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嫌隙
還沒清醒,我就聞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睜開眼睛,我想讓侍女給我拿點水果,然而眼前的陳設并不是熟悉的宮中模樣。
九重正在低頭削蘋果,藍色的頭發被金帶束起,露出白皙的臉頰和深刻俊朗的五官,妖豔且安靜。
我覺得胸口和腦袋都很疼,九重見我醒來,立刻撲過來。我又被重重地按在了床上,因為和他很熟悉,所以我并沒有責怪這種唐突的行為,加上腦子暈暈乎乎的,我用手扯開胸口的衣襟,皺眉問:“我怎麽在這裏?”
九重看着我的眼睛,聲音柔和地說:“自然是陛下來看望臣的。”我愣愣地看着他,有點反應不過來,然後嘴巴被冰涼香甜的東西撬開,九重把一小塊水果放到我嘴裏,微微笑了一下:“好可愛。”
我從床上下來,嚼着嘴裏的水果,低頭思索,腦子逐漸清晰起來,我猛然轉身瞪着九重:“九重你!你草菅人命。”
九重放下蘋果,很無辜地搖頭:“不是那樣。”
我冷笑着點頭:“好,你和刑部的人說去吧。”我的腦子裏不斷想起那兩個被活活燒死的年輕人,心裏并不為他們痛惜,只是為九重感到心寒,我認識他那麽久,從來不知道他是如此冷血的人。
我怒氣沖沖地拉開門出去,身體一輕,好像被風卷起來似的,又重新回到了室內,感覺到腰上被箍着一雙有力的手,我震驚且憤怒地踢打他:“九重,放開我,你敢!”
“陛下,陛下。”九重刻意用溫柔安撫的聲音說:“你看,我不敢對您怎麽樣,但是請您冷靜地聽我說……”
我被他抱得雙腳離地,這種被人控制的感覺對一個國王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九重,再不放開我,你就死吧。”我輕聲說。
九重愣了一下,毫不遲疑地将我放了下來,他知道我不是一個拿性命開玩笑的人。
“你解釋吧。”我整理了淩亂的衣衫,頭腦冷靜下來了,随便找個地方坐下,繼續說:“陳留國的律法: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我看你能說出什麽理由。”
九重坐在我對面,淡藍色的眼睛發出柔和的光芒:“他們兩個曾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原本我打算等我死後,就把祭師一職以及祈神教交給他們其中之一,但是昨天,他們打傷了師兄師弟,來我的書房盜丹藥,還失手把毒粉灑在我身上。”九重微微側過身體,拉開衣服前襟,寬闊白皙的肩膀上浮現出一排小水泡。
“就這些。”我鄙夷地說:“把他們逐出師門不就好了,你怎麽這樣狠毒小氣。”
九重搖頭,似乎是覺得自己解釋得不夠清楚,一邊思索一邊說:“祈神教不是門派,而是……一扇門,一扇連接人與神的門。當他們加入祈神教的時候,就不再是一般意義的人類,而是傳遞向人類傳遞神旨意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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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困惑地看着他。
“就像是毛毛蟲變成了蝴蝶,這是從身體和靈魂的飛越,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所以我說,祈神教不可以退出。已經把靈魂交給了神,又怎麽能收回呢。”
雖然我是國王,是上天派下來管理人類的聖賢,但其實我是唯物主者,并不相信有天神一說,只是我老爹比較能幹而已。
不過我對國內的宗教還是很寬容的,比較腦補出這麽多恢弘大氣的神話故事是很厲害的。
“那兩個叛徒的心已經不在祈神教了,肉體留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意義。”九重認真地說:“就像是背叛的君主的臣子,忤逆的父親的兒子。君主殺臣子,父親殺兒子,這在陳留國的律法中是允許的吧。”
我站起來,來回走了幾步,忽然問:“在你的敘述裏,你扮演的是什麽角色?”
“我嗎?”九重愣了一下:“我是神的代表。”
我冷冷地說:“那我呢?”
九重神情微微有些慌亂,立刻斂容跪下,卻沒有說話。
我惱怒地說:“君主殺臣子?父親殺兒子?九重,你也太狂妄了。誰給你的膽子,你是要在祈神教自立為王吧?”
“不是那樣的!”九重擡起頭,立刻說:“請陛下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剛才說的是精神層面,在現實中,他們自然是您的子民,我自然是您的祭師。”他的眼睛裏有一些哀傷:“我們是朋友,我以為你會懂我的。”
我自然知道九重的為人,他是一個很純粹的人,除了祭祀和書房,他對外界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如果不是必要,他甚至連門都不想跨出去。
“首先,我是陳留國的國王,其次,才是你的朋友。”我冷靜地說:“給你兩個選擇,要麽,把你們經文中的神改成我陳留王,要麽,将祈神教的人數縮減到一千人以內。”
“那不行!絕對不行!”九重毫不猶豫地拒絕:“神是超越一切的存在。如果尊奉你為神,這個教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可你上次還說,這個世界上沒有鬼神,沒有超自然現象,一切都是有章可循的。”我反駁。
“不,你說的那是狹義的神。”九重微微一笑,臉上的表情神聖又寧靜,好像在祭壇上不道一樣:“祈神教的神,是寬泛的無形的,蘊藏于天地萬物、浩淼宇宙、花開花落、鳥獸蟲蟊之中,生老病死日出日落都是神的安排,有章可循的章也是神的旨意。”
九重微微彎腰看着我:“陛下,你有沒有想過,這個世界為什麽存在,又為什麽以這樣的方式存在。為什麽你是晚思,而我是九重呢?”
我完全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不同意第一個建議。那就第二個好啦,把這個目無法紀的組織縮減到最小規模。
這次九重依然反對得很激烈。我簡直沒有耐性了:“我不是在和你讨價還價!”
九重顯然也不擅争辯,低着頭沉思,嘴唇變得和臉色一樣蒼白:“對于一個教徒而言,傳教是它的使命。陛下的命令,是要一條蛇吃掉自己的尾巴啊。”
“至少還留了蛇頭不是嗎?”
九重不得不同意這個建議,雖然這會導致祈神教逐漸枯萎死亡,但是比起這個,亵渎教會的神才是這個精神純潔的男人所不能忍受的。
“還有一件事情,你得幫我。”我說,雖然九重的神色不好,但我并不是個需要看人臉色行事的人。“我不要和丞相的侄女明珠成親,你想辦法。”
九重機械地點頭,雖然目光有些冰涼,但是聽進去了:“我知道了。”
婚禮的一切都準備就緒了,但是在祭壇祭天的時候,大祭司卻說明珠的生辰八字與帝王不合,絕非王後人選。這話是當着祭臺下百官的面說的,連一點挽回的餘地都沒有,滿朝嘩然。
九重在陳留國的威信很高,既然他說不合,婚禮是百分百成不了。殷昭白忙了一場,卻被一個平時最厭惡的神棍攪局,氣得恨不能當場把九重剁成兩段。我相信若不是有侍衛攔着,他絕對有這個膽量和能力。
第二天早朝的時候,百官的意見猶如大風吹過的蘆葦:“王後宜另立他人。”
我心裏很高興,事情正按照自己預料的發展。結果殷昭呵斥百官:“巫師神棍的話,豈能當真!”
九重并不是巫師神棍,但是百官被他呵斥得不發一言。我心裏很懊惱,如果司徒逆在就好了,他是唯一敢頂撞殷昭的人。
原本已成定局的事情,最後居然懸而未決,我氣呼呼地散朝,吩咐侍從把殷昭叫到內宮。
殷昭官服未換就匆匆而來,跪下行禮後,依然是一張刻板嚴肅的臉。
我以前是有些怕他,但是今天在氣頭上,那些懼意就全消散了。我手中按劍,怒氣沖沖地說:“相父,滿朝公卿,進了宮拜我,出了宮拜您。我對您夠客氣夠尊敬了。可是您從來就不給我留面子!”
殷昭肅容道:“臣不敢懷一點私心……”
“夠了!”我拔劍狠狠地砍到石欄上:“我這輩子都不會和姓殷的人成親,不管你們家還有多少千金小姐,我一個都不要。就這樣吧。”
我怒氣沖沖地回到寝宮,怒意漸漸消散,心中剩下的是一點懼意和巨大的興奮,居然第一次反抗了丞相的意思,最重要的是,殷昭只磕了頭就回去了。嗯,這是一個好兆頭,以後,我會是陳留國真正的國王。
就算不娶姓殷的,還是要娶別人,如果我遲遲沒有子嗣,這個王位也坐不穩。想來想去,我決定娶一個空降的女人,她必須和陳留國沒有任何關系,沒有家族勢力,沒有外戚,只為了做王後而來。這個人就必須是其他國家的公主了。
離陳留國最近的兩個國家,南邊是野獸出沒的亂冢國,東邊是物産豐富的豌豆國。亂冢、陳留、豌豆這三個國家緊挨在一起,剩下的地方就是無盡的沙漠、樹林,湖泊。
沙漠、樹林、湖泊的盡頭是其他的國家,但是距離太遠,很少人去,況且這裏的工業農業手工業都很發達,并不算閉塞。
司徒逆正在和亂冢國打仗,如果勝了,就讓他們送一個公主過來和親,既解決了我的婚姻大事,又能換來兩地和平。
我在書房召集了幾個比較寵信的官員商議此事,但是這個想法立刻遭到了禮儀官的勸阻。
“亂冢國是蠻化之地,國民不知禮儀廉恥,怎能與我國聯姻。”
我覺得那不是問題,反正只要是外國的公主就行了,那禮儀官執意勸阻,其他官員也不願意,這樣說着說着就吵了起來,我一時氣惱,将桌上的鎮紙一頓:“到底是你們娶親還是我娶!?”
那禮儀官長嘆一聲,仿佛是豁出去了說道:“陛下若執意娶,做臣下的自然要聽從,只怕陛下娶來後要吃不消。”
“吃不消?”我覺得莫名其妙:“那公主又不是夾生的米飯。”
幾個官員都笑了笑,其中一個解釋道:“亂冢國風俗與咱們不同,那裏男女皆彪悍異常,身體又十分高大健壯,一年四季只穿獸裙遮羞。”
“他們不冷嗎?”我好奇地問。
“亂冢國的氣候,比咱們這裏惡劣很多,怎麽會不冷,只是他們不會采桑織布,沒有衣物禦寒,從小鍛煉,身體練就得如同铠甲一般刀槍不入,所以能驅寒。”
另一個說道:“臣曾經去邊境巡視,在亂冢國的士兵中見到了幾名女性,哎呦,那個樣子,真是雄壯得讓人發憷,胳膊比臣的大腿還粗。大冷天的光着上身,奶|子黑黝黝得垂到肚子上,跟茄子似的。”
其他幾個官員都輕聲笑起來,因為都是年輕人,所以不怎麽受拘束。
我聽到他說的話,臉忽然紅得發燙,有些窘迫又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聲。
一旁的侍女厭惡地呵斥:“在陛下面前越發沒有禮數了,什麽腌臜的詞都說出來,咱們陛下還沒……”她忽覺失言,小心地看了我一眼,退到角落裏。
“算了,那就娶豌豆國的好啦。”我急急忙忙地轉換話題。
“但是,豌豆國和咱們國有世仇。”一個官員說。
我也知道有這麽回事,當初陳留國和豌豆國屬于一個國家,後來群雄四起,地方割據,只剩下我父親和豌豆國的國王,因為領土争奪了很多年,直到兩個國家的初任國王去世,才算消停。
“都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我說:“現在誰還記得以前的事情,豌豆國的民風怎麽樣,他們不會光着上身吧?”
“不會,豌豆國氣候宜人,物産豐富,人民安居樂業,頗識禮儀,與咱們陳留國差不多。”
最後大家初步達成了一致意見,豌豆國的公主是極好的王後人選。
我很擔心這個提議會在朝堂上被衆臣、最重要的是被殷昭否決,如果他不同意,半數以上的大臣恐怕都要沉默了。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殷昭居然沒有來上朝。
也許是生病了,我心想,并沒有太在意。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居然連續不來上朝,而且也不遣仆人來告假,這導致滿朝議論紛紛,惶恐不安。殷昭就像是一棵參天大樹,曾經庇護了陳留國子民幾十年風雨。如今這個大樹忽然消失不見了,盡管頭頂已經沒有風雨,但是衆人心理上的恐慌是很嚴重的。連我都覺得有些莫名的不安,是不是那天的話說重了?但殷昭可從來不是一個小心眼的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