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以禮相待
當天夜裏殷昭還喝了一點稀粥,第二天上午精神極好,在後院裏耍了一會兒刀,衆人知道是回光返照,只是不敢說破。到了下午,就漸漸地喘不上氣,有些下世的光景。管家急忙去操持後事,殷家的遠近親戚們都趕來,跪滿了整個屋子,衆人斂息凝神,不敢大聲說話。
殷昭把幾個女兒叫到床前,各自囑咐了一番,然後又叫上幾個外孫,挨個喚了小名,最後衆人退到簾外,我走到床前坐下,殷昭點點頭,又低聲喊:“南梧呢?”
在旁邊侍立的殷南梧立刻走過來,半跪在床前,低聲喚:“父親。”
“我死以後,你多照看着你哥哥。”殷昭看向我,又指指殷南梧:“他是個很優秀的孩子,是我沒有認真地教他,讓他走了許多錯路。只是從今往後,你多陪陪他,別讓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他看向殷南梧,神情還是很嚴肅,然而語氣輕了很多:“我并不是食古不化的人,就算你不娶妻生子,你依然是殷家的人,是我的好孩子。”他對管家擺擺手。管家立刻從案桌裏取出一個檀香盒子,打開後,裏面是兩枚湖綠色的翡翠戒指。
“這戒指原是我和先王的,自他去後,就由我收着。現在轉送給你們,你們喜歡就戴着,若是嫌樣式古舊,丢開也行……”他說到這裏,就開始急促地咳嗽,然後擺手讓我們出去。
管家急忙送上參湯,簾子外的家眷們跪的整整齊齊,低聲啜泣。我剛走出大廳,就聽到裏面一聲高喊:“丞相殡天了!”合家大小放聲大哭,傭人在院子裏挂上白幡,整個相府徹底忙碌起來。
殷昭在城破之後沒幾天就死了,這導致朝中的舊時官僚們拿不定主意是該來向我報喜還是報喪,直到他們聽說我進城後一直待在相府,并且在以兒子的身份為他守孝,這才悲怆地來相府探望。
殷昭的喪事辦得很隆重,按照他的遺願,他的墓挨着先王的陵寝,相依相伴,宛如生前一樣。殷南梧負責承辦喪事的大小事宜,如此忙碌了一個多月,然後相府才逐漸恢複平靜。
之後我回到王宮裏,清理朝廷內部的官僚。自然是殺一批、赦一批。陳留國的高層官僚遭到很徹底的清洗,王城內氣氛嚴謹血腥,幸好并未發生大規模的騷亂,大概再過一兩年,國內的各項事務才能走向正軌。
陸敬初受了大将軍的爵位,卻不要土地田産奴仆,只想率領軍隊回到豌豆國。我對他的請求一直不太認同,搞不明白他為什麽對豌豆國念念不忘,他的親人都死在那裏了,那裏還有什麽是他舍棄不下的嗎?我每次都把他的奏折壓在案底。幾次三番之後,他就不來上朝了。聽他的傭人們講,陸将軍一大早收拾行李,騎着一匹快馬出城,直奔東面而去。
難道他想一人一馬回到那個背棄他的國家。我急忙調派幾個侍衛,兵分幾路朝東方的幾條道路尋找。一天之後,終于在某處荒野的小河邊找到他,當時他正往水壺裏灌水,見到我來,棄了水壺,迎上來說道:“你果然還是來了。”
我翻身下馬,瞪了他一眼,然後坐在石頭上咻咻地喘氣。
“我回豌豆國,只是想安葬我的父母妻子。”陸敬初好言好語地說:“他們被枭首後,屍體不知去向。我不想以後祭祀他們時連方向都找不到。”
“你一個人回去是送死。”現在陸敬初成為陳留國大将軍的事情大概早已經傳揚出去了。
“我本來就是一個死人了。”陸敬初說完這句話,有些傷感地看向別處,過了一會兒又寬慰地說:“放心,我死不了,我還沒有親眼看見你成為皇帝呢。”
“你不在我身邊,我什麽事情也做不了。”我煩惱又郁悶地看着他:“皇帝什麽的,誰稀罕!”
陸敬初想了一會兒,坐在我身邊,用石子劃了一塊簡略的豌豆國版圖。他标示出幾個呈直線排列的城門關卡,說道:“我率領一支輕騎,用最快的速度從這裏直入豌豆國,殺入都城。豌豆國軍備松散,等他們回過神來時,我已經占據都城,捉住了豌豆國國王,然後你再率領大部隊從外面進攻,裏外結合。吞并豌豆國,簡直易如反掌。
“哪有那麽容易。”我說道:“你率領一支輕騎直接殺入豌豆國,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就是因為別人都想不到,所以才能出奇制勝。我熟悉豌豆國的所有地形和戰略關卡,別人去可能是送死,而我去則未必。”
“萬一你死了呢?”我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陸敬初搖頭道:“總之我是一定要回到豌豆國的,或者讓我戰死在沙場,或者你現在砍下我的腦袋,把我的屍體帶回陳留國。”
他說完這些話,自顧自地帶着水壺,跨上馬,朝東方疾行。旁邊的侍衛走過來,用眼神示意手裏的弓箭,箭頭上有适量的麻藥。“不如我們先強行把陸将軍帶回去,總好過讓他現在送死。”
我知道憑陸敬初的脾氣,是寧肯死也不願意回頭的。眼看他的背影原來越遠。我狠下心,高聲喊道:“老陸,你等一下,我現在就回去,把陳留國最優秀的士兵調過來給你。”
陸敬初并不回頭,只揚了揚手裏的刀致謝:“我等你。”
我自認為沒有太大的野心,但是當陸敬初多次說過成為皇帝時,我的确是心動了,畢竟滅掉亂冢和豌豆兩國,成為這片土地上唯一的主人,是開天辟地的大事。歷史上只有幾個上古時候的大賢才有這種本事。
陸敬初率領精銳部隊離去,我調集了重兵在豌豆國與陳留國的邊境待命,只等陸敬初那邊傳來進攻的信號。
與此同時,都城內不斷發生小規模的動亂,各種暗殺、投毒事件層出不窮,這都是那些被鏟除的官員餘孽策劃的。我身居宮中,周圍有侍衛把守,十分安全,殷南梧就不免成為衆矢之的,光是在守孝期間,就遭遇了大小十餘次暗殺和偷襲。我心中一直對他很挂念。待他過了四十九天孝期之後,就召他入朝,昭告群臣,要封殷南梧為異姓兄長。
整個朝廷之中,只有殷南梧一個人很驚訝。其餘的大臣都把這個當做是對殷昭遺孤的撫恤,殷南梧雖然疑惑,還是很規矩地謝了恩。散朝之後來到後宮找我。問我搞什麽鬼。
我把他領到一處正在建造的宮殿面前,說:“這是給你蓋的房子,過幾日就搬到宮裏來住吧。相府裏沒有別人,怪冷清的。”
殷南梧低頭想了一會兒,說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了,只是……”他搖頭道:“你我皆是成年男子,難免惹人閑話。”
我心想兩個男的住在一起還會惹閑話嗎,這個世道簡直太糟糕了。
殷南梧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宮中有不少侍女,你以後肯定要納妃的。到時候若是傳出穢亂後宮的閑話,你我臉上都不好看。”
“你放心,我以後不會成親的。”
“這叫什麽話。”
“但是,”我支支吾吾地說:“我覺得我可能不太喜歡女人。”
殷南梧彎腰看向我:“然後呢?”
“反正你就安心地在宮裏住好了,誰敢說一句閑話,我砍了他的腦袋。”我篤定地說。
幾天之後,宮內舉辦了盛大的典禮,冊封殷南梧為異姓王兄,在祭臺拜了天地祖宗之後,又在王宮的花園裏舉辦晚宴,宴罷,又有一班從外面請來的戲子,在戲臺上吹吹打打,演唱新鮮的曲目。衆大臣三三兩兩湊在一起低聲交談。殷南梧坐在我身邊的席位上,目不轉睛地看着戲臺。我幾次想找他說話,都被他敷衍過去,我便用筷子輕輕地敲一下他的手,說道:“打打殺殺地有什麽可看的。”
“這戲确實粗鄙乏味。不過唱戲的人卻大有意趣。”殷南梧饒有興致地說。
我順着他的眼光看過去,戲臺上一個十幾歲的戲子,粉雕玉飾,風情萬種,的确是很有意趣。
我漸漸地覺得有些煩躁,心裏盼望着這戲早點唱完,偏偏那個戲子沒完沒了地在戲臺上咿咿呀呀,又用一雙美目不斷地朝臺下瞟,真是煩死了,什麽破戲班,以後宮裏再也不準唱戲了。
席上衆人漸漸醉了,我也有些疲倦,端起手裏的半杯酒一飲而盡,正要打算回去休息。忽然前面的人群一陣騷亂,朦胧中見一團火星劈面射來,旁邊的殷南梧一把掀開桌子擋住,然後把我推到侍衛身後。那群戲子手裏拿着真刀真槍,幾次三番地要沖上來,最終被制服。
一場短暫的騷亂過後,宮內加強了戒備。我在幾個侍女的簇擁下回到寝宮休息,半夜時殷南梧悄悄過來,回報說那些戲子是某個被賜死的大臣的舊部,對我心懷怨恨所以想辦法進宮報仇,現在已經全都招認了,正在天牢等候發落。
我擁着棉被坐在床頭,想了一會兒說:“只追究首犯,其餘的關一段時間就放了吧。”
他應了一聲,坐在床邊的矮凳上,說道:“現在連宮裏也不安全了。”
“內戰剛結束,這種情況也很正常。”我扶着額頭想了一會兒:“那個好看的小戲子怎麽樣了?”
“他麽,還是個小孩子,除了唱戲什麽也不知道,過幾天就放了。”
“戲班子解散後,他沒地方去,也怪可憐的,不如送給你做個貼身的書童吧。”
殷南梧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臉,然後才悠悠地說:“你說這話,怎麽聽起來殺氣凜凜的。”又別轉過臉笑了笑:“你把我當成什麽?色中餓鬼嗎?他唱戲唱的好,我自然就看的入迷,你沒見其他人也都看呆了,難道就因為他長得好,就不許我看嗎?”
我把臉埋在棉被裏:“別說這個了。”
一個小太監悄悄走過來,見我還醒着,便開口問道:“陛下今日受了驚吓,剛才大臣們詢問明天的早朝要不要改到下午。”
“不用。”我說。
他又看了一眼殷南梧,說道:“殷将軍身上的傷要不要換藥?”
“你受傷了嗎?”我湊上去扒拉他的衣服。
殷南梧令小太監下去,然後才指指自己的肩膀:“一點小傷,已經敷過藥了。”
我讓他把上衣脫下,果然見到他肩胛處有一塊不大的箭傷,雖然傷口不深,但是邊緣泛青,十分恐怖。殷南梧解釋說:“那些暗器是有毒的。行刺之人使用的兵器大多有劇毒。”
我想起之前他将我推開自己迎上去的情景,怒道:“你知道有毒,還不躲開?”
殷南梧遲疑了一會兒,笑着說:“我那時喝多了酒,腦子一時轉不過來。”
“哦。”
我叫侍女把抽屜裏的檀香盒子拿過來。然後我把裏面的兩枚翡翠戒指放在手心裏給他看:“這是相父臨終前給我們的,你那段時間一直忙,我就沒來得及給你,現在挑一個吧。”
他拿起來挨個看了一遍,說道:“這好像是一對夫妻用的戒指。”
我看了一眼旁邊的侍女,低聲道:“別胡說。”我轉頭對侍女說:“你先下去吧。”
“等一下。”殷南梧叫住侍女:“我今晚在這裏休息,你整理一下床鋪。”
“将軍是睡在外面的榻上,還是在這裏另置一張床?”侍女問。
殷南梧沒有說話,笑着看向我。
“別理他,你下去吧。”我揮退那個侍女。
殷南梧将其中一枚戒指戴在手上,又握住我的手指,将另一枚戒指戴在我的手上。我剛打算開口說話,卻見他微微欠身湊上來,在我嘴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睡吧,我在外面給你守夜。”他将棉被拉到我的肩膀處,然後掀開簾子,在外面的軟榻上睡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