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星星不眨眼

包廂內, 江楓擡眸看着一同前來的二人,有些意外,但又有一種本該如此的塵埃落定感, 眼底的笑意有些玩味。

“我說怎麽不需要我去車站接你呢, 原來是有人陪了?”她端起桌上的茶杯, 悠悠品了一口。

溫成桉被老師這麽一打趣,耳根又不争氣冒上了紅意, 下意識想甩開和付肆相牽的手,又被對方牢牢牽住。

付肆收緊了指間的力度, 很貼心地勻出一根手指安撫性蹭了蹭溫成桉的虎口, 溫成桉生怕被江老師看出來, 只敢用餘光瞟一眼付肆,抿着唇頭都不敢歪一下。

半點威懾力都沒有。

江楓挑了挑眉, 把二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好久不見,江老師, 這是成桉給您準備的禮物。”付肆用着敬詞, 但神情依舊散漫,将手裏的禮品袋遞到了女人手裏。

江楓了解她這位得意門生的性格,也不惱, 淺笑着接過禮品袋,示意對方坐下。

“不容易啊,你這是得償所願,追到手了?”

江楓将目光落在垂眸害羞的溫成桉身上, 有些感慨。

“什……什麽?老師你怎麽知道……”溫成桉猛然擡頭,付肆在高中的時候根本不認識自己, 所以江老師這句話的主語只能是她。

“我雖然不教書, 只負責帶舞蹈團, 但好歹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江楓眸中笑意加深,“每次學校活動的時候你眼睛都黏在付肆身上了,我不懂嗎?”

“而且,你當時變着花樣和我打聽付肆的消息,我聽不出來嗎?”她意味深長看着溫成桉和付肆二人到現在還沒舍得松開的手。

溫成桉一瞬間把手收了回去,喃喃:“有這麽明顯嗎……”

她還以為她藏得很好來着。

付肆聽着江楓的描述,有那麽一瞬間失神,就讓溫成桉從自己的手心逃脫了。

剩下的一只手空落落的,他斂了斂眸。

算了,小姑娘臉皮薄,等沒人的地方。

他再牽個夠。

“有什麽的,學生時代誰沒喜歡過幾個人呢?”江楓笑着拍了拍溫成桉有些沮喪的腦袋,“校園時代的感情能成真,挺幸福的。”

江楓說這句話時,眼睛卻不再是看着溫成桉了,她盯着桌面上的裝飾盆栽,溫柔的眸光像是想起了自己的曾經。

“對了,你什麽時候聯系上他的?這小子當初走得幹幹淨淨,連我的聯系方式也拉黑了。”

江老師畢竟年紀大了,娛樂圈那些更疊的新聞對她來說太遙遠,自然也不知道前段時間熱播的綜藝節目裏二人的來往。

付肆雖然近年陸陸續續和以前朋友恢複了聯系,但江楓早調任去了應城,付肆前幾日去學校處理入學手續的時候并沒有碰見她。

“我錄了一個綜藝,在綜藝裏遇見學長的,他在裏面當嘉賓。”溫成桉老老實實回答。

“還叫學長呢?”付肆插話,手不安分地探過去捏了捏溫成桉的指腹。

溫成桉無辜眨眨眼睛。

纖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小鹿般清透的瞳孔直勾勾盯着付肆看,櫻桃唇一張一合,做了個“男、朋、友”的口型。

偏偏就是不出聲。

太犯規了。

付肆沒轍,接連喝了好幾口檸檬水,才壓住想把人摟進懷裏的欲望。

他倆的動作太過于目中無人,肆無忌憚,全然忘記了在場還有一位江楓的感受,她無奈搖了搖頭:“你們倆,這哪是來給我慶祝生日,這分明是專程來給我秀恩愛的啊?”

溫成桉迅速恢複成冷着一張臉,聽話乖順的樣子,除了耳朵尖尖出賣她的紅,別的看不出什麽異樣。

付肆則很無所謂撩了撩眼皮,漫不經心的語氣裏夾雜着想秀恩愛的心機:“這不是剛追到手,我們年輕人,比較喜歡貼貼,您多擔待擔待?”

江楓“哦?”了一聲,隐隐覺得事情好像和她的猜想不一樣。

“你追的?”

她記憶裏,付肆高中時候似乎……很少和女生來往,身邊只有寥寥幾個相處一看就很哥們的女性朋友,據說還是一起搞競賽熟悉的。

他就像是自帶什麽少女心屏蔽器一樣,明明拒絕對方的話語也很有禮貌,對方送的禮物、信件都會親自送還,但是舉手投足之間帶着一種強烈的疏離感,是天生含笑的桃花眸也遮不住的。

舞蹈團不止溫成桉一個人喜歡付肆,溫成桉已經算是很含蓄的那種了。有膽子大的女孩子,看到江楓和付肆走得還挺近,直白去向江楓打聽付肆的喜好興趣,就差把“我要追付肆”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但無數人折戟,她們中大多數人一次失敗後,便再無下文。

江楓有一次和隊裏那個來問她付肆喜好的女孩子閑聊,聽見她說。

“老師,你知道溫柔的人拒絕起來才最傷人嗎?”

“感覺就是,對方也沒說什麽重話,但從他眼神裏就是知道。”

“我們倆不可能,別想了。”

女孩說話間壓了壓腿,做了個漂亮的燕子穿林。

“我覺得我也沒那麽差,沒必要浪費時間自降姿态去焐熱一塊冰。”

這段對話給江楓的印象很深,因而看見兩人手牽手進門的時候,她潛意識以為。

溫成桉是焐熱付肆這塊冰的那個人。

不過,經付肆這麽一說,江楓眯了眯眼看着斂下神色裝正經的溫成桉。

溫成桉天生眉眼嘴角都向下,有點苦相,在舞蹈團的時候也不愛說話,除了跳舞時和看向付肆時眼底會有不一樣的神色以外,別的時間裏就像是脫離塵世之外一樣。

……一時間,還真不清楚哪個更冰一點。

“是啊——”付肆懶洋洋拖長音腔,“昨下午剛在高鐵站追到手的,就怕人跑了,這不才一起跟來了?”

溫成桉不自覺向前傾了傾身子,想開口反駁,但發現付肆說的好像是實話。

她的确是他在高鐵站“追”來的。

“你啊!”江楓無奈點了點付肆腦袋,“成桉有一次突然想争領舞,也是因為你要看那場表演吧?”

她是無心一提,年紀大了就喜歡看小輩們談戀愛。

“什麽表演?”付肆不記得有這茬。

溫成桉小聲湊他耳邊提醒:“之前在醫院給你跳過的那一次。”

随後擡眸回答:“不是,那次是因為……”

“哦,因為我說她衣服好看來着。”付肆很自然地接過溫成桉的話頭,眉目間盡是驕傲。

江楓看着付肆一副孔雀開屏的得意樣,暗暗想讓時間倒流回幾分鐘前,這個話題還沒被提起時。

“你就不能讓成桉把話講完嗎?怕我把她吃了?”她嘴角微微抽搐,果然男大十八變,從前組織活動時還乖巧聽話的孩子,長着長着就歪了,“你媽媽呢,她人現在怎麽樣?”

溫成桉敏銳察覺,上一秒還心情愉悅的付肆,在聽見江老師提到“他媽媽”時,周身氣息陡然冷了下來。

“前段時間醒了,現在還沒出院。”

溫成桉的感覺沒出錯,付肆懶散的音腔都消減大半,聲音平平,像是很不願意回想一樣。

江楓長嘆了一口氣。

“你媽媽她……唉。”她自顧自陷入往昔回憶,沒注意身邊付肆的臉色愈來愈嚴峻,“當年也是一對人人豔羨的璧人。”

“嗯。”長輩說話要回應,這是禮貌,付肆幾乎是強逼着自己從喉管裏擠出幹澀的聲音。

總以為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他分心自嘲,看來這劑藥對他的藥效也不怎麽樣,否則為什麽在一提到陸之卿,那一日宛若詛咒般歇斯底裏的指責,總會讓他忍不住身體發顫。

像是墜入漫漫黑夜,骨骼裏深埋着的千個寒夜的噩夢反複,凜冽夜風吹卷起塵土。

天地一片蒼茫,半點星光都沒有。

垂落的手指被另一個人的體溫包裹。

溫成桉第一次做這種事情,頗有些不熟練,笨拙地将自己的手指插進付肆的指縫,學着付肆之前的樣子,讓手心和手心緊密貼合。

掌心傳來的觸感令付肆發散的思緒漸漸落到實處。

原來待雲層散去,他的長夜。

也可以迎來星星閃耀。

告別了江老師之後,溫成桉和付肆換了一家臨海的酒店。

他們踩着細軟的沙灘漫步,海風吹起溫成桉披散的長發,付肆停下腳步俯身,眼眸深情地注視着她,耐心将被風吹亂的發絲一根又一根捋直。

細碎的光灑在付肆高挺的鼻梁,照射出臉頰處一小片陰影,溫成桉盯着那片陰影出神。

再亮的地方也會有陰暗面存在。

關于付肆的母親,會是付肆杳無音信,抛棄競賽加分和大好前程,跑去打電競的原因嗎?

溫成桉驀地回想起江老師憶往昔後的結語。

“郎才女貌,誰能想到是這樣的結局……”

小姑娘琥珀般的瞳孔藏不住心事,至少。

付肆一眼就能看穿她微抿的薄唇,和呆愣愣的目光,在想些什麽。

“我媽媽她……”付肆清了清嗓子,簡單做了個心理準備,深呼吸後啓唇。

“不想說的話,可以不用告訴我的。”溫成桉迅速開口截斷了付肆的話。

有時候付肆在懷疑,溫成桉是不是在他心房裝上了監控,明明在別人面前無往不利的僞裝,總能被小姑娘三言兩語拆穿,一言道破他的真實情感?

付肆一滞,溫成桉眼底瑩瑩的光在這一刻,比天邊的金輪更耀眼。

那些預備好的鋪墊說辭盡數抛之腦後,他安撫性揉了揉小姑娘因擔憂而微微仰起的發頂,淺笑出聲。

“沒什麽不能說的,你總是要知道這些事情的。”

沉重的包袱被丢下,他緩緩講起了那個富家大小姐和窮書生的故事。

從二人相愛,到自己出生,再到平日的相處,最後終止于他的十八歲。

付肆将自己知道的,別人告訴他的,零零散散的事例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連同他內心的掙紮,全數呈現在溫成桉面前。

他以為這輩子不會告訴任何人,有關于陸之卿、有關于付宇桓的那些破事,哪怕說了,也不會這麽詳細。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引以為傲的僞裝在溫成桉面前從來不作數,又或許是。

他內心隐隐抱着一種希冀。

或許真的有人會在看清他的懦弱和逃避之後,還願意義無反顧選擇他。

信息量有點大,溫成桉緩了緩神才消化完這個複雜的豪門愛恨。

她沒想到一直被人羨慕的、順風順水的付肆,這些年過的是這樣的生活。

雖然她的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母親也因此身體很差,但他們二人在世的時候,溫成桉能明顯感受到,他們是愛她的。

而不像付肆那樣。

母親把自己的兒子當作來和她争寵的仇敵,父親所謂的教導不過是為了自己的臉面。

他明明那麽渴望親情,卻一次又一次被親情背棄。

“你不會變成你父親那樣的。”

“我們也不會變成你父親和你母親那樣的。”

溫成桉的聲音很輕,仿佛怕稍微重一點,就會驚到付肆一般。

他有些好笑,本來是想對她開誠布公,怎麽搞得像是在賣慘一樣。

他起了逗樂的心思,用調侃的語氣歪頭反問小姑娘。

“你怎麽知道不會?”

“我媽是重度偏執狂,我爸是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渣男,說不定,冥冥之中,我就遺傳了他們兩個人之中誰的特性了呢?”

溫成桉其實聽出了付肆語氣中的玩笑,但真心話往往不都是從開玩笑的語氣中吐露的嗎?

她幾乎可以肯定,這種念頭在付肆心裏絕對出現過不止一次。

鹹澀的海風氣息撲面,陣陣海浪翻湧拍打着礁石,金烏西墜,恍若一探手便可以和太陽相擁滿懷。

溫成桉終是沒忍住,雙手勾住付肆的脖頸,踮腳借力湊近他臉頰。

太陽墜落的光線直直照射進付肆眼眸,他在強烈的光線刺激下,不自覺閉上了雙眼。

溫成桉趁機仰頭。

吻上了他那雙被霞光偏愛的眼睫。

付肆只覺得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這次溫成桉的唇瓣停留的時間比昨天更長,他極力用看不見的雙眼描摹出溫成桉小巧的唇形。

雙手不安分自溫成桉的腰肢攀附而上。

未待他有進一步的動作,溫成桉便結束了這短暫的一吻。

女孩溫熱的氣息均勻鋪灑在付肆臉上。

動聽的音色像是塞壬在吟唱。

她說。

“他們不愛你,阿肆。”

“他們不愛你,我來愛你。”

我把全部的愛給你,把百倍、千倍的愛都給你。

你不會墜入無間黑夜。

因為你一直是我想要追逐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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