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國恨家仇
街道上幾個頑童在玩耍,一個紮着朝天辮的七八歲少年騎着家裏的奴仆,手裏握着竹棍,一下一下地敲打奴仆的腦袋。
我站在不遠處看了一會兒,覺得那奴仆有些眼熟,待他轉過身準備爬回來時,我忍不住笑了,原來這人就是那個打架很厲害的胖子。
我忽然想和這個人聊天,于是坐在旁邊的石頭臺階上等待,胖子挨個馱着那些小孩子走了幾遍街道,那群小孩終于膩煩,歡呼着跑到別處玩了。
胖子終于站起來,看了我一眼,然後坐在我身邊。目光卻看着那群小孩子,像是怕他們走丢了。
我抱着膝蓋,側過臉看他,心想這個人混得這麽慘,怎麽體型還是這麽胖。
“胖子,你為什麽不離開這個地方?”我略有些好奇地問:“你力氣那麽大,随便去什麽地方都能混飯吃,幹嘛非要被這些小崽子欺負?”
胖子低頭看着地面,目光平靜,好像根本沒有聽見我說話似的。反正這個人一向如此,于是我自說自話道:“我不能離開這裏是因為,我是被廢除的陳留王。”我說到這裏,特意看了他一眼,結果他卻并沒有任何表示,好像根本聽不見一樣。
我擡頭望着冰冷土地上的陽光,嘆了一口氣,輕聲将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講了一遍,算是講給自己聽的,然後覺得自己真的非常倒黴。父親不信任我,臨死前還留下廢王的遺诏。最好的朋友和最信任的長輩都想致我于死地。
“胖子,要是你明天看到官差們擡我的屍體,千萬別讓他們把我扔到亂墳崗。我好歹也是國王呢,你把我的屍體交給司徒逆或者殷昭,他們會賞你很多金銀,你就不用乞讨或者做人家的奴隸了。”
胖子毫無反應,我只好用手指戳了戳他暈滾滾的肩膀:“聽到了沒?我知道你不是啞巴聾子,就算不答應你也好歹吱一聲啊!”
“你這種廢物想死的話就去,別和我扯上關系。”胖子毫無預兆地開口,聲音低沉陰冷,充滿了肅殺之氣,使我下意識地抖了一下肩膀。這時他終于轉過身看我,我才發現這人的眼睛瞳仁竟然是琥珀色,就像眼鏡蛇一樣。
這麽一雙眼睛,當它目光低垂眼睑半遮時,絲毫看不出有什麽異常,然而一旦睜開,會讓人一瞬間産生肝膽欲裂的驚懼。
我驚出一身冷汗,戰戰兢兢地轉過臉,很想現在就逃跑,但是小腿肚一直在發抖,暫時是不能站起來了。
“我不是廢物。”我弱弱地反駁:“等我有了軍隊,一定會殺回去報仇的。”
“哦,你不死了?”胖子淡淡地嘲諷。
“死胖子,踢死你!”我沒好氣地罵,不過沒有膽量踢他。
Advertisement
遠處那些小孩從雪地裏撿了一只死貓,攤在石板上,用小木棍挖那只貓的眼睛,大呼小叫地喊:“大笨熊,快過來呀。”
胖子并沒有過去,而是将目光投向遠方,眼神深沉悠遠。
“你留在這種地方,是為了什麽?”我直覺上認為這是一個歷經滄桑的人。
停了半晌,他輕描淡寫地說:“殺人。”
然後任憑我怎麽問,他都沒有再說話。那些小孩子玩夠了,胖子将其中兩個放在自己左右肩膀上,用手扶着搖搖晃晃的回家。當他面對孩子時,臉上的煞氣消散,露出一種溫暖平靜的表情,我忽然想,這個人大概是很喜歡小孩子吧。
那天傍晚,我在本城陳員外——陳念恩家找了一份在廚房幫傭的差事。本來管家已經把我攆到門外了,恰巧陳念恩和幾個朋友喝酒回來,見我一個人呆立在門口,不知怎麽就動了恻隐之心,吩咐管家給我找了一個不用見人的差事。
陳家是本地首富,這家人對下人十分慈悲,有一次我在廚房燒火的時候,聽那些切菜的大娘說:“陳老爺小時候在京城大官家當差,那家人待他十分仁厚,不但給幫他娶親,而且還贈他金銀讓他自立門戶。”
“咱們陳老爺儒雅謙和,夫人也知書達理,哪裏像是給別人家當差的,分明是出身世家貴族嘛。”
“這你可不懂了,陳老爺當年的主人,那可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在那樣的人家裏當奴婢,自然見識不同一般。”
我擡起頭看着她們:“難道是殷昭家?”
大娘點頭,又嗔怪道:“怎麽能直呼丞相的名諱,要是讓老爺聽見了,他雖仁慈,卻少不了責罵你一頓。”
原來這陳員外還是殷昭的舊時屬下,陳員外大概四十多歲,在此地生活了十幾年,大概是不再和殷昭往來了。所以我住在這裏,應該不用擔心會被人認出來。何況,憑我現在的容貌,應該沒有人敢正眼瞧我吧。
在陳府待了一個月,無風無雨。唯一的小煩惱就是廚房的大嬸沒完沒了地給我介紹媳婦。東市的陳寡婦、西街的瘸子阿花,前門的麻子小翠以及佃戶家的傻子女兒,我知道自己貌醜,也不打算耽誤那些女孩子的幸福,所以非常慚愧的拒絕。
“成親這種事情,看中的可不是模樣,長得好看有啥用啊,一天到晚不着家,在外面養着二房三房,女孩子還不是守活寡?”廚房大娘坐在板凳上,語重心長地開導我:“你也不用自卑,你年紀輕,又識字,頭腦又靈活,不喝酒不賭博,這樣的男娃很難得了。”她看着眼前的一大筐西紅柿,慈祥地說:“何況我看你長得也沒那麽吓人,大媽和你相處這麽久,早就習慣了。”喂拜托你最起碼看我一眼再說這種話啊。
幾天後,陳府傳出一個重大消息,整個府裏的人都欣喜若狂奔走相告——陳員外舊主人家的公子要來府裏一趟,看望陳員外及其剛滿一歲的小兒子。
府裏提前一個月修整院落,更換地板,移栽花木,購買新的婢女、歌妓、戲子,還專門準備一處臨水迎風的院落留給這位殷公子。而府裏的下人們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閑暇之餘則談論這位富家公子的一些奇聞異事。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就已經計劃着要如何逃走了。我雖然沒見過殷南梧,但那日在相府暈倒,他肯定是見過我的了。只是不知道他此行究竟是不是為了抓我。他和他老爹不是早就決裂了嗎?
這個時候已經是初春,外面雖然依舊冰封千裏,然而已經出現了冰雪消融的跡象。我好幾次背着行李從後門溜出去,又被寒冷的風給吹回來。這種天氣出門,走不出小鎮就會被凍死的吧。廚房裏有炭火,有糕點,還有烤鵝、火腿、臘腸、水果等等好吃的,唉,這樣想着就更加走不動了,反正我平時在廚房裏不出來,他未必會發現我。
院子裏新移植了各種臘梅,梅樹下面放着炭盆,在暖氣的熏蒸下,那些臘梅依次開放,十分鮮豔好看。我有時候做完了廚房的活,就坐在梅樹下面,看遠處的戲子們唱戲,那是一個很新的曲目,我從來沒有聽過,大概講的是一個很聰明的男子用計擊退敵國幾十萬士兵的故事。
曲目中雖然沒有點出人名和地名,但我莫名地覺得這故事有些深意,後來打聽了幾個人,才知道着戲裏的故事竟是兩年前真實發生過的。
豌豆國的公主在我國內被殺後,豌豆國主痛失愛女,悲憤之下舉傾國之兵侵犯陳留國土。而這個時候司徒逆從我手裏騙得了兵權,卻将士兵囤積于南方,按兵不動,大概是想看殷昭與豌豆國厮殺後,自己來個漁翁得利。
我國國土被侵占,殷昭作為丞相,自然不能坐視不管,只得糾集國內剩餘的士兵,與豌豆國軍隊殊死搏鬥。
殷昭率領的軍隊雖然是臨時糾集的,但是其中的精銳之師卻可以以一當百,何況殷昭征戰沙場多年,經驗極其豐富。擊退豌豆國軍隊應當不成問題。
然而沒有想到的是,豌豆國軍隊一路上勢如破竹,幾日之內軍隊竟然直逼京師,所到之處,朝廷軍隊猶如土雞瓦狗一樣,不堪一擊。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為豌豆國物資充足,兵器完備。但最重要的是,軍隊的總指揮,是一位百年不遇的軍事奇才,謀略遠高于殷昭,武力又遠在陳留國諸将之上。其計謀神鬼莫測,彈指間滅掉殷昭幾萬軍隊。
就在陳留國即将遭受滅國之災時,有一個年輕的男子到丞相帳中,獻了一計,密使人賄賂豌豆國國王內侍,使其在豌豆王面前進大将軍意圖造反的言論,又在豌豆國都城中各處散播流言。
這計策未見得多麽精妙,然而卻一招致命。那位大将軍即将滅掉陳留國時,收到了召回的密令,只得含恨離去。率領大軍回都城時,那個糊塗的豌豆王卻又不知聽了誰的讒言,誤以為大将軍要逼宮,立刻将其全家老小及奴仆二百餘人押至城門上,從老至幼将其家眷的頭顱依次砍下,想以此震懾此人。
大将軍班師回朝之日,見城門緊閉,幾百米的城樓上鮮血淋淋,擺放着無數斷了頭的腔子,地上則紛紛滾落着人頭,乃是自己的父母妻兒兄弟。他大叫一聲,從馬上摔下,雙眼落下血淚。從此以後就從軍中消失,不知生死。
這出戲演的精彩紛呈,重點講述這個年輕男子的才華和翩翩風度,以及敵國士兵的殘暴和敵國将軍的可笑下場。
這個年輕的男子就是丞相殷昭家的公子,殷南梧。戲臺上飾演此人的是一個年輕的小生,面若施粉,唇若含朱,鳳眼微挑,潇灑風流。引得在旁觀看的侍婢們春心大動,臉若桃花。我不禁在心中冷笑,此人施此滅門毒計,就不怕遭天譴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