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星星不眨眼
他的聲音有些澀, 低垂的眼眸宛如一把寒刀，聽得溫成桉心髒一揪，全身上下的骨頭連同筋脈好似被剜過一般, 隐隐作痛。
小腿的傷口還是沒有好全, 痛感自皮肉蔓延入骨, 攀附四肢百骸。
付肆第一次這麽怕晚來一步。
一路上握着方向盤的手都在顫抖，幾乎是壓着最高限速一刻都不敢耽誤, 車都沒來得及開進停車場，在車站門口路邊随意停放着交給了坐在車後排的劉博, 急急忙忙下車跑進車站, 生怕溫成桉坐上列車不告而別。
應城那麽大, 他要上哪找？
直到心心念念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裏，惴惴不安的心髒這才勉強落地。
擔心直接上前會吓跑她, 擔心用自己的號碼撥給她會被拒接，他還特意換了一個不常用的電話卡。
溫成桉回頭的那一瞬間, 付肆陡然有一種死而複生的感覺。
他第一次後悔自己的瞻前顧後, 沒聽宋明的話。萬一溫成桉因此覺得自己在吊着她，不把她的感情當真，這才不告而別, 想和他從此再不相見，那該怎麽辦。
被叫到名字的小姑娘眼底眸光交織着意外和茫然，音腔嗫喏怔怔道：“我，我沒有啊……”
“可是你不回我消息, 傷還沒好全就一個人離開。”付肆的腳步微不可察往前近了一點，輕聲叫着她的名字, “溫成桉。”
“我知道我錯了, 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怎麽會有人能把溫成桉三個字叫得這麽婉轉缱绻, 卷翹睫毛下的眸光像是沁了水，泛紅的眼尾仿佛是被暴雨沖刷過一般。
“學長，其實你不用……”不用覺得因為我們現在算是朋友的關系，不知道怎麽拒絕，想做什麽補償，而有這麽大壓力的。不喜歡直說也沒關系，反正。
喜歡他的人那麽多，她從來不是裏面條件最優秀的那一個。
但後面的話溫成桉還沒來得及出口就夭折在了喉嚨裏，因為她聽見付肆說。
“我喜歡你，我不是想吊着你，我怕……”
剩下的解釋湮滅在嘈雜的人聲中，開頭四個字落進溫成桉耳廓，就如一石激起水面千層浪潮翻湧不休。飛速運轉的大腦罷了工，從未想過的言語在腦中轟鳴。
付肆他，剛剛說。
喜歡……她？
溫成桉這些年來做過最好的夢，只有正大光明接近付肆，成為了他的朋友，從來沒有一場夢境裏，是能和他在一起的。
拇指蓋狠狠壓上指腹，傳來的痛感清晰深刻，讓溫成桉确定。
眼前這一切都是正在上演的現實，而不是她踏入了什麽海市蜃樓的幻境。
“我知道我來晚了，但是。”
“我可以追你嗎，桉桉？”
最後一句親昵的稱呼将失神的溫成桉喚醒，她擡眸時才恍惚意識到，不知不覺她和付肆的距離已經這麽近了，近到他身上的木質清香有些濃烈起來。
近到，溫成桉能看清付肆因為緊張而不自覺滑動的喉結。
所以，這不是夢。
“《閃光日記》第二十七期。”
她彎了彎眉眼，漾起了臉頰的酒窩，輕笑道。
“什麽？”付肆沒聽明白，有些呆滞。
溫成桉提着包從座椅的另一端走到付肆身邊，摸索着手機裏的視頻，踮腳将耳機放進了付肆耳朵裏。
“我的答案，在《閃光日記》第二十七期裏。”
視頻看着有些年代了，鏡頭裏的小姑娘妝容素淡，面部肌肉還隐隐有些緊張，擡眼看向鏡頭的時候，像是在和攝像頭對峙一樣。
随後擲地有聲的話語從耳機裏傳來。
“我做過最了不起的一件事……”
耳機裏傳來女孩的一聲輕笑，笑顏展露的那一瞬間，冷清的眉眼頓時柔和下來。
“大概是從高一開始，喜歡了一個很優秀很優秀的男生，一直到現在。”
主持人問：“那個男生知道嗎？”
女孩緩慢地搖了搖頭。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他永遠也不要知道。”
“這樣至少我就永遠不會有被拒絕的那一天。”
視頻的末尾放出了采訪日期，付肆算了一下，應該是溫成桉出演第一部網劇的時候。
你看，我早就把你公開在了我的采訪裏。
哪怕當時的我籍籍無名，哪怕當時的我并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機會能夠接近你。
金輪欲沉，霞雲混着幾抹豔色翻滾入眸，他輕輕眨去眼睫上氤氲的一層淺薄水霧，躍動着的眸光像是少年明火。
付肆喉結滾了幾許，再開口時聲音喑啞，宛若山間古鐘，厚重低沉。
“……你不會有被拒絕的那一天。”
他情不自禁撫上小姑娘柔軟的發頂。
“能被你喜歡。”
“是我此生，最幸運的事。”
付肆成功在發車前候補上了和溫成桉同一班的高鐵票，并在上車時非常之熟練地對溫成桉身邊的乘客，有禮貌道。
“您好，打擾一下，請問可以和您商量一件事嗎？我想和我女朋友坐在一起，您方不方便和我換一下位置呀？”
溫成桉買的是F座，身邊的乘客看起來應該是一個人出行，很年輕的小姑娘，當場就很好脾氣地說沒問題。
付肆連聲道謝，神色自若地拉着身邊因為聽見付肆那個“女朋友”的稱呼，而臉頰紅暈蔓延的溫成桉坐上了座位。
溫成桉裝作無事發生，打開手機試圖刷微博讓自己冷靜下來。
身邊的付肆在遠程用手機處理劉博發來的那些文件。
溫成桉看着旁邊人忙碌的樣子，猶豫開口。
“你……跟我一起去，是不是會耽誤你的工作？”
“沒事，這幾天已經把公司主要事情處理完了，剩下的一些小合同，劉博他們能解決。”付肆滿不在乎回，“而且，我也好久沒見到江老師了，拜訪一下是應該的。”
江老師便是溫成桉舞蹈團的帶隊老師，付肆在高中時是學生會的，經常會組織學校的晚會，和江老師很熟絡。
人在放松的時候容易忘形，更何況付肆上一秒剛體驗了從地獄到天堂的感覺，因而他自己都沒注意到話裏的漏洞。
“公司？”溫成桉皺眉不解問。
她以為這些天付肆應該在為FG戰隊的冠軍杯而忙碌的，怎麽會有公司？
付肆這才意識到，他沒告訴溫成桉自己已經從FG俱樂部辭職的事情。
感覺像是那種背地裏藏着私房錢被老婆發現，他有些心虛，趕緊把自己和陸之蘇的關系，還有接手家裏的公司一事和溫成桉講了清楚。
“原來……我就說陸老師當時怎麽會突然為我發微博。”聽完前因後果，溫成桉恍然大悟。
“你優秀，她喜歡你才會為你發微博的。”付肆敲完了最後一句對劉博的囑托，淡淡。
但這之中少不了付肆的助力，溫成桉并不是傻子。
聰慧如她，聯想了一下時間線，也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想明白為什麽付肆貿貿然選擇去接手迷鹿傳媒。
“我現在這部戲的導演，在圈子裏人脈很廣、認可度也高，這部戲結束後的檔期，陳姐也被遞了好幾個本子。”溫成桉輕聲開口。
付肆停下了在輸入框裏敲字的動作，聽見身邊小姑娘的話，挑了挑眉：“所以？”
“所以，商務代言什麽的我不在乎，就算我因此掉了影視資源，只能說明我的演技還不夠資格被選上。”溫成桉頓了一下，斟酌着語氣，“我好好磨練演技，演技上來了才是硬道理，哪怕我因為和你的事情掉粉了，也只能說明我的能力不夠留住他們。”
“雖然這麽說有點越級碰瓷了，但是陸老師當年早早就公開了戀情，也沒影響到她在演藝圈的地位呀？”
更何況，她能接到手裏的這部戲，還是多虧了付肆能夠選她進節目，她人氣有了起色，才能有試鏡的機會。
但她不知道的是。
陸之蘇是因為背後有整個陸家為她保駕護航，她才能風平浪靜至今，可就算是有陸家，當時紅透了半邊天的陸之蘇也掉了大批粉絲和商務代言，後續播出的電視劇差點被一個處處不如她的後輩壓了番位。
“你不要……嗯，被迫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小姑娘纖長的睫毛眨啊眨，輕拽着他的袖子誠懇的樣子，讓人心頭一軟。
付肆并不打算告訴溫成桉，陸之蘇戀情公開後的真相，沒忍住捏了捏她湊上來的臉頰，半開玩笑輕聲。
“只要是和桉桉有關系的事情，我都喜歡做。”
抵達應城已經是晚上。
應城臨海，連吹來的夜風都裹挾着海水特有的鹹澀氣息，晚上的溫度相較于江北市要偏低一些。
付肆怕溫成桉走動太多，不利于腿傷的恢複，就在車站附近找了一家酒店，訂了兩個标間。
酒店的長廊很靜，一路上付肆和溫成桉的手就像被塗上了什麽膠水，緊緊牽在一起。
直到房間門口，付肆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松開。
“明早上藥的時候不要自己逞強，等我來幫你。”他正了正神色，對溫成桉叮囑。
“要是腿出現什麽問題，敲我房門或者給我打電話，我夜裏睡覺不靜音。”
溫成桉聽話點點頭。
随後。
毫無預兆的。
剛剛還一臉嚴肅的男人眸光陡然柔和，俯身在溫成桉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
“晚安，女朋友。”
溫成桉有些意外，杏眼瞪得圓圓的，眼底盡是茫然，對上了付肆含笑的眼眸。
她抑制住心房裏撒開蹄子狂歡的小鹿，慢半拍回應：“晚……晚安。”
付肆見狀輕笑出聲，指尖探入發間，理了理小姑娘被夜風吹亂的發絲，替她打開了房間門。
在他轉身準備走向自己房間的那一剎那，襯衫衣角被人用極輕的力道扯了一下。
付肆回頭。
倏而被一顆軟糖襲擊。
上一秒還呆愣愣的小姑娘，踮腳飛快碰了碰他的唇瓣，一觸即分。
要不是嘴唇柔軟的觸感太過于明顯，付肆都要懷疑這只是他臆想出的畫面了。
溫成桉後撤了半步，耳廓的顏色逼近今日晚霞的紅雲。
剛剛親過付肆的櫻桃唇輕啓，甜軟的聲音像是浸了蜜。
“明天見。”
剩下的半句話散進了長廊裏，無端叩擊着付肆的心弦。
“阿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