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成片成片的記憶從四面八方争先恐後的襲來,鮮血淋漓,斷肢殘腿,世态炎涼,人情冷暖。

阿吾在這些混亂的記憶裏掙紮逃避了很久,直至慢慢接受着醒來,眼睫輕顫,她緩緩睜開了雙眸。

眸色迷蒙,入眼的是房梁窗閣,梨花桌椅镂空屏風,屋內的擺設稀松平常,但很陌生。稍一偏頭,上方便呈現出一張男人的臉,棱角柔和,桃花眼,眉梢眼角含着不自知的媚。

是少嘉,她之前的侍從。

此時他的手正橫在自己的胸前扯着什麽,見自己醒來,他愣了一瞬。

阿吾垂眸,看了一眼他的手,修長秀美,此時卻正在一點一點解着自己的衣領。領子松松垮垮,裏面湘妃色小衣若隐若現。

她擡眸,定定的看着這個半蹲在自己身旁的人,“你幹什麽?”

阿吾的語音軟軟糯糯,但話裏不是詢問,是質問。她當然知道少嘉此時在幹什麽,蹙眉,她擡手,對着他的臉扇了一巴掌過去。

“啪”的一聲,很響。

少嘉沒有躲這一巴掌,看着妻主杏眼裏深深的鄙夷,與指責的語氣,他意識到自己剛剛逾越了。

他知道剛剛自己在做什麽。他之前被丫鬟灌了藥酒,不過他們女國百姓因為體質的原因,根本就不懼這合歡酒。但他還是醉了,酒不醉人人醉人。

妻主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嬌俏婉婉。不,長開了,比記憶中添了一絲韻。那天在庭院裏見到她,杏眼盈盈,身姿窈窕,讓他久久不能忘懷。

借着藥力,他想放縱自己。這是他從小便喜歡的女人,之前她是王女,身份尊貴,他不得不克制。但現在不是了,且失了憶,那自己為什麽還要克制?

但正在這時,她卻醒來了。

少嘉在她醒來的那一瞬間,便知道她已然恢複了記憶。因為她看自己的眼神,冰冷中透着漠然,就像當初扶西女王的眼神。

“對不起。”少嘉被她的眼神燙了一下,猛地收回手。他換了姿勢,從剛剛的單膝到現在恭敬的跪在地上,慌忙解釋,“我被人下了藥,所以……”

“被人下了藥,就自己想辦法,我沒有義務幫你。”阿吾不想聽他的解釋。她一手撐着地面慢慢的坐起來,頭痛欲裂,就像有誰在拿着重物在瘋狂的敲自己的頭一般,她伸出小手安撫的按了按。

待完全坐了起來之後,阿吾攏嚴實自己微微敞開的衣領,又突然覺察到自己剛剛按腦袋的手染了一些粘稠的血漬。

流血了,難怪頭這麽疼。

阿吾自小嬌養長大。要是換作以前,她磕破了一點皮定是會哭的,淚眼汪汪的撒着嬌要母親或者父親呼呼才會好。但現在……阿吾抿了抿唇,手法娴熟的撕開自己幹淨的深衣裙角,然後将這小塊兒的綢緞纏在自己的額上,系節固定住,勉強止了血。

處理好傷口,阿吾慢慢的站了起來,可能是頭部剛剛受到了重創,她現在感覺有點頭重腳輕,踉跄着,跌跌撞撞了好久也沒有站穩。

“妻主。”少嘉見着她搖搖晃晃的小身子下一瞬仿佛便要跌倒在地,忙起來靠近,想将她扶穩一點。

但被阿吾躲開了。

阿吾與他拉開了一點距離,神色淡淡,但表情極為認真的糾正他的話,“你不要叫我妻主,我不是你的妻主,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是。還有,你也不用跟着我,我沒打算複國,也沒那個能力,我現在只想跟我的阿嬷一起,”阿吾說到這裏,頓了頓,眼尾有些發紅,再開口能聽出一絲哽咽,“我只想和阿嬷生存下去。”

阿吾的這句話,滿是疲憊與蒼涼,她覺得,如今這個處境,她想和阿嬷不求生活,但願能夠生存下去。

少嘉看着面前的妻主,如花容顏未改,但一言一行沒了以前的嬌憨,取而代之的,是悲傷。少嘉心裏泛着疼。想來那段逃亡的日子,定是很苦。

他懊惱自己沒有早點找到她。“妻主,我只是想找到你,”

“還是說,你是來抓我回去?”阿吾打斷少嘉的話,眼裏頓時滿是警惕,她戒備的看着對方,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小步。

對,這人能找到這裏,并三番五次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怎麽會沒有企圖?不是利用自己複國以求大權在握,那肯定是想捉了自己去冒苑面前邀功。

“你不相信我?”少嘉覺得,自己從小便伴她左右,那麽多年的悉心照顧,他以為自己在她心裏,多少是有些地位的。

“我只信我自己,和阿嬷。”自從王府出了事,阿吾才知道,誰都信不得,少嘉當然也不例外。相信?阿吾哂笑,剛剛還在扒她衣裳來着。

阿吾一邊防備着少嘉,一邊分了部分精力打量這個屋子。看這物什擺設,應該是個用作休憩的小閣樓。她尋到了大門的所在,一步步挪過去。拉門,門沒有反應,她又推了推,外面便發出一陣鐵鏈啷當的聲音。

這門被鎖着的。

之前挨了兩棍,昏迷後和下了藥的少嘉關在這個上了鎖的屋子裏,阿吾恍然。她剛剛還以為,傅芝沒弄死自己,應該只是想打兩下出口氣,沒想到在這裏等着她。

不,不僅如此。

因為這時屋子外突然飄進一陣陣油膩膩的味道,越來越濃,阿吾掩了掩鼻,蹙眉,正疑惑這是什麽味道的時候,外面突然亮了幾分,而後,阿吾透過門縫,看到了漫天的火光。

火勢熊熊,撲面而來,瞬間就将整個屋子團團包裹住了,她不自覺的後退了幾步。

“妻主,快走。”少嘉也注意到了這突然而起的火勢,拉過她便去踹門,想奪門而出。

阿吾卻拍開了他的手,“我說過,不要叫我妻主,我不是。你自己想走就走,沒人攔着你。”

屋子突然起火,來勢洶洶,說不慌亂怎麽可能?阿吾咽了咽口水,嘴唇發顫,深呼吸,她極力的穩住自己顫抖的手腳,使自己鎮定下來。

不要怕,沒事的,過去幾年,比這更兇更險的事情都經歷過,都會化險為夷的,不要怕。

阿吾在自我安慰中慢慢冷靜下來。大門那邊的火勢明顯是最大的,噼裏啪啦。剛剛她拍門的時候,感覺到那門的木質堅硬,想要直接踹開,很費力。且即使踹開了,依着那邊的火勢,不是被烤焦就是被掉落的滾火房梁塊砸到。

不可取。

她又慌忙環顧四周,窗戶也被釘死了的,但看着還算輕薄。于是阿吾抄起旁邊的小椅便幾步過去,用力的砸。

窗戶雖薄,但也結實。阿吾反複砸了好幾次,手都磨起了血泡,但窗子也只是有點松動而已。

“咳咳……”屋內漸漸彌漫着濃煙,還有越來越濃的燒焦味兒,阿吾吸了幾口便嗆得咳嗽不止,她覺得自己的頭也昏沉了起來。

火勢也漸漸逼近了,燎的她皮膚都有點火辣的疼。

難道這次是逃不過了嗎?阿吾拼命的砸。

好在她終于将窗子砸開了。大量的新鮮空氣迎面撲來,阿吾這才感覺腦袋清醒了幾分。

透過窗子,她看到了外面的景致。這是個臨湖的小閣樓,一半在地面,一半在湖面,小窗在湖面這邊。湖面寬闊,碧水輕波,種着一些蓮,蓮葉田田。

阿吾覺得熟悉,略微一想,是堇王府的月湖。

她知道,這月湖裏的水,深。她猶豫了一瞬,便從這個窗戶跳了下去。

她們女國,依山傍水,不說人人會凫水,但也差不多。她自是會水的,之所以猶豫,是因為在那小鄉村的大河裏,磕到了腦袋,這讓她有一絲怵。

但沒有辦法,火勢已經席卷了整個屋子。她只得跳入這湖中。入水的那一刻,她似乎有聽到閣樓門口一片混亂,還聽到似乎有人在喚着什麽。

花花?

哦,自己失憶後就叫花花。那就是在喚自己了。

可是自己已經在水裏了,怎麽應答?阿吾覺得自己這次比較幸運,沒有磕到什麽。

月湖裏的水是活水,是帝都護城河的活水。阿吾順着緩緩水流的方向,出了堇王府。

等她感到精疲力盡的時候,她上了岸。阿吾也不知道這裏是哪裏,狹長的街巷,不熱鬧,甚至看不到一個人影。冷清異常,想來應該是帝都中比較偏僻的地方。

她也不是很在意,搜尋到小巷的出口便準備朝那邊走。她要去尋阿嬷。自己被那個女人賣了,不知道阿嬷怎麽樣。是不是還在那個女人的府裏?那個女人恨母親入骨,肯定也不會放過阿嬷的,她的阿嬷肯定受了很多苦。

阿嬷。阿吾吸了吸鼻子,伸出小手,抹了抹自己眼角沁出的淚水,腳下的步伐快了些。

但因為剛從水裏出來,阿吾此時全身濕透,她每走一步地上便是一個水印,很是繁重。于是她停了下來,從自己的頭發開始,到裙擺褲腿全部用小手擰了一遍,揪出的水漫過圓嫩的指縫,滴落到地面,暈濕一片片。

等一一擰幹,阿吾擡頭看了看天,正值午時,日光明媚。她松開了自己的鬓發,展平了身上被擰得皺巴巴的衣裳,着天啓,應該很快就能幹了。

還是曬幹一些再去吧,濕衣服不方便。順便回憶那個女人的府邸該怎麽走。

“妻主。”身後傳來少嘉的聲音,阿吾稍稍偏了偏頭,象征性的看了一眼。少嘉出現在河裏,她并不是很意外,當時那火勢,跳水是唯一自救的辦法。

但為什麽也在這裏上岸?花花蹙眉。

少嘉是循着妻主上岸,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妻主,決不容許自己跟丢。

剛上岸,便看見妻主正坐在小巷邊的臺階上,乖乖巧巧的垂着眸,盯着自己的繡花鞋不知道在想着什麽,披散的烏發襯得小臉瑩白,肌膚如雪。

“阿啾。”他看見妻主打了個小小的噴嚏,這才回過神來,見她穿着一身濕衣,“妻主,你在這裏等等,我去找一身幹淨的衣物來。”

“少嘉,你聽不懂我的話嗎?我說過,你不用跟着我,也不用這樣,我們只是之前認識過的陌生人而已。”

少嘉聽後,沉默着不說話,沒有與她争論什麽,良久,轉身離開了。

阿吾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緊蹙的眉才漸漸松開一點。這應該是聽懂了自己的話了吧。

日光燦爛,阿吾的衣物在漸漸幹,她撫了撫,有點潤,但已經半幹了。于是她便準備起身走。剛站起來,遠處巷口便傳來了腳步聲。

“我說過你不用,”阿吾以為是少嘉回來了,但看到來人,才知道,不是。

聲音戛然而止,阿吾杏眼微睜的看着前方,背脊一僵。

“呵,大周有句古話叫什麽來着,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志得意滿的聲音,倨傲的臉。

是,是冒苑。阿吾眸光顫顫,雙腿不受控制的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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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糾正一下,這本文文沒有男二,就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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