對國家有威脅。”

“你是個聰明人。”厲王爺蒼老而沙啞的嗓音微微含着幾分悲哀:“可你千不該萬不該遇到皇上。”

“我今天意外的心情很好。”楚際雲緩緩道:“因為我明天就要和風隽夜成親了,很快就要見到我的孩子了。”

“我很想他,不知道他怎麽樣了,胖了還是瘦了,哭得多還是笑的多,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有沒有想過我。”

“我為他取名楚幸,本意是要讓他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我希望上天眷顧他,給他最好的,我也會竭盡所能疼他愛他,可是現實卻永遠不會向我想象的地方發展。”

楚際雲的目光呈現出幾許迷茫,半晌忽然輕笑出聲:“現在您來告訴我,要我離開風隽夜,要我離開這個世界,你說,我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老王爺嘆了口氣,道:“實不相瞞,你的孩子在書言這裏,本王也是剛剛發現那逆子藏了你的孩子,那孩子很好,你不必擔心。”

楚際雲似乎出神了一下,臉色慢慢轉為蒼白,他的目光望向厲王爺,雙唇顫了顫,忽然用力的抿住。

厲王爺的目光與他相對,那雙渾濁的眸子裏精明猶在,暗藏着些許果斷強硬與悲憫,楚際雲仿佛突然被尖利的玻璃碴子刺到了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一般,輕聲道:“讓我見一見他,王爺。”

厲王爺沒有出聲,他只是微微側了側頭,身後的老管家便立刻領命前去,不多時,便抱了一個孩子進來。

楚際雲愣愣看着那小小的身影,緩緩站了起來,老管家走上前來将寵兒遞到了他的手裏。

楚際雲小心翼翼的擁在懷裏。

那小小的身體柔柔軟軟,身上散發着淡淡的奶香,雪白的面龐玉雪可人,兩只眼睛正巴巴的睜着,看到楚際雲之後猛然伸出小爪子一下子揪住了他散落在肩頭的頭發:“啊……啊呀咿呀!”

楚際雲低下頭,拿冰涼的鼻尖蹭了蹭他的小臉,小東西怕冷一樣扭了扭脖子,小嘴抿了抿,眼睛也緊緊的閉了一下,片刻後又扭過了頭,小心翼翼的睜開眼睛看着楚際雲。

楚際雲被他可愛的表情逗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鼻頭卻猛然一酸,淚珠子毫無預料的滑落,直直的落在了寵兒的臉上,如同滾落在玉盤上的露珠兒一般,緩緩的劃過了寵兒的鬓角,刺得孩子打了個機靈,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小東西,怎麽還不會叫爹呢?這樣,我得多遺憾……?”

“铛——”清脆的茶杯碰撞聲傳入耳中,一旁的老管家走過來,輕聲喚道:“楚公子,到時間了。”

楚際雲戀戀不舍的緩緩放開了手,寵兒被老管家小心翼翼的抱走。

寵兒眨了眨眼睛,小手用力的攥緊了他的頭發,大聲的叫了一聲,稚嫩的聲音表達着強烈的不滿,純真而清澈的眸子裏映着楚際雲溫柔的面孔,那個人的面孔在他的瞳孔裏慢慢縮小,手裏的頭發被拉得筆直,以往那怕疼的爹總是會生氣的掰開他的手,對着他裝模作樣的吼兩聲,可現在,那人卻一動不動,仿佛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啊!”

寵兒在老管家懷裏用力的挺了挺身子,軟軟的嗓音似乎在發怒那慢慢離開手心的灰發,直到發絲斷裂,小手中僅剩幾根纏在手指。

寵兒扭了扭身子看向老王爺,猛然再次看向楚際雲。似乎在困惑為什麽這麽久不見的爹爹竟然又要讓別人抱走他。

楚際雲望着寵兒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門後,緩緩坐了下來,厲王爺輕聲道:“這孩子很聰明,雖然不大,卻好像已經懂了很多。”

楚際雲又是一笑,那笑容中卻不掩自豪。

厲王爺放下茶杯,道:“你答應了嗎?”

楚際雲望着面前未動的清茶,緩緩掀開了杯蓋,裏面泡着紅花,很難想象泡在茶水中這麽久那紅色花朵竟然還是如此嬌豔的顏色。

“寵兒在你那裏,我能夠不答應嗎?”

厲王爺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在說自己的無可奈何還是說并沒有打算利用寵兒逼迫他屈服,最終,他只是擡了擡手,蒼老的嗓音平靜如斯:“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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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我……什麽都不說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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