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大雪紛飛。漫漫飛揚的雪花似乎知曉冬日将過春日到來,很快就要萬物複蘇春暖花開。它們抓住這最後的機會,乘風最後一舞。将這天地間肆意塗一抹白。

狹小的山凹處,有着與外面風雪截然不同的溫度。

向來清冷疏離的寒酥突然妩麗主動,蹲下來親吻他,這讓封岌的自制力幾近崩潰。他甚至在想——只讓她喝一次避子湯應該也不會太傷身吧?

他幾乎快要将自己說服,卻又生生被理智拉回來。他不能順着她的一時沖動。她總是有太多禮數規矩和準則,若未成婚前真的要了她,說不定又要成為她心裏介意的一個點。封岌閉上眼睛,咬牙向後側退了半步。

點點白雪落在寒酥的面上。她微眯着眼,眼尾有着不屬于她平日裏的洇紅。臉頰上的濕漉讓寒酥跌坐在地,她垂眸,眼睫不停地簌着。聽說半月歡第十五的效果最濃,她卻覺得不似第一次起藥效時那麽難受。

封岌彎腰将寒酥扶起身,寒酥臉頰泛紅,輕輕偏過臉,并不敢直視封岌。

封岌卻擡起她的臉,想看她此刻的臉龐。寒酥伸出雙手去捂自己的臉,卻被封岌拉開手。他伸手,幫她擦去落在臉上的點點暖雪。

他指腹撫過,寒酥的臉頰變得更燒紅。

寒酥在心裏埋怨——都怪半月歡,才會讓她這樣荒唐,不成體統。

封岌擦去寒酥臉上的雪點污漬,指腹沿着她臉上的疤痕緩慢下移,直到落在她唇角。

寒酥這才覺得有一點疼,下意識皺眉。

封岌立刻将落在她唇角的視線上移,望向她的眼睛,他低聲問:“疼?”他一邊問着一邊用指腹輕撫她唇角。

寒酥緊緊抿了下唇,一點也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只說:“都怪半月歡……”

這一開口,寒酥被自己的聲音驚住了。這樣嬌媚低柔的聲音不該是她發出來的。

封岌正要給她整理衣裙,聽她此言,動作一頓,驚訝瞥了她一眼。他收回視線,繼續給她整理衣裙,緩聲道:“你上次跟我要半月歡的解藥,我已經放進你杯中。”

天地之間突然奇異地安靜下來,就連外面的風也靜悄悄躲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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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晌,寒酥呢喃般低聲:“不可能……”

封岌将寒酥的衣帶系好,沉默了一息,才溫聲道:“當時被別的話題打岔,忘了跟你說。不過你确實喝了,就在我面前。”

又過了片刻,寒酥再次呢喃般重複:“不可能……”

沒有半月歡,她怎麽會做出這樣一系列行為?若因半月歡,她可以容忍自己被藥效控制不得已為之。沒有半月歡沒有半月歡……這不可能!

可是她這才恍惚間發現最近兩日她确實沒有感受到半月歡的作祟。難道……不!

寒酥濕洇的眼眸惶惶,驚怔模樣仿佛有什麽信念在她心裏崩塌。

封岌剛剛确實遲疑要不要告訴她。他覺得應該讓她知道,不能讓她自己騙自己。封岌将寒酥輕輕擁在懷裏,她身子緊繃顯然還陷在她身體早已沒有半月歡的震驚裏。

封岌一下又一下輕撫着她的脊背,安撫着。

直到外面有腳步聲,封岌才道:“我們該走了。”

他看向寒酥,見她還惶惶呆怔着,前一刻還溫柔妩媚的眼眸如今一片空洞。他拉起寒酥的手,牽着她往外走。

腳步聲踩在落雪上,沙沙。

寒酥擡眼望向走在她前面的封岌。寒酥突然手腕輕轉,掙出自己的手,她快步朝一側走去,捧起山石上的一捧雪貼在她的臉上。

以雪淨面。

在突然的涼意中,寒酥終于能在心裏默念一句:好丢臉……

冰涼的雪在她手心與臉頰之間融化,雪水沿着她的手腕向袖子裏蜿蜒淌進。

長舟帶着人迎上來,他臂彎裏捧着兩件棉外衣。

封岌先拿過寒酥的那一件搭在寒酥的肩上,給她纖細嬌小的身軀裹得嚴嚴實實,然後才自己披在外衣。

他重新去牽寒酥的手,牽着她下山。他時不時回頭看她一眼,見她始終好似丢了魂兒一般。

長舟已經備好了馬車,正停在山下。

封岌抱住寒酥的腰,一提一送,将她放在馬車前板上,然後跟着進去。

車裏準備好了暖爐和熱水。

寒酥靠坐在馬車角落,垂着眼,失魂落魄之餘又多了幾分沮喪羞愧。

封岌将暖手爐放進她懷裏,又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可寒酥沒接。封岌将水放回去。他大概能懂寒酥此刻尴尬的心情。她父親是清流中的清流,書香門第中長大,她骨子裏有幾分讀書人的志氣和規矩。

對于男女床笫之事,恐怕也要循規蹈矩。

封岌很理解,畢竟他以前也同樣看法。

——以前。

封岌沒有在這個時候與寒酥多言。她此刻應該不願意與他說話。

馬車在別院前停下,老夫人已經被長舟派人接到了這裏。老夫人雖不知道具體事情,可也能隐約猜出危險。雖夜深了,可是她完全無睡意,一直等着。得了穗娘禀告人回來了,她立刻起身迎出去。

封岌和寒酥兩個人身上都有些血跡,封岌胸口的衣襟有明顯刺穿的窟窿。老夫人軟着腿迎上去,焦急問:“傷着了是不是?嚴不嚴重?怎麽樣了?”

封岌穩穩握住母親的手,道:“讓母親擔心了。沒事,小傷。”

老夫人半信半疑,她想伸手去扯封岌的衣襟去看他的傷口,封岌卻側過身避開她的手,道:“真的不嚴重,母親不用看了。我去擦洗一下。”

“對對,先去處理傷口。”老夫人急忙說。

封岌側首望向寒酥,寒酥鬼使神差地擡眼望向他。兩個人的目光相碰,寒酥做賊一樣迅速低下頭收回視線。

寒酥沒在前廳待多久,甚至推謝了老夫人遞過來的姜湯,腳步匆匆地回自己房間。

她只想逃離。

她已經忍了一路,早就想挖個坑将自己埋起來。

老夫人提前吩咐下人燒好了熱水,送到房間裏。寒酥去房內側間沐浴,幾次将整張臉埋進水裏,待憋得受不了了才從水裏擡頭,帶起一陣陣水聲。如此幾番,她整個臉都憋紅了。她雙手緊攥着桶壁,大口喘着氣。

回到房間,寒酥剛在床邊坐下,長舟在外面叩門。

“表姑娘,将軍讓屬下送外傷藥給您。”

寒酥茫然地将外傷藥接過來。她走回床邊坐下,望着手裏的小瓷罐疑惑不解。

封岌給她外傷藥幹什麽?她又沒受傷。脖子上不小心劃傷的那一小傷口還沒到需要上藥的地步。

難道是防身嗎?

寒酥不願意再想起封岌了。她将封岌給她的外傷藥放在枕頭旁邊,蜷縮着躺下來。她有些困倦,卻完全睡不着。睜大了眼睛失神将目光虛置。

已經回來這樣久了,她還是沒緩過來。

她心煩地抿唇,牽動唇角,有一點疼。

視線落在那瓶外傷藥上,寒酥微怔,她好像知道封岌為什麽送她外傷藥了。她坐起來,擰開小瓷罐,指腹沾一點藥膏輕輕塗在唇角撐破的地方。

她還是想不通怎麽會不是受半月歡影響呢?沒有半月歡的藥效,那她為什麽會變成那樣?她不想回憶,可是景象不斷浮現在她眼前。她是如何撫着封岌胸膛主動吻纏他的畫面怎麽都揮不去。

那些是婢妾外室的讨好行徑。

簡直輕賤至極!

寒酥心煩地拉過被子,将自己整個人都蒙進黑暗裏。

真的太羞恥與丢臉了……

封岌本應該過來,不讓寒酥胡思亂想。可到底受傷勢影響,封岌身上有些疲憊,就沒有過來,自己歇下修養。他需要盡快調整好。

已是下半夜。聖上一個人坐在善堂庭院的一把椅子中,望着雪後滿目的皚皚。

聽說,她最近喜歡坐在這裏曬太陽。

劉鴻波走過來禀告:“聖上,回京的馬車備好了。”

聖上又坐了一會兒,才慢吞吞起身。

知道封岌沒事,他也不等封岌明早的拜見,這就要回京,不想誤了明日的早朝。

封岌的權勢越來越讓所有人忌憚,無數次有臣子勸他警惕,甚至出謀劃策。

在今日之前,聖上一直沒有下定決心該如何處置封岌。留還是不留?這個問題困擾了他許多年。

可是今日聽說皇後要害他,他帶着禁軍趕過來。

快馬加鞭,寒風打在臉上的時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來救封岌的。

生死攸關間,他才恍然——有些虧欠,萬死不足償。

聖上夜裏帶着禁軍離京,驚動各方。這注定是一個不眠夜,太多人都在等消息。

聖上回宮第一件事就是廢後。廢後聖旨沒寫真正的理由,只用概括模糊的用詞。

天亮了。暴雪之後的曙光溫暖明亮。

聖上立在窗前,望着曙光長嘆一聲。

“陛下,該起身去上朝了。”小太監躬身行至身側提醒。

聖上回過神,張開雙臂由着內宦服侍他穿上龍袍。龍袍上的盤龍張牙舞爪,威嚴之餘卻狠狠抓住了他,囚住了他。

皇貴妃第一時間得知廢後的消息。她高興地站起身,幾乎快要拍手叫好!她只位于皇後之下,如今皇後被廢,那麽她……

皇貴妃目光灼灼,興奮難藏!

五皇子赫連琅聽了屬下禀告,他眉宇木然,沒什麽表情。廢後本就在他的計劃之內,惋惜早在設計時已經有過了。

不過讓他意外的是封岌當真為了救寒酥以身涉險,親自将匕首刺入胸膛。

初時設計這個計劃時,赫連琅并沒有害封岌的意思,他的目标只是将皇後拉下來,讓他出現在父皇面前,取得父皇信任。

所以他花言巧語哄騙皇後寒酥在封岌心裏多重要,他一定會為了涉險。都是哄皇後入圈套說的話,如今竟是成了真?

赫連琅垂目望着燈架上閃爍的燈火,開始重新思量封岌和寒酥的關系,考量着可用之處。

不過片刻之後,赫連琅便開始琢磨起另外一件事——太後的壽辰快到了。

天下人皆知聖上極其重孝道。赫連琅當然要在這個時候多花些心思。

赫連琅蟄伏了二十多年,如今終要為了站在玉階之上,拼盡全力搏一搏!

寒酥幾乎沒怎麽睡着,天邊已大亮。

下人來請她過去用早膳時,寒酥抵觸地皺眉。她現在一點也不想見到封岌。

寒酥推脫不舒服,讓下人将早膳送過來。

不多時,穗娘親自帶着人送飯過來。穗娘關切寒酥是不是染了風寒,寒酥說自己只是沒睡好,穗娘這才放心。

一整個上午,寒酥都一個人待在屋子裏,連門也不出。

用午膳時,寒酥還是沒往前廳去,讓下人将膳食端進她房中。

寒酥擔心早膳和午膳時遇見封岌,其實是多慮了。封岌也是在自己的房間用飯。

長舟從外面進來禀告寒酥大半日沒出門。

“吃了多少東西?”封岌問。

“不知。”長舟眉毛跳了跳。這問題也太細致了吧?他真怕封岌下次會問表姑娘吃了幾粒米。

封岌點點頭,道:“去請她過來。”

長舟去了一趟很快回來,帶回寒酥的話——“犯困,不想走動。”

封岌沉默了一息,再說:“就說我病得厲害,快病死了,讓她過來給我上藥。”

長舟又去了一趟,這次他又很快回來,仍是一個人。他輕咳了一聲,禀道:“表姑娘說請大夫為将軍處理傷口會做得更好。”

“原話。”封岌道。

長舟無奈,只好一字不差地重複寒酥的原話:“我不是大夫,讓他找該找的人。”

長舟以為封岌會不高興,卻聽封岌輕笑了一聲。

封岌掀開搭在腿上的錦被,起身下榻,道:“準備些點心。”

“是。”長舟應聲。

封岌又吩咐:“派人去叫約呈回來,不去新善堂了。明日一早啓程回京。”

封岌立在寒酥房門外叩門時,寒酥還以為是下人。因下人過來送午膳時便說過等一會兒會送甜點過來。

寒酥拉開房門,看着立在門外的封岌,愣住。

她以為封岌必要繼續卧床休息,沒想到他會過來。她雙手握着門環,有關門的沖動,又被理智勸服。

封岌毫不顧忌寒酥擋在門口,他若無其事地擡步邁過門檻,寒酥不得不向後退,若是不退,他整個人都要貼上她。

寒酥磕絆着向後退了兩步,待封岌進了屋。她望一眼院子裏的下人,故意開着房門。

“我冷。關門。”封岌端着甜點在桌邊坐下。

寒酥輕咬了下下唇,雖知他可能說的是假話,也怕萬一的可能讓他再發燒,默默将房門關上。

她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在封岌對面坐下,再用盡量尋常的語氣道:“有勞将軍親自送點心過來。”

封岌“嗯”了一聲,從容說瞎話:“下人們都忙,走不開。”

寒酥望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

封岌打開食盒,一碟糕點和一碗鹿乳端出來。

“這些點心味道不錯,不過比你的手藝差。先喝鹿乳。”封岌将鹿乳遞給寒酥。

寒酥沒有心情吃點心。她悶不做聲地接過來,咬着碗邊小口喝了幾口,便放下碗。她說:“将軍還是應該多卧床休息。”

語氣疏離得與昨晚判若兩人。

封岌不接話,而是伸手抹去寒酥唇角沾到的一點鹿乳,他問:“好吃嗎?”

寒酥望着他指腹沾的一點鹿乳,羞憤瞪他:“将軍別太過分了!”

封岌微怔,他反應了一下,低低笑出聲來。他用一雙笑眼望着寒酥:“酥酥,我問的是鹿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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