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變天
第二天中午我才起床,雖然我一向作息不規律,但是起得這麽晚,心裏暗暗有些羞赧,所以并沒有叫傭人過來。自己穿了衣服,就着銅盆裏的水洗臉,然後端了一杯涼茶,邊飲邊推開房門,陽光将整個院子照得十分明亮。
兩個侍衛在院子裏修建花木,見我出來,立刻放下剪刀跪下行禮。
“大将軍去哪裏了?”我開口問。
“将軍到附近駐紮的兵營裏巡防,下午就回。”
我心中微微有些錯愕,他不是說過要交出兵符嗎?怎麽又去管這些事情。一旁的傭人請示要不要用午飯,我推說不餓。心裏莫名地有些慌亂,那種感覺就像掉入夢靥中,周圍全是纏繞的藤蔓和黑色的漩渦。
懷着這種忐忑,我走到九重的房間,他住的地方十分陰涼,周圍并沒有侍衛把守。我輕輕推了一下房門,竟然是反鎖的,這個九重居然比我還懶,睡到現在還不起來。心裏起了促狹的心思,從腰上取出一把短刀,将刀刃插|進門縫,一點點将門後的門闩推開。
我推開房門進去,青煙袅袅,寂靜無聲。屏風後面是他的卧室,裏面似有聲音。我站在屏風後朝裏面看,正看到卧室裏的一張書桌,九重穿着居家的寬衣長袍,長發披散,端坐于桌前。旁邊卻站着一個極為高大的男人,一身帶着金色紋理的黑衣,長發束起,腰佩寶刀,雖然只看到側臉,但是眉毛粗重,眼窩深陷,鼻梁高挺,倒是個粗犷又不失魅力的男人。
“這個就是王不留行,”九重聲音壓得很低,指着書本說:“生長在北方地區,植株長約一尺,花呈胭脂紅色。葉子清涼敗血。”九重揚起臉看他,神态平淡而認真:“可以食用,很好吃的。”說罷低下頭翻書頁。
那個人凝眉望着九重,喉結輕輕地滑動了一下。
我站在屏風後面,心裏十分驚詫,這是我的行宮,守衛雖然不如京城的王宮那樣嚴密,卻絕對不會犯下讓陌生人闖進來這種低級錯誤。但是眼前這個男人又絕對不是我的侍衛,我甚至覺得這個人有些面熟。
我輕輕咳嗽了一聲,緩緩從屏風裏走出來。案桌後兩個人表情從驚訝到慌亂,那個高個子男人倒是很快鎮定下來,甚至饒有興致地打量着我。而九重站起來,慌張地從案桌後面走出來想迎接我,又被寬松的衣服下擺絆了一下。
我心裏恍惚冒出“捉奸”這種想法,又趕緊打消,伸出手虛扶九重,示意他不必行禮,含笑對九重道:“怪不得這幾日見不到愛卿,原來是新收了好學生。”
“……這個人是司徒逆的朋友。”九重似乎有些慌亂,他一直是氣定神閑的人,所以偶爾緊張起來就非常明顯。他朝旁邊那男人揚了揚下巴,目光冷峻,聲音低沉:“過來行禮。”
那個男人目光桀骜,表情輕佻地瞧了我和九重一眼,并不動。
我坐到椅子上,手指輕輕敲擊着椅子扶手:“瞧你的相貌,你應該是亂冢國的人吧?”
那人點頭:“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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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冢國半年前已經向我投降,我是上國國君,你是下國子民,因何不向我下跪?”
“上國……國君?”那人啞然失笑。九重忽然厲聲道:“南宮子辛!”
南宮子辛有些無奈地走上前,莊重地行了一禮。
我心中一動,沉吟道:“南宮這個姓氏……”悚然一驚,這是亂冢國王族的姓氏。九重像是了解我的想法,挺身遮擋在我前面。
南宮子辛只好後退一步,舉起手:“哎,我并無行刺之意啊。”他無奈地笑:“看來我今天不能留在這裏了。”他躬身而出,微微沖我點頭:“那麽,再會了,陳留王。”
外面響起了關門的聲音,卻并無侍衛們的喧嘩,看來這個人真的和司徒逆是朋友,所以在這裏來去自如。但是……司徒逆為什麽和亂冢國的王族又來往?!
我心中突突亂跳,不安地摸索着桌子上的茶杯,那種不安的感覺又來了。心裏跳出一個又一個可怕的想法,但是卻一直不願意相信司徒逆會背叛我。整個朝廷的人都有可能,但是司徒逆不會。我對別人,常常賜予珍奇金銀以示榮寵。但對司徒逆,用的卻是真心。
半晌,我擡起頭,看到九重正安靜地坐在我對面,目光冰涼溫柔,像月光一樣,帶着一點憐愛和無望。一瞬間,我想到了那是一種看待陷阱裏野獸的眼神。
“陛下。”九重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司徒逆已經造反了。”
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動了一下,從椅子上摔下來。九重急忙站起來,将我扶到床上,他一直在說着什麽,而我卻只能看到他一張一合的嘴唇。
身體好像被一盆冰水潑下來,涼飕飕的,意識卻還在活動。早就應該意識到的吧?相父說過司徒逆侵吞軍饷,野心昭昭。而我只以為他貪利,沒有想到他是私自養兵,意圖謀反。在梧桐山中裏始終被一群侍衛伺候,而且不能出山莊,我以為他是怕我淘氣不好好養傷,原來竟是囚禁!那只吸血蝙蝠,雖然九重暗示過我,我卻以為只是養馬士兵的不慎,原來是故意的。他想阻止我回都城,不惜用戰馬将我踩死,而我昨天晚上,居然還擔心他在屋外會受涼!
忽然指端一陣刺痛,我“啊”了一聲,清醒過來。九重收起了鋼針,擦拭我指端的血跡。我甩開他,狠狠踢了他一下:“跪下!”
九重有些詫異,終究半跪在床前。
“為什麽今天才告訴我!你跟他們是一夥的!”我聲音嘶啞地怒吼,随手扯起床邊的金鈎,摔在他臉上:“虧我對你們兩個……”心中一痛,我說不下去,喉嚨哽咽得厲害。
九重臉上帶着紅印,垂頭慢慢講述:“那天陛下被戰馬踩傷,衆人簇擁陛下而去。我覺得那馬死前行狀蹊跷,就上前查看,見到腿上有一傷口,極似被蝙蝠咬傷,心中就有些疑惑。回去之後,寫了信鴿派教徒查清京城有何異動。自然那封信被這裏的侍衛截獲了。”九重苦笑了一下:“司徒逆知道我起了疑心,索性就挑明了說:陛下若蒙在鼓裏,還能在這裏快活幾日,倘若知道了實情,是斷不能活了。”
我将他拉起來,問道:“剛才那個叫南宮的是怎麽回事?”
九重臉上顯出厭惡的神情:“他是亂冢國的二王子,當初亂冢國來投降時,他就曾假扮副使,陛下可還記得?這個人膽大妄為卻計謀深沉。很難對付。”
“我是問你為什麽和他在一起?”
“因為他總是纏着我!”九重皺眉:“從我來這裏後,就總覺得背後有人盯着。後來我發現他的蹤跡,他索性不跟蹤了,就這麽每日跟着我說些無聊的話,我擔心陛下發現他而覺察司徒逆的陰謀,所以就很少在陛下面前露面。”
我低頭想了半晌,說道:“不管怎樣,我要出去!”雖然鳳栖山守衛嚴密,但是既然上次能在山中邂逅那青衣男子,就說明一定有出去的辦法。
“陛下,”九重欲言又止,停了一會兒輕聲說:“這兩個月外面……已經變天了。”
我冷淡地說:“憑他怎麽變,那也是我的天。”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