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封岌略偏過頭,靠近寒酥一些,解釋:“我做了件讓母親不大高興的事情,讓母親正在氣頭上。我思來想去能讓母親開心些的事情,只有将你帶過來。”

老夫人聽着這話,再看着封岌靠近寒酥說話的樣子,眼眸轉了又轉。震驚與疑惑不停交替。她有些懵怔地開口:“她……約呈……上回……”

一句話沒能說完整,老夫人自己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她緩了口氣,重新理一理思緒,皺眉問:“嘉屹,約呈和她的婚事……是你從中作梗?”

“算是吧。”封岌道。

老夫人眉頭皺得更緊了,急急道:“你這是強占兒媳?”

寒酥搭在腿上的手一下子握緊,心口也跟着一緊。她有一點尴尬和無措,無地自容的窘迫感壓着她。

封岌看了寒酥一眼,伸手過來,手掌覆在寒酥的手背上,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然後他才轉頭望向老夫人,道:“母親這話嚴重了。”

“難道母親說得不對?你這不算強占未來兒媳?”

封岌沉默了一息,道:“母親若說是,那就是吧。”

他語氣坦蕩,無所謂。

屋子裏一下子沉默下來。

寒酥垂着眉眼,悄悄将封岌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推開。細小的動作被老夫人看在眼裏,老夫人突然就嘆了口氣。

“嘉屹,你這事做得不對。”老夫人犯難地看了寒酥一眼,“這對姑娘家名聲不好,很不好。”

寒酥沒想到聽見這麽一句,一時之間心裏生出一絲錯愕來。原來還有人會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

封岌點了下頭,在外叱咤風雲的人,在自己母親面前多了幾分坦然的直接。他說:“所以求到母親這裏了。”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收回視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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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陣沉默。寒酥在這種沉默裏越來越不自在。他不是說他惹了老夫人不高興,覺得帶她過來會讓他母親開心些?可在寒酥看來封岌這舉動無疑是雪上加霜,會讓老夫人更生氣的。

“行吧。”老夫人說。

封岌立刻接話:“多謝母親。”

封岌欠身,去拿了顆桌上的蜜餞果子來吃。他神色如常,好像這件事情就這麽被揭過了。

寒酥茫然地偏過臉來望向封岌。他們母子兩個在說什麽?

老夫人看了寒酥一眼,擡眼望向門口的方向提聲:“穗娘。”

守在外面的穗娘這才端着手裏的茶水送進來,然後又立刻出去讓侍女們端膳食過來。

丫鬟們将一道道膳食端進來,都是些清淡的吃食。然後封岌和老夫人都拿起了筷子開始吃飯。

封岌看向寒酥,道:“吃。”

寒酥放在腿上的手蜷了蜷才擡起來,解下一側的面紗,然後拿了筷子。她心裏亂着,夾了一點米飯放進口中。

老夫人突然說:“把那個人弄走。”

封岌道:“他很快就會走。”

老夫人臉色還是很差,冷聲:“這宅子從裏到外都應該洗涮一遍。”

她一想到那個人現在離她這麽近,她五髒六腑都不舒服,惡心得想吐。

封岌便放下了碗筷,道:“我現在就去将人請走。”

“早該如此!”

封岌站起身,對寒酥道:“你留在這裏陪母親用膳。”

寒酥側轉過身來,有一些無助地擡頭望向封岌,瞧上去竟有幾分不願獨自留下的意思。

老夫人看過去,竟神奇地品出了幾分新婚妻對夫君的依戀。

封岌道:“你在守孝,母親又常年吃齋念佛閉門不出,母親讓你陪在身側是再合理不過。”

他這是将寒酥留在老夫人身邊的借口都準備得明明白白。

老夫人突然問:“你既在孝期,現在可以吃葷腥了嗎?”

寒酥不得不轉過身去,規矩答話:“回老夫人的話,已經不吃素了。”

老夫人又問:“桌上這些,可有忌口?”

“沒有。”寒酥立刻回答。

封岌拍了拍寒酥的肩膀,對她說:“替我陪陪母親。”

他轉身出去了,寒酥還在品着他最後說的話與舉止。親密得不合适。別說隔着沈約呈的事和輩分,就算清清白白,無媒無聘就在長輩面前這般舉止,屬實不夠體面。

寒酥搭在碗邊的手下意識地用力,骨節輕凸有一點發白。

寒酥的視線裏突然多了一塊藕片。

她驚訝擡眸,有些受寵若驚地說:“多謝老夫人。”

老夫人道:“味道不錯,你嘗嘗。”

寒酥咬了一口,惶惶不安的感覺讓她根本品不出味道的好壞,便直接說:“味道很好。”

老夫人沒再說什麽,繼續吃飯。寒酥也不再多話,小口吃了一點。待老夫人放下筷子的那一刻,寒酥立刻在同時規矩地放了筷。

一直沉默的老夫人突然開口:“你不願意跟嘉屹吧?”

寒酥目光躲閃,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回答。自封岌将她帶過來,她一直都懵懵的,明顯封岌今日的舉動打亂了她的計劃,讓她有些無措。讓她不知道這份欺瞞的尺度該到哪裏。

老夫人好像也沒覺得寒酥會回答,她緊接着又說了句:“嫌棄他也正常,都快能當你爹了。”

寒酥正要勾上面紗,聽老夫人這話吓了一跳,手一抖,面紗重新掉落。

“不……不敢。”寒酥急忙搖頭,“不敢嫌棄将軍……”

老夫人瞥了寒酥一眼,道:“記得喝避子湯,婚前不要搞出孩子來。”

寒酥臉上一下子蒼白,悶聲稱是。

雖知道老夫人這話說的很對,可她還是覺得有一點難堪。

穗娘在一旁瞧着寒酥神情,她笑笑,柔聲勸老夫人:“您別吓着這孩子。”

老夫人道:“她要是個聰明的,就知道我說的話都是為她好。”

寒酥立刻起身,朝老夫人福禮,誠聲:“老夫人好意,寒酥都懂。”

老夫人看着寒酥局促的模樣,慢慢皺起眉,有一點犯難。

這十幾年,她都是一個人深居淺出幾乎不與人接觸,這樣的生活讓她有一點茫然不知如何與陌生人打交道。

她看着寒酥,突然就想起了三十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見婆母的情景。她抱着封岌跟在封旭身後,難堪地忍受着婆母的打量。那種擔憂又羞窘的滋味兒,她一直忘不掉。

那時候婆母年輕,是個精幹的婦人。一雙眼睛冷冰冰地盯着人上下打量,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的模樣瞧上去十分嚴厲。就在她快要忍受不了那種打量時,婆母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埋怨的口吻:“天冷。”

她握着那杯水,突然就掉了眼淚。

老夫人收起思緒,重新将目光落在寒酥身上。她略彎腰,提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熱茶給寒酥。

寒酥趕忙接過來。

老夫人已經起身,朝着裏間走去。

穗娘朝寒酥使了個眼色,寒酥才跟進去。裏屋檀香味兒更濃,擺着的兩個牌位十分顯眼。眼看着老夫人要在供奉的佛像前跪下,寒酥快步過去攙扶着她。

“嘉屹是真的喜歡你,我看得出來。”老夫人道。

寒酥不知道該怎麽接這話。她擡眼望着供桌上佛像慈悲地笑着,心下一片茫然。她不知道事情怎麽就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發展了。

老夫人心裏生出一種罕見的欣慰,慢慢填補着心間的空缺。她轉了視線,望向封旭的牌位。如今兒子終于有了身邊人,是不是距離她與封旭團聚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

這十幾年,她無一日不懷念他,無一日不渴望與他團聚。但願真的有陰曹地府,但願真的有轉世姻緣,但願真的還能再與他相見。

老夫人誦經時,寒酥在一旁陪着。過去好久,老夫人睜開眼睛看向她,讓她回去。

寒酥規規矩矩地福身稱是,這才往外走。她剛掀開門簾,撞見封岌正要邁進來。一簾之隔的距離,又因她突然掀開了簾子,兩個人突然出現在對方視線裏。

寒酥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将軍。”

“母親在誦經?”封岌問。

“是。”

老夫人略疲憊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想午休了,你們都走吧。”

兩個人離開雲旭堂,寒酥有一點心不在焉。

“不高興帶你過來?”封岌主動問。

寒酥是有一點不高興,可是她現在在扮演眷着他等他打仗回來成親,她扮演的身份不能不高興。她搖頭,斟酌了用詞:“只是太意外了。”

她迫不及待地轉移話題:“老夫人讓您将誰請走?”

“聖上。”封岌回答得完全沒有猶豫,仿若沒有什麽不能告訴她。

寒酥卻愣住了,連腳步也停下來。

封岌亦停下腳步,側轉過身看向她眉眼裏的驚愕,他笑笑,問:“想知道原因?”

寒酥覺得自己仿佛要聽來十分重要的事情,可是與自己無關的事情知道得太多并非好事。寒酥搖頭。

“摘一支紅梅吧。”封岌說,“送到我母親那屋裏去。”

寒酥回憶了一下,老夫人屋子裏确實樸素單調。她轉身環顧,朝一側路邊的一排梅樹走過去,提裙踩上石頭,伸手去折梅枝。

封岌看着她站在石頭上墊着腳折梅枝的身影顫顫巍巍,好笑地搖了搖頭。她怎麽就沒想到身邊有他這麽個高個的可以用?

“你慢些。”封岌走過去。

他話音剛落,寒酥握着折下的梅枝轉過身來,腳下一滑,身子也趔趄了一下,歪腰朝下栽歪。封岌伸手去扶,穩穩扶住了她的腰身。可是寒酥彎下腰胸口狠狠地砸在了封岌的臉上。

兩個人的身體幾乎是在同時僵了一下。

寒酥隐約看見有人影晃動,她近乎慌亂地去推封岌,聲音也是慌顫:“有人!”

封岌握住她的腰身,不緊不慢地将人從石頭上扶下來,然後他才轉身望過去。

來人是老夫人身邊的穗娘。

穗娘也沒想到會撞見這麽一幕,她裝作什麽也沒看見走過去道:“老夫人讓我把這盒茶葉拿來給表姑娘。”

老夫人一個人久了,就連想對別人示好的方式都顯得淺顯直接,甚至有一點笨拙。

寒酥趕忙接過來,讓穗娘轉達了謝意,然後又将剛摘的梅枝交給穗娘。

待穗娘走了,封岌才問:“撞疼了嗎?”

寒酥沒答話,悶頭走人。

封岌立在原地,摸了摸自己微疼的鼻梁。還有一捧香萦繞在他鼻息間。他對她總是克制許多,是看過不少,碰觸她卻很少,因為她不喜歡。封岌望着寒酥略顯慌亂的背影,無奈地自語:“就不能演得真一些?”

不過他又很快笑了笑。

沒關系。反正她逃不過他的手掌心。

寒酥第二日一早去姨母身邊請安時,才看見新婦。大郎帶着新婚妻親自去各房敬茶,兩個人鮮紅的衣袍十分顯眼。不需要太多言語交流,他們兩個只是偶爾互相望一眼,那種新婚小夫妻如膠似漆的甜蜜感就會惹得周圍人忍俊不禁。

大郎夫婦走了之後,寒酥讓蒲英和兜蘭帶寒笙去銜山閣施針。她今日沒有過去。原本她應該急着畫完那幅給太後賀壽的山河圖,可是今日卻有更重要的事情——今日是祁山芙的生辰。

寒笙也心心念念想要去見祁山芙,可因為眼睛治療一日停不得,只好将先前準備的禮物,讓姐姐幫忙帶過去。

寒酥再次與祁朔相見,兩個人都很平靜,好像曾經的議親沒有存在過。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至少在今日祁山芙的生辰日不該提。

只是寒酥與祁山芙笑鬧時,祁朔會偏過臉來望着寒酥失神片刻。

在祁家用過午膳,祁山芙拉着寒酥出去閑逛,買了不少東西。祁朔跟在後面,落後六七步的距離,幫妹妹提着東西。

祁山芙拉着寒酥進了一家成衣店,她去小間換衣服,寒酥等在小間外面。

祁朔走到寒酥身邊,聲音很低:“是我思慮不周,連累你被靜鳴公主刁難。”

成衣店的門開着,外面人來人往。寒酥看着外面的人群,忍不住就會去想封岌有沒有派人跟蹤她?他是不是已經知道她與祁朔見面了?她還是不知道這樣算不算與他單獨見面。

祁朔盯着寒酥,聲音沙啞:“雖然這樣對所有人都好,可我仍舊忍不住去奢想兩個人堅定不移突破萬難。”

寒酥聽了這話,心裏有一點恍惚。她轉頭望向祁朔,輕輕搖頭,低聲:“我不值得。”

很多事早已滿目瘡痍。

“怎麽樣,好不好看?”祁山芙換好新衣裳從小間出來,開心地轉了個圈,裙擺也跟着飄起來。

寒酥彎眸:“很好看。”

寒酥傍晚才回去。她連衣服也沒換,直接去銜山閣,那幅山河圖需要趕工。

書房的門開着,落日發黃的光灑下來,灑在封岌身上。他坐在屏風下的藤椅裏,一手支額,閉着眼睛。

寒酥放輕腳步走過去,有一點猶豫要不要叫醒他。見搭在他肩上的大氅滑落,她彎腰小心翼翼給他披好。

她不經意間望過去,驚覺封岌不知何時醒了,正目光深沉地盯着她。寒酥問:“将軍怎麽在這兒睡着了?”

“等你。”

寒酥沉默了片刻,從荷包中取出一枚扳指。她立在封岌面前彎腰,肩上的秀發滑落下來一些,堆在封岌的腿上。她無所覺,将扳指套在封岌的指上:“我瞧着別的老爺們都喜歡戴扳指呢。”

封岌瞥了一眼拇指上墨綠扳指,問:“別的老爺們?我很像你敬重的長輩?”

寒酥如實說:“您本來就是我長輩。”

封岌沉了臉,握住寒酥的腰,将人摁在腿上。寒酥急急輕推:“門還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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