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豔陽已經高斜,顯然,祭祀吉時已經過了。

而現在鵲兒廟前,兩方的争鋒相對正酣。說是兩方,其實就只是某些婦人在那裏大喊大叫。

從始至終,花花都沒怎麽說話,因為她一直懵着。

剛開始她是還沒有搞清楚狀況,怎麽自己只是想讓大家不要燒了小娃娃,大家就反過來要燒自己?

然後她們就說自己勾男人,花花覺得她們說的內容跨度很大,有些詞自己還不是很理解。

“...真是狐媚子,忒不要臉,呸!”

“怎麽,自己是不是也覺得丢人,狡辯不了了?”

“哼,皮臉的狐貍精。”

哈?花花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自己好好的人怎麽就成了精?

花花雖然還不能理解她們口中的狐貍精的準确意思,但就她們說話的語氣也能判斷出不是什麽好詞。

花花覺得自己很冤枉,她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她要解釋解釋,“你們聽我......”

“你個掃把狐貍!”有人打斷了她,“說什麽說,你一來山神就發怒了,鐵木他們就是因為你的闖入才喪命的!”

話出,人群“嗖”的一下更加騷動了。

“鬥是,你一來,山就垮了,屋也沒得了,連......”

“賤蹄子,你還我兒命來!”這一個聲音剛落,人群中突然沖出來一個婆子,人高馬大,猛的跳到了花花面前,伸手直接扯過花花的頭發便是一個嘴巴子呼了過來。

“啪”的一聲,清脆而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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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花花只感覺到一陣風過來,接着自己的臉上一痛,最後一個不穩就栽倒在了泥地上。

眼淚疼得不受控住的往外湧,她這才反應過來剛剛被人打了。

花花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右臉腫了起來,而且腫的老高,火辣辣的疼。除了疼,耳朵也嗡嗡嗡的響個不停,嘴裏還有股血腥味兒,很難受。

她不可置信的盯着剛剛動手的那個婆子,張了張嘴,想問她為什麽打自己,但一張嘴,右臉牽動着嘴巴,疼得她直吸氣。

“哎喲,幾百年來都太太平平的,這掃把狐貍一來,就發生了這種事。”不一會兒又一個婆子跳了出來,對着花花的背就是一腳,聽着對方的悶哼聲,她中氣十足的繼續控訴,“可憐我那兒啊,還那麽小,那麽懂事。”

“還我那口子的命來!”

“我的屋子也沒了,還我的屋子!”

“......我的雞鴨也全沒了......”

陸續有婦人跳了出來,上來或是扯過花花的頭發,迫使她仰起頭,又啪啪幾個嘴巴子。或是補上一兩腳,其中還夾雜着幾大拳,一邊打一邊罵罵咧咧個不停,場面一度變得很是混亂。

農家婦人的力氣哪有輕的?花花現在被四面八方湧來的婦□□打腳踢,一拳重過一拳,一腳狠過一腳。

嗚!痛痛痛。

花花痛得根本緩不過來,連連吸氣,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好痛。

嗚嗚,她是不是快要被打死了。

花花眼淚直掉。朦胧中,她從縫隙中似乎看到了牛嬸子,正摟着哭泣的梧桐躲在不遠處的角落裏。

“嬸......嬸子,”花花艱難的張嘴,她也知道自己的聲音太小了,于是一手抱着頭承受這些人的毒打,一手朝着牛嬸子的方向盡力揮動。

如此幾下後,花花的身子瞬間一僵,小手忽的頓住了,仔細看,還在微微的顫抖。

她剛剛終于引起了牛嬸子的注意,和她對視上了。但花花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事不關己的閃躲。

為什麽會這樣?

整個過程不過一瞬間的事,當變故發生的時候,大川便從場內匆匆趕過來,場子不大,但人多。

等他終于擠進人群,看到的是被打的

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花花。他怒不可遏,根本顧不上維持自己一貫的好脾氣,幾乎是用吼的,“都給我住手!”

下一任族長的話還是有威懾力的,村婦們慢慢停了下來。有幾個打紅了眼的,到底被自己家裏人給拉開了。

大川這才能夠接觸到花花,他半蹲下去,伸手環住了花花。

他能夠感受到對方的顫抖。

這該是有多疼?大川心裏很不好受,他小心翼翼,都不敢用力。

“大川,不能放過她啊。”一個三旬婦人見大川的臉色就知道他不會處置這個外來女,便側過身懇請不遠處的族長主持公道。

講到了傷心處,便如三歲孩童一樣哇哇大哭起來,撒潑耍賴。“族長,可不能饒了這個禍害人的,我家二栓喲,啊哇——”

衆人也多有附和。

“對,燒了她。”

從剛才起花花就被打得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态了,迷迷糊糊中,她似乎感覺到又有人靠近自己,本能的顫抖起來。

待勉強看清是大川而不是那些婦人時,花花淚如泉湧。

她躺在大川的懷裏,拼着最後的力氣,伸出手,緊緊的抓着對方的袖子,超委屈,“大,大川哥哥。”

花花好害怕,因為她剛剛似乎聽到了有人說要燒了自己,“大川哥哥,嗚嗚嗚。”

大川聽着這個糯糯的聲音,透着無限的委屈與對自己全然的依賴,心疼得眼眶都紅了。

他張了張嘴,想替她說幾句,卻被趕過來的爺爺給止住了。

大川明白,現在的情況,花花已經不知不覺地被推上了風口浪尖,如果不妥善處理,恐怕會導致村內民離民怨......

最後,在山婦們的推動下,在族長的默許下,花花被五花大綁的拖到了祭臺上。

麻繩粗硬,綁縛處勒得花花嬌嫩的肌膚破了皮,而後她的背與地面摩擦,疼到鑽心,痛到麻木。

捆綁好了以後,花花被人掐着嘴強灌了一碗符水。

符水渾濁,裏面還有未燒盡的殘渣,那是他們剛剛祭祀禱告山神的符紙。

花花被符水嗆得咳個不停,但沒有人理會她。

她眼睜睜的看着有人拿着火把,朝自己走來,越來越近。

她升起無限的恐慌來,身子不受控制的瑟瑟發抖。嘴裏無意識的重複着,“跟我無關,無關的,嗚嗚,不要燒我。”

也不知那符水裏面加了什麽,漸漸的,花花的手腳開始麻木,眼皮也漸漸發沉。

是不是自己這樣睡過去就再也醒不來了?是了,等自己昏過去,他們便會一把火把自己掃掉。

不要,她好怕,她不要被燒掉,嗚嗚。

“大川哥哥。”花花氣若游絲,但仍試圖伸出手去夠旁邊大川的衣角,猶如去抓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情緒已經調整過來的魏川,看見花花伸出的小手,他下意識的想要去握住,但最後還是忍住了,手縮了回來。

他對上了花花企盼的眼,一臉泰然,“早知如此......當初便不該救你。”免了你受此苦難。大川嘴唇緊抿,最終沒說出這最後一句。

不該救,不該救。

花花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絕望的閉上了眼,眼淚順着眼角滑落,她想,她還是要被燒死了。

快要昏過去的那一刻,花花突然想起了那天傍晚的情景。

他又來找自己,手裏拿着一串刻有繁複花紋的小石珠,在這粗犷的山野裏顯得異常小巧精致。

他的臉上透着微紅,與英挺剛毅的眉眼不符,忸怩了半天從懷裏掏出了一本泛黃的舊書。他翻到其中折好的一頁,指着給自己看,“你看,這書上說,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許的,我既然救了你,你就應該許給我......你說是也不是?”

她當時有點懵,看着他指着的地方。

她那時才發現自己竟然是識字的,但還是盯着那句“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發懵。

而後她又認真反複地斟酌了他的話,似乎很有道理很有邏輯的樣子?

于是她笑,“嗯,那等我身子養好了,就許給你。”

魏川看着已經昏過去的花花,想着她淚眼汪汪的叫着自己大川哥哥,想着當初她對自己眉眼彎彎的笑着說會許給自己,再想起剛剛她那絕望的眼神,他握緊拳頭,伸手猛的将快要靠近的火把大力的打落。

“你這是在幹什麽?!”他聽到了爺爺憤怒的質問聲。

對啊,他在幹什麽?

幹自己想幹的事情。他第一次違背了爺爺的意思行事,但他無悔,他尊從了自己的內心。

魏老族長被氣得吹胡子瞪眼的。

幾番維護,幾番争執。

最後,大川隐忍着妥協,“她從外界來,恐受其它神明庇佑,冒然山祭,不妥。”

他停頓了下,手被自己掐得痛到麻木,“......但既然山怒難消,那就把她扔進深山裏,任其自生自滅。”

這裏是山腰,深山裏,若是沒有他們專門的繩索牽引,根本無人能從那裏面走出來。

衆人想了想,再看了看族長以及巫師,見他們都不說話,便是默認了,于是也沒有再反對。

一旁的年言側手而立,自始至終都沒說話。

他看着魏川與山民們争論不休,最後說服山民們,解開了繩索,憐惜的抱起了那個外來女,在他們的簇擁下往深山裏去。

就這樣,一場莊嚴肅穆的祭祀,以花花被扔進深山裏而結束。

事畢,鵲兒村依舊寧靜而平淡,好似從來沒有一個叫花花的外來女。

鵲兒廟也恢複了以往的肅穆。

廟內,大川站在老祖宗石像前,背影蕭索,他已經在這裏站了很久了。

他心裏知道,那樣的深山密林裏,花花那樣柔弱的人根本堅持不了幾天,他強硬的給花花撒了些祛獸粉,也只是祈盼能給她留得全......

大川不敢再想下去,他翻開了手上的藏書,一枝幹花卡在裏面,單莖單瓣。

“魏侄兒原來在這裏,”門外有聲音忽然傳來,緊接着一個人走了進來,“族學新一度的開講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你不去準備準備?”

“年叔你替我去就行了。”大川合上書,轉過身擡起頭直視他,眼睛隐隐有笑意。

但下一秒,他的眼神變得冰冷,聲音也陡然一變,“以為我又會這樣講?”

年言一愣,但也是一瞬,随即恢複,“魏侄兒這是不滿我以前替你?......我沒逼你這樣,你大可以自己出面,想我好心好意......”

“不滿什麽你心裏有數。”大川打斷他的話,懶得跟他虛與委蛇,“年巫師真是好手段。”

年言眼睛一眯,“魏侄兒這是何意?”

“山怒、祭童,花花,這一環扣一環的,......我就說,沒有人暗中授意,她們何敢鬧?”

大川現在回轉過來,覺得以前的自己真是蠢透了,“枉我當時還想着找你幫忙。”

大川自嘲的語氣明顯。

“不知所雲。”

“不知我所雲?古有曹植七步方才成詩,而你卻打算三步定乾坤。潛移默化、排除異己,鸠占鵲巢。呵,年巫師,是你太自以為是還是你覺得我弱得不堪一擊?”

“......你莫不是誤會了什麽,我針對那個外來女,只是擔心村民被他們蒙蔽了。我們在這裏世代而居,根本不需要一丁點的外來消息擾亂我們!”

大川看着年言不說話,一副你繼續編的嘲諷。

年言直視着大川,沉默了良久,“你......倒也不笨。”

既然已經被識破,他也不打算再遮掩自己的野心,“不過這最後一步卻暫時失誤了,我高估了那個外來女在你心中的分量。你不是喜歡她嗎,怎麽沒為她繼續鬧下去呢?”

“對啊,喜歡她。”大川說這話的語氣飽經滄桑,而後他又是一陣沉默。

但自己能怎麽辦?總不能不顧山中衆人而惹怒神靈。為她抹上驅獸藥,已是自己對她最後的愛。

大川走近年言,輕輕彈拂掉他肩上的一點灰塵,“不早了,巫師還是快回吧,以後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做,就不麻煩巫師了。”

“哦,還有,別再撺掇我爺爺為我選妻,在我心裏,花花就是我的妻。”

所以,奪妻之恨,無絕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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