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你這屠夫!
邢月薇給老太太行禮後,便亮着一雙眼睛看向葉靈,心頭一定。
她一如既往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幾分痞氣,不像個小姐,反倒像個京城惡少。
邢月薇忍不住笑起來:“你來啦。”
這種親昵…老太君看了她一眼,什麽時候月薇和這葉靈竟然還接觸過。
打完招呼,邢月薇才意識到自己唐突了,連忙垂眸不語裝作娴靜的模樣。
柳如絮其實不讨厭這個小姐姐,嗯,長得好看的小姐姐她都很難讨厭的起來,自然笑眯眯道:“聽說那莼菜羹十分美味,自然要來。”
頓時,邢月薇忍不住笑起來,彎起眼睛。
老太君咳嗽一聲。
邢月薇坐到她身邊,皺眉道:“奶奶,您今日又咳起來了麽?藥可曾服過?”
老太君搖頭擺手,深呼吸兩次,而後道:“老身這老毛病了,算不得什麽?”
或許是看到邢月薇眉中的柔弱,看到柳如絮眼中的張揚,小葉神色的好奇…年輕讓人親近女孩子總是讓老太君忍不住升出一種放不下心的難過。
她忽地發自肺腑道:“老身活到這個歲數,該看的也看了,該享受的也享受了,沒什麽放不下的,反倒是你們。”
邢月薇一怔,因為從未聽過老太太用這樣的語氣,她又看了眼柳如絮。
柳如絮又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靠在椅子上,毫無自覺。
小葉則忽地垂下頭,仿佛像做錯事被發現的小孩一般坐立難安起來。
老太君道:“老身不知你在外經歷了什麽,可不嫁人這三字,你說的輕松,可有想過它意味着什麽?”
柳如絮:“想過。”
老太君搖頭:“現在老身尚存于世間,你或許對這關心不屑一顧,可等老身百年之後,屆時與你同輩之人早已嫁娶自行成家,你再有錢,錢卻不能做你的家人,錢也不會關心你是否一人,別人皆有家,唯獨你。”
“當你意識到世間只剩你一人,這世上再無親緣,茕茕孑立,形影單只,你可曾受得了?”
邢月薇:“…………”她忽然想到老太太所說的處境,即使她已心有覺悟,可想到那般處境,世間千萬燈火,唯獨她只能為自己守着一盞燈……未免不生凄涼之感。
小葉捏緊衣袖,默默看着柳如絮。
柳如絮輕笑一聲:“那又如何?先說不說,成家未必能避免孤獨,再說,人生于世間本只有自己,您自認為我親緣,卻不懂我所思所想,那陌生人便能懂我?若是兩人一起,心思各異,那一人兩人又有什麽區別?那我為什麽不養一條狗?狗還能搖尾巴。”
“再說,茕茕孑立形影單只又如何,獨自一人反倒逍遙自在,我以為,失去家人便活不下去的人,只有三歲幼兒?”
柳如絮一番說的慢條斯理,但話中的語氣卻無半點心虛,小葉忍不住坐直了拉住柳如絮的衣角,或許正是這股自覺能立足于天地的底氣,所以才會讓她忍不住去依靠。
但小姐說的也對,即使她再舍不得,也不可能一直這樣依靠小姐。
總有一日,她也要去走自己的路。
邢月薇眸光亮起,确實,人生難免凄涼,只因為害怕獨自一人而成家,那又與幼兒何異。
若是她還未經歷過便怕了,又何談離開邢府。
老太君:“…………”
她板着臉,顯然很不高興,可邢月薇卻察覺的出,其實,她并沒有這麽不高興,只是故作惱怒罷了。
老太君扭頭道:“你看看她,說的什麽混賬胡話?真是氣得我心口疼。”
邢月薇垂眸。
老太君:“月薇?”
回應是一片安靜。
直到老太君看過去,才見這邢府大小姐垂眸側目:“不嫁人……或許,也未必不好。”
老太君:“你說什麽?!”
邢月薇不說話了,心底卻知道,這番話,或許便是當年葉雯城的心聲。
若是當年葉雯城沒有嫁人,便不會有後面的葉氏,不會因為生孩子壞了身體,不會為了照顧她與哥哥費盡心力,甚至憔悴容顏後,眼睜睜見着姨太太進門,還要教養別人的孩子……最後,也不會郁郁于這府邸之中。
邢月薇真希望她能把重來的機會讓給母親,若是葉雯城能再來,邢月薇猜,她一定不會選擇嫁人,不如一輩子當個小霸王,被人看不起或許很苦,獨自一人很苦,但在這府中不苦嗎?
她光是想起母親最後的時日,便已經心苦上泛到舌根,久久不能釋懷。
曾經邢月薇不明白這是什麽,現在她才意識到,這應是感同身受。
柳如絮詫異:‘什麽情況,這宅鬥女主也蠻清醒的啊?’
【……不知道,別問我,反正女主女配碰到你,都會變得很奇怪。】
老太君無奈,這葉靈是油鹽不進,根本聽不得半點勸,是比當年的雯娘還有主見。
這時,一名丫鬟喊着:“老太君,不好了。”沖進來。
等她在老太太耳邊耳語幾句。
老太君頓時氣得一陣偷眼昏花,一拍扶手:“什麽?!連,連他也去了花街?!”
丫頭小聲道:“是的,少爺,還,還被人捅了腰,大夫說是傷到了……腎”
頓時老太君被氣到眼前一黑,邢晗軒是邢府的嫡子,血脈所在,他若是斷手斷腳都不至于這般嚴重。
這一氣,不得了,老太太頓時呼吸急|促起來,用力捏住扶手,往前倒下,柳如絮猛地站起沖過去。
邢月薇:“?!”
小葉:“小姐!”
丫鬟們吓了一跳,等柳如絮接住暈倒的老太太,才意識到發生什麽,慌忙上前。
柳如絮厲聲道:“不要圍過來,留個通風的地方,趕緊去叫大夫,老太太平日有沒有發作過?有沒有人知道藥放在哪裏?把藥箱取來。”
下人們本亂做一團,但在柳如絮吩咐下,立刻又分工明确去取藥,請大夫,開窗通風。
柳如絮皺眉,檢查了老太太的瞳孔,脈搏,發現她雖然失去意識,可血壓還可以,但脈率亂的不成樣子,她把老太君的厚厚的外衣解開,露出裏衣。
有嬷嬷見此,正想出言,邢月薇忽然瞪了這嬷嬷一眼,冷冷道:“若是攔了,你敢保證老太太能醒來麽?”
沒人敢反駁。
柳如絮垂下頭,把耳朵貼在老太太心口,頓時一陣混亂的心跳聲傳來,她心中早就出現了老太太昏迷的答案,心律失常導致都腦供血不足。
一道沉穩的中年女聲從回憶中響起。
‘若是遇到患者突發室顫,不要猶豫,立刻電除顫,你越是堅決,患者越能從鬼門關回來。’
可是對她說這句話的人早已不在了,而她也不再是個醫者,甚至知道面前這人活不過多久,她卻連一個最簡單的搶救措施都做不了。
而且,她真的還有資格……呸,現在跟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
柳如絮:‘系統!你有什麽辦法?’
【我可以給你藥。】
‘電除顫,有麽?’
【有。】
‘快點,不要耽誤時間。’
【好好好,等等。】
柳如絮扭頭,丫鬟已經拿着藥箱來了,幾乎是顫|抖遞過來:“老,老太太常吃的藥丸,都在此處。”
柳如絮:“你知道是做什麽用麽?”
丫鬟搖頭,快哭出來了:“不,不知,小姐,管藥的嬷嬷出門了。”
柳如絮搶過箱子拿出來一看,竟然連藥名都未寫,就只有個一二三四,她差點沒氣死,這個時候沒人能看出藥丸裏是什麽,只有聞味道,醒神藥多為輕辛開竅,故而極為沖鼻。
邢月薇急聲道:“大夫來了沒有!”
“小姐,已經去請了,還沒有回信。”
邢月薇急得直跺腳,她依稀急得上輩子老太君好像也犯過這一回,但當時後宅亂成一鍋粥,而後老太太雖然救回來了,也從此癱瘓在床。
她竟然忘了這個!而且時間也沒有這麽早。
柳如絮一個個藥瓶聞過去,突然聞到一股極為清冽氣息,只是聞到便已頭腦一清,丫鬟們立刻扶住老太太。
柳如絮把藥丸壓|在她舌下。
【來了來了,電除顫來了,好家夥,為什麽我一個系統要做這種事。】
‘救人要緊,閉嘴。’
【行行行,我開始施救了。】
“小姐?!”
邢月薇回頭,只看到葉靈把老太太扶到地上,她立刻反應過來,厲聲道:“把簾子拉上!”
丫鬟們本想上去攔,但在邢月薇一聲喝下,立刻轉了方向,拉上簾子。
隔着簾子,邢月薇看不清葉靈做什麽,但只看到老太君顫|抖兩下,緊接吼中長吐一氣,幽幽轉醒。
柳如絮立刻給老人家系好衣服。
老太君緩緩道:“我,我這是怎麽了?”
門口通報:“王大夫來了,快讓讓,讓王大夫進去。”
邢月薇低聲問道:“大夫,如何?”
王大夫拿了脈象,摸摸胡子:“怪哉。”
老太君道:“怎麽個怪法?”
“老太君您本心脈紊亂,不足行氣,可如今卻不知為何心脈竟平穩,竟然好了。”
老太君也很奇怪:“我這又是怎麽了?”
“您剛剛暈過去了。”邢月薇立刻把先前的事說了一遍,又隐過柳如絮是怎麽救的人,只是說:“如此這般,人便醒了。”
聽了複述,王太醫眼睛一亮,扭頭看柳如絮道:“你怎麽知道老太君是因心脈紊亂而陷入昏迷?”
柳如絮道:“聽到的。”
王太醫:“聽到的?!”
柳如絮:“聽心口,正常人的心跳有四個心音,但常人只能聽到兩種,我聽她的第二音節急亂,這是一種危症之像。”
王太醫緩緩點頭,倒頗有受教,而後又問道:“那你又是如何施救?”
柳如絮:“我把藥給老太君吃了,她就醒了。”
太醫接過藥來,打開一聞,又看了眼神色平靜的柳如絮,有些不信,這藥他知道,不過是一些輕靈開竅的藥,對症不對病,怎麽可能會讓心脈恢複平常。
可看柳如絮諱莫如深的樣子,王太醫先前是見獵心喜,這時倒是想起這些後宅的忌諱來了,摸摸胡子,不再多問了。
柳如絮又看着老太君道:“你心跳複律維持不了多久,如果要維持,還得繼續吃藥,如果心跳一直不恢複,可能會發血栓,直到中風癱瘓。”
老太君一驚。
邢月薇也是一驚,她怎麽知道會癱瘓?
王太醫心頭一緊,按住心中的慌張,瞪柳如絮道:“胡說八道。”
柳如絮瞅了他一眼,挑眉,又看向老太君緩緩道:“如果一個醫生調不回你這心律,便可以換一個,治不好就是沒本事,名氣再大也沒用。”
王太醫厲聲道:“你在質疑老夫的醫術?”
柳如絮冷冷看他一眼:“你這時候倒是愛惜名聲起來?救不了便是救不了,你把藥編成1234便以為別人看不出實際上你對這病毫無頭緒,無從下手?竟然連我說的後果也不知?”
王太醫:“你血口噴人!”
柳如絮:“呵,既然你想聽,那我就噴給你看,混賬玩意!你既知道她心脈有異,面上下肢皆有水腫,卻還囑咐人家不能多動,常年只能坐在家裏,說明什麽你知道她問題所在,你根本就沒有解決她心髒的問題,只是光說了一大堆要求。只顧着維護你的名聲,從不體諒患者的生活質量,你算什麽醫者!”
王太醫:“那你又懂什麽醫。”
柳如絮:“即使是我不懂醫,我也知道看病若大夫不行,趁早換人。”
王太醫面色一變。
老太君緩緩問道:“我這老病,也不是沒看過別的太醫,可換誰不是一個樣?”
柳如絮搖頭道:“太醫院如今新來的了一個醫生,名為上官清,實際上若不是有人故意隐瞞,你不可能不知道她,老頭,你若是還有些醫德,我勸你早日把自己看不了的病人轉手給上官大夫,你那點名聲還要別人用命來填,不羞恥嗎?”
王太醫面色鐵青,咬牙不說話。
老太君盯着他看了片刻,緩緩道:“王太醫,你便沒有話要與老身說道?”
王太醫頓時打了個激靈,如夢初醒般意識到這裏可根本不是他狡辯的地方。
………
太醫院。
上官清正提着藥箱出門,忽地見王太醫從門外匆匆回來,她詫異看了眼,先才有藥童告訴她,相府的老太太忽然病重,王太醫匆匆出診,怎麽回來的這麽快?
上官清雖然疑惑,卻并不多問,主要是她在這太醫院向來不受待見,這王太醫往日視她于無物,甚至還背地嘲笑她是‘赤腳大夫’‘無知民女’,她不想自讨沒趣。
上官清提着藥箱,目不斜視,往外走去。
卻突然被一人攔住。
她擡頭。
平日冷漠高傲的王太醫面色晦暗,口中吶吶,鄭重對上官清規規矩矩行一禮。
上官清:“前輩?”
王太醫連忙擺手,羞愧難當:“怎敢做您的前輩,上,上官大夫,邢府托我給您轉個話,希望您去看看那老太君的病。”
上官清:“???”這又是怎麽?
王太醫支支吾吾,終于說出那句話:“那病,我确實看不了,還請前輩教我。”
說完,他又突然伏地一拜,這已是師禮。
上官清搖頭:“不行。”
王太醫頓時面色慘白,跌坐在地,他怕的不是上官清,而是邢府的報複。
上官清冷冷道:“您曾污蔑我的師傅為江湖郎中,這話我不可能當做沒聽過,我不是軟弱之人,決不可能不顧前嫌教你,不然我師傅如何在九泉之下看我。”
王太醫失魂落魄,害怕到幾乎說不出話來。
上官清見他如此,搖頭:“不過那邢府我會去一趟,但不是為了你,望您日後行事自重。”自從柳如絮失蹤後,她出入達官貴人之府中,多日打聽,缺不聞半點消息。
希望,這相府會有一些收獲。
說完,上官清拂袖而去。
留下擦着冷汗後怕不已的王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