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興師問罪
暮色四合,江晨曦回到府裏不久,蘭英從院子裏踏進來,一臉忐忑不安,“娘娘,殿下回府了。”
江晨曦臉不紅心不慌,穿着寬松的鵝黃長袍,端坐在梳妝臺前,任由映雪替她擦拭剛洗淨的長發。
如果是府裏其他下人通傳,意味着蕭承翊并不會踏入清茗苑,此時由蘭英來傳,想必是受了蕭承翊本人的差遣。
想讓她向往常那樣主動去前院見他,想得忒美。
經歷過夢裏那些事,她對蕭承翊的感情逐漸淡化,一夜之間消失不太可能,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到底是她情窦初開時,一眼喜歡上的人。
“蘭英,你去告訴殿下,就說我累了,倘若殿下有要緊事相商,便懇請他移駕至清茗苑。”
蘭英與映雪面面相觑,她們家小姐怎麽了?不是一直期盼能和殿下多相聚?
蘭英滿肚子不解,映雪朝她眼神示意,令其不要多舌,蘭英只好按捺疑慮,應諾離開。
待蘭英走後,映雪拿起梳篦替江晨曦梳理擦幹的長發,試探地問,“主子,要不要奴婢給你重新梳妝?”
“不用,就這樣披着。”
江晨曦知曉映雪擔心什麽,安撫道:“殿下不會過來,即使他過來,那又如何?他還能治我失禮之罪不成?此處是內宅居室,又不是殿前。”
映雪無言以對,相反還覺得她家娘娘辯駁得句句在理。
一刻鐘後,蕭承翊披着一身冷霜踏入江晨曦居住的清茗苑,他還未來得及換下進宮穿的朝服,行走間似乎有些氣急敗壞。
江晨曦一擡眼便捕捉到蕭承翊眼裏一閃而過的嫌惡。
當今聖上英武非凡,已逝皇後美若天仙,蕭承翊繼承了二人的優點,端的是一表人才,否則江晨曦上輩子也不會對其一見鐘情,一見難忘,以至于最後郁郁而終。
聖上是出了名的冷面帝王,賞罰分明,治下嚴謹,據傳甚少貪念美色,可惜聖上的好品德,眼前這位并沒有遺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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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前,江如海告誡她伴君如伴虎,帝王心思難猜,太子是一國儲君,她在太子府切不可恃強淩弱、更要恪守本分。
一個月前,蕭承翊若是主動來清茗苑找她,她定然會欣喜、激動,期盼能和他多聚一刻。
此刻?
抱歉,她只想拿刀劃破他僞善的臉。
江晨曦沉住氣,施施然起身,例行躬身問安,“不知殿下駕到,妾身有失遠迎,還請殿下責罰。”
語氣不鹹不淡、不冷不熱,規矩無差錯。
蕭承翊貼身太監黃三全眼珠轉了轉,他慣會察言觀色,瞅着屋內氣氛不對,他沒敢跟進來,還不忘示意門口伺候的丫鬟們下去。
小丫鬟們見狀,魚貫而出。
蕭承翊環視一圈,視線落在披散着長發,穿着不甚體面的江晨曦身上。
他面露譏諷,眸光冰冷,語氣寒涼,“小侯爺的婚事,你在祖母面前推薦你江家族妹,是也不是?”
江晨曦眸光一變,心裏冷笑,喲,興師問罪來了。
忽而醍醐灌頂,混亂的線團慢慢理清,許是她的軌跡發生改變,從而讓一些端倪提前冒了出來,原來這時候,蕭承翊就和盧柳在她眼皮子底下勾搭起來!
她上輩子蠢得要死,一點兒都沒發現。
女子出嫁從夫,蕭承翊貴為一國太子,若無意外将來勢必榮登大寶,他想要納人進府,她無權過問,只要帝後恩準就行。
待到那日,她自然也能做到以禮相待,恪守規矩,但眼下盧侍郎家的那位庶女卻不行。
她心眼小,容不得愁人在自己的地盤上作妖。
太子殿下突然發難,蘭英和映雪面色倏地一變,倆人立即跪下求饒。
“太子殿下息怒——”
“蘭英、映雪,你們先出去。”
江晨曦出聲阻止她們,示意她們先出去,蘭英躊躇不敢,映雪見太子殿下不曾阻攔,忙拉着蘭英,疾步蹿出房間。
迄今為止,這是蕭承翊第一次質問她,往日相敬如賓,半句廢話都沒有。
許是仗着太後撐腰,江晨曦竟也不怕蕭承翊發怒,她不卑不亢,沒急着回話,移步至圓桌旁,替自己斟了一杯茶。
一杯涼茶下肚,她腦子冷靜了些許,“殿下,你是以什麽立場來問我?”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強,京城世家貴婦都以為江晨曦耍的是陰謀,其實不然,她玩了一手陽謀。
她大大方方提了出來,太後應允,江蕙蘭同意,忠勇侯老夫人欣然歡喜,還狠狠陰了一把盧家人,可謂一舉多得。
立場?
江晨曦的态度、應答方式皆令蕭承翊驚訝,他印象中,江晨曦幾乎從未與他紅過臉,更不用說眼下略帶強勢的語氣。
成婚三年,蕭承翊不曾正眼瞧過她,印象中,她安靜內斂,而眼前的她,仿佛換了一個芯子,敢公然與他叫板。
暫時忽略心裏一閃而過的詭異想法,他開門見山追問,“你可知小侯爺有喜歡的人?你這樣亂點鴛鴦——”
“殿下,臣妾糊塗了。”
江晨曦不疾不徐截住蕭承翊的話茬,“那天在山莊,徐老夫人當着太後的面,親自表明小侯爺沒有婚約對象,也無心儀的女郎,還說平京豪門貴胄嫌棄王家寡婦多,沒有哪家千金願意把掌上明珠嫁過去,遂懇請太後做主指婚。”
“太後讓我列出平日裏較為熟絡的未婚女郎名單,我依言把人列了出來,僅此而已。”
話雖如此,江晨曦依然撇不開嫌疑。
蕭承翊指出其中破綻,“那為何單是你們江家姊妹?”
江晨曦眨了眨眼,瞬間淚盈于睫,淚珠要落不落,“殿下,臣妾冤枉,徐老夫人曾經看中的幾戶京官千金,都曾當面拒了媒婆,我的兒時玩伴都在青州,一時半會兒讓我列人選,我只能委屈我江家女郎。”
蕭承翊自然知曉整個流程,山莊裏有他安排的眼線,“你為了江家,沒在其中撮合?”
江晨曦失笑,“殿下高看我了,我既不是我堂姐的父母,也不是媒人,更與小侯爺只有一面之緣,何來撮合一說?”
“再者,我比誰都希望我的族姐族妹婚事順遂,姻緣美滿。”
言外之意,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婚約不見得好,就好比,她和他。
蕭承翊一噎,一時間反駁不了江晨曦。
他定定地瞧着她,似要窺視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江晨曦視線不躲不閃,故作楚楚可憐地回視他。
原來,對一個人放下執念後,真的很容易,只不過是以生命的代價換來的清醒。
女子眸光沉沉,态度不卑不亢,又一副被人冤枉,滿臉委屈模樣,竟叫蕭承翊一時間找不出她的破綻。
最後他甩袖離開,離開前抛下一句話,“今晚倒是小瞧了曦妃,口才如此了得。”
“小姐,太子殿下有沒有為難你?!”蘭英倆人一進來,就迫不及待地圍着江晨曦問長問短,生怕她們小姐受了委屈。
江晨曦搖了搖頭,“無妨,太子雖不喜歡我,卻不會對我動手。”
作為丈夫,蕭承翊不合格;作為太子,蕭承翊勤勉,恪守職責,甚少打罵府裏的下人。
再者,不看僧面看佛面,她爹再不濟,好歹也是禮部侍郎,不是白拿俸祿的。
蘭英小聲嘆氣,“我家小姐這麽好,太子殿下為何——”
“蘭英,慎言!”映雪即刻制止蘭英,打發她去倒水,別惹小姐傷心。
蘭英自知失言,小心翼翼地瞥向江晨曦,“小姐,對不起,奴婢——”
“這世間,不是我好就該所有人都愛慕我的。”江晨曦伸手揉了揉蘭英的腦袋,打趣道:“現在說得再多,你也不明白,待将來你自己遇到便能體會。”
想當初,她一腔心意,卻付之東流。
期間,太後與江如海也曾隐晦提醒她,讓她主動點,女兒家溫柔體貼,自然能使夫君滿意。
可她主動那次,還未來得及寬衣,蕭承翊便冷着一張臉,嘲諷她,“江氏,我對你沒感覺。”
無疑是狠狠傷了她的自尊心。
自那以後,她的熱心腸被他的冷漠一點點冰凍,不敢再亂來,只能靜靜守着他,指望有朝一日能得到他的青睐。
而今,她只想找機會與他和離,離他遠遠的,和離之後,回到外祖家所在地青州,她守着鋪子,不用伺候男人,潇灑過下半生,妙哉。
蕭承翊帶着一身煞氣踏進前院。
黃三全機靈地斟茶,“殿下,膳房那還備着夜宵,要不要奴才——”
“不用,去叫人備水,我要沐浴。”蕭承翊無甚胃口,一想到适才江晨曦一反往常的态度,他心底隐隐萌生出一股揮之不去的躁意。
像是一直不以為意的人忽然脫離了把控,朝着未知的地步發展。
等等,哼,指不定又不是江晨曦耍的詭計,以為如此就能吸引他的注意力,簡直癡人說夢。
“好嘞,奴才現在就去。”黃三全身形伶俐地蹿了出去。
蕭承翊走到書桌後,背靠椅子,他伸手擰眉,心裏計算着時日,忽又展顏一笑,短則十日,慢則月餘,他就能見到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