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已修)
東陵侯和陸之霖或許很想低調,只是陸之霖是由外功入道,一手絕世劍法使出來,驚天動地,飛沙走石,旁人遠遠就能察覺到他在練劍。
卓無極進入那種不可名狀的狀态時,周圍的風吹草動都會逃不過他的感知,他也不必特意去尋,只雇了一條小船,在湖上四處尋找,不用三五天,就找到了他們的落腳地。
這是一片水草茂盛的湖岸,岸邊搭着一座小茅屋,屋外有一個熄滅了的火堆,火堆邊上煨着一壺熱水。卓無極沒來由地就有點激動,周淩每次在外邊,就喜歡火堆旁邊放茶水來的,不管附近的水有多清澈,都打動不了他。
陸之霖似乎也察覺到了有生人過來,停下了練劍。不遠處東陵侯正在湖邊垂釣。
遠遠瞧着是卓無極,陸之霖露出了一個笑容,迎上前來:“卓盟主怎幺來了?幸會幸會!”
“陸少俠,聽說鄙盟的周淩總管借住在此處,不知能否請他出來一見。”卓無極張望了一下,若是察覺出第三個人的動靜,他早就過去了。可是他的感知告訴他,此地只有陸之霖和東陵侯兩個人。
陸之霖為難道:“抱歉啊盟主,可能不行。”
“為何不行?卓某聽聞你與侯爺感情超出一般師兄弟,想必應該能懂我的心情,又何忍我與我那兄弟分離?”
陸之霖嘆了口氣,幽幽道:“盟主原來知道我是我師兄的男寵了啊?那我也不瞞你了,周哥哥不會跟你回去的,因為他已經決定和我一起,二男共侍一夫,一起伺候我師兄了。周哥哥多才多藝,做飯又好吃,他做的鐵鍋炖鴻雁,鐵鍋炖甲魚,鐵鍋炖肥雞,我師兄很喜歡。”
“胡說!這不可能!”
周淩對他一往情深,根本不可能移情別戀!
陸之霖無辜道:“怎幺不可能?周哥哥既然願意和方夫人一起伺候你,怎幺就不可能和我一起伺候我師兄了?莫非你自認比我師兄還要優秀?周哥哥既然甩了你,肯定有他的道理,你死心吧!”
他忽地扭捏起來,朝不遠處的東陵侯瞥了一個飛眼,嬌聲道:“師兄,周哥哥今晚不在,就由師弟給你唱個小曲吧!就唱一個《月兒彎彎》怎幺樣?”
卓無極被陸之霖說得登時無言,他想到周淩起初也曾經眼巴巴地跟過東陵侯一路,又給東陵侯送過厚禮,他竟有些不那幺自信起來。
東陵侯被陸之霖這樣鬧,自然是釣不成魚了,收了魚竿:“沒規矩,哪有你這樣待客的?卓盟主,師弟無狀,讓你見笑了。前些時日周總管的确在我這裏小住,不過他現在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卓無極有些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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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離開了,至于去往何處,我答應了他,不能告訴你。卓盟主,各人緣分都是天注定的,他既然要離開,你也不必刨根究底。”
“我剛才開玩笑的,盟主不要見怪。”陸之霖誠懇地道,“不過,方夫人發了江湖貼,說盟主是個負心漢,昔日海誓山盟,今日刀刃相向,江湖上現在傳得沸沸揚揚的,都說盟主不可靠,天道盟想必也慣會背信棄義……”
卓無極皺眉道:“她是這樣說的?我不曾與她海誓山盟過。”
“是的啊,不過她一個女子,也沒人真信了她的話。我聽說,現在還是有幾家門派的千金想要嫁給盟主,就是做貴妾也無妨。其實像盟主這樣的英雄好漢,三妻四妾本是尋常,不如都娶了,正所謂虱子多了不癢……啊不是,正所謂憐香惜玉之心,人皆有之,還可以轉移江湖人的注意力。像周哥哥這樣不識擡舉的人,走了也就走了,你還找他作甚?”
卓無極緩緩道:“我還是要找他的,總要看他現在過得如何了。”
“我可以保證,他現在好好的,不用你擔心。”
“我想見到他,想聽他親口對我說。”
陸之霖有些氣惱:“盟主回去和你老婆孩子熱炕頭的不好幺?雖然孩子不是你的,老婆是邪宮宮主的外甥女,可是她對你一往情深,你也把自己的正妻之位給了她,就不能好好過,非要折騰?”
東陵侯拉住了陸之霖的胳膊,對卓無極道:“我師弟胡言亂語,盟主不必放在心上。”
卓無極的目光變得晦暗之極,凝視了陸之霖片刻,忽然彎下身子,向陸之霖行了一個大禮:“我夫人的許多事,我都是不知,陸兄弟若是知曉,還請陸兄弟實言以告,在下必有厚報。”
陸之霖小聲向東陵侯辯解道:“我只答應了周哥哥不告訴盟主他去哪,又沒答應不說方夫人的底細。”
東陵侯無奈道:“你既說了,又怎幺還能讓他們夫妻好好過?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幺?”
“哦哦!”陸之霖方知失言,捂住了嘴,朝卓無極搖了搖頭,才道:“人後莫論人是非,卓盟主當我沒說。”
他抱拳表示歉意,轉頭去忙自己的事了。東陵侯搖了搖頭,将釣竿輕輕一甩,繼續垂釣。
卓無極知道東陵侯自不會說,陸之霖心直口快,反而會心軟告訴他,于是走到陸之霖身邊道:“陸兄弟是一位君子,不願意說我也能理解,但我定會去找信天樓問個明白,陸兄弟又何必在此時隐瞞呢?其實我夫人的身世如何,我并不十分在意,只是這似乎和我周淩兄弟有關,如果陸兄弟願意告知在下,在下願意把五千兩的問詢費用直接給陸兄弟。”
“五千兩?”陸之霖失聲道,“信天樓收買消息最高只出一百兩!”
卓無極悄悄将一疊銀票塞到陸之霖的衣袖中,正色道:“銀兩是小事。陸兄弟知道我身為盟主,責任重大,若是因為缺乏消息渠道,導致被魔道中人利用,做出錯誤的判斷,豈不是為害江湖?像陸少俠這樣的俠士,自然是不會願意看到的。或許陸少俠怪我識人不清,不分善惡,但我又有什幺錯呢?我一直都被蒙在鼓裏。”
陸之霖把錢還給了他,為難地思索了半晌,發現他說的居然還挺有道理:“那就告訴你吧,反正這個消息以後也會被人知道,但我卻不能收你的錢。”
為了不打擾師兄釣魚,他拉着卓無極到了一旁,對卓無極道:“四個月前,我們接到周哥哥的信,說是紫雲劍宗和銀沙宮聯手,會在他出行的路上擊殺他。正道門派居然和邪宮互相勾結,這個消息挺駭人聽聞的,我們就答應了。周哥哥出門以後,我們一路尾随。周哥哥在路上突然暴斃,但一息尚存,屍首從墳裏被人帶走,我們便跟着那些人,來到了銀沙宮的總壇。剿滅銀沙宮時,我們還發現了十餘年前,紫雲劍宗用一個纨绔子弟,娶了宮主的妹妹。那個纨绔子弟,就是方楚楚名義上的爹。但我們從銀沙宮的總壇裏找到一些證據,發現宮主妹妹和大伯方忘機後來有私情,生下方楚楚。就是這樣,方楚楚其實和周哥哥有殺父之仇。”
卓無極愣了許久,才幹澀地道:“周淩是何時發現紫雲劍宗和銀沙宮暗中有來往的?”
“他是無意中得到了紫雲劍宗的賬本,發現紫雲劍宗不方便出手的人,會讓銀沙宮捉刀。所以周哥哥懷疑,方楚楚對他下毒,但又不想被你疑心,不會在盟主府動手,而是等他外出之時,銀沙宮派人來解決他。”
“方楚楚肚子裏的孩子又是誰的?”
陸之霖覺得卓無極的反應就不像被戴了綠帽的,過于冷靜了些,心裏有點奇怪。但他再說下去,恐怕會說漏了嘴,不小心說出周淩懷孕了——這件事周淩自己都不樂意提,肯定更不願意被卓無極知道。
陸之霖口不應心地道:“她其實還沒有喜,只是急着想要你的骨血,就謊稱自己有孕了。以後如果那個孩子真能出生,盟主最好找個練溯源道的武者驗一下血。”
卓無極冷冷道:“既然從未懷孕,怎幺可能生下來?她讓人把周淩帶走,卻沒有立刻殺他,到底是為了什幺?”
陸之霖沒想到卓無極一下子就找到了重點,吓了一跳,面上卻是一派鎮定,漫不經心地道:“可能是想慢慢折磨吧,你問我,我怎幺知道?”
“周淩他……他身上的毒現在解了嗎?”
“我們救下他時,鄧嬷嬷已經給他解了大半了,身上只有一些餘毒。你就別操心他的事了,我猜他現在快活得很,肯定不樂意見到你。”
“……我明白了。多謝你。”
這些消息完全颠覆了他對周淩和方楚楚的固有印象,卓無極有些暈眩。
看陸之霖的神情似乎不再想聊下去,他便和師兄弟告別,将那疊陸之霖先前不收的銀票壓在了柴刀下,乘了來時的船離開。
陸之霖的話或許有隐瞞之處,但是大體應該沒有騙他。如果事實的真相是如此,那幺周淩離開,并不是預謀已久,故意裝死逃離自己,而只是順水推舟。
他有些釋懷,但想到方楚楚竟會是這樣的一個人,又不由得擰眉。
原來方楚楚還挺有俠義心腸的,怎幺就成了這個樣子,竟然對周淩下毒?
想到周淩帶着一身的毒,又被自己打了一鞭,離開盟主府的時候,不知是什幺心情,他登時感覺就有些呼吸不暢。
他對陸之霖說自己識人不清,還只是客套話,用的只不過是周淩平時對人的那一套,軟語相求,禮敬有加,反正禮多人不怪。他以前覺得這樣會有損武者的求道之心,所以從來不說一句軟化,但今天危急關頭卻是非常自如。
沒想到陸之霖告訴他,卻讓他大吃一驚,他竟然是真的識人不清,錯信了方楚楚,反而對無辜的周淩多加責難。
周淩縱然有幾分聰明,但在面對這一切時,也是左右支绌的吧,否則他也不必親自涉險,為了引出銀沙宮,使出苦肉計。
只因自己不信任他。
或許他那個時候告訴自己,自己還要懷疑是他先對楚楚不敬,對紫雲劍宗下手,楚楚才報複他,對他下毒的吧。雖然自己不會立刻處置,只會将雙方軟禁,查明真相再說。但那幺做的話,銀沙宮行蹤詭秘,或許就不會出現了。
周淩總是有自己的理由的,以前他還會把理由說出來,後來兩人的理念分歧越來越大,就基本上不交流了。就算是歡愛,也只說些調情的話,很少涉及公事。
他能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照理說,自己也應該放心,不必再擔憂他了。可是心裏還是有些空落落的。
春天的湖水波平浪靜,湖上有一群野鴨子在游着。
從去年深秋時的壽宴到現在不過四個月,發生了這幺多事。
正月居然悄無聲息地過去了,今年的春節就似乎沒有存在一樣。
是了,以前都是和周淩在定州過的。定州會有燈節,會放焰火,和別處大有不同,讓他以為自己見到了盛世的曙光,讓他覺得自己一切的努力和付出都是值得。
這樣的美景以後自然也會有。只是陪在他身邊的,不會再有周淩了。
以前不覺得,妾室這個身份有什幺不妥,但陸之霖開玩笑地說周淩和他共同伺候東陵侯的時候,他卻幾乎忍不住要拔刀相向。
大約是周淩太強勢了,讓他感覺不到做小妾到底是哪裏受了委屈。
今天他才知道,周淩要堅持在他身邊,原來那幺難。他要處理越來越繁冗的事務,要應對楚楚的毒害,有時還要應付自己的誤解和刁難。
周淩驟然“去世”讓他震驚傷痛,但那個時候的痛卻是讓他麻木,整個人都喪失了反應能力,直到發現他還活着,自己才恢複了許多,還對他的隐瞞有些怨怼,但現在知道他的離開是迫不得已以後,他的心情反而平靜了下來。
周淩顯然不願意見到他,甚至不認為自己會為他的死亡而感到難過,所以連沒死的事也不願意托人告訴自己一聲。
他現在真的很想他。
就算只見一面,只為确認他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