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萬琉哈氏不能突兀提起這個,太不自然了。
她扭頭問金桂道:“我記得上回李伴伴送的物件裏頭,有一套青花瓷的茶盞?”
金桂想了想點頭道:“是,主子想要取出來讓月瑩泡茶?”
見萬琉哈氏點頭,她就去庫房取了青花瓷茶盞,叫月瑩來泡茶。
月瑩看着這茶盞不知道該泡什麽茶,想來想去,只能選了最不會出錯的普洱茶。
對萬琉哈氏來說,什麽茶都無所謂,能喝就好了。
而且月瑩泡茶的手藝是真的好,哪怕萬琉哈氏不懂茶,也能感覺出茶香四溢。
這茶盞也叫三才碗,三才指的就是天、地、人,其實就是茶蓋、茶盞沿和茶碗身。
三部分就是三個不同的圖案,自成一部分,卻又連在一起不會主次不分而混亂。
加上還講究吉祥不斷頭,每個圖案都是完整的,就像是一幅畫一樣。
茶盞蓋子是一幅畫,茶盞身也是,茶盞邊沿有些是沿着一圈的吉祥圖案。
畫也是吉祥的寓意,比如三仙過海、壽比南山、花開富貴等等。
能送進宮裏的青花瓷,自然沒有模糊的,圖案清晰可見。
萬琉哈氏仔細端詳,手裏這個茶盞該是用的浙青,算的上是上品了。
金桂在旁邊看得奇怪,怎麽自家主子讓拿出茶盞來,光看着茶盞卻不喝茶了?
就聽萬琉哈氏問道:“只有這個?還有其他嗎?”
Advertisement
這下把金桂給問懵了,她帶着月瑩去庫房裏翻了一圈,最後翻出三對青花瓷的茶盞。
一排擺在桌上,萬琉哈氏一個個看過去,看得是津津有味。
金桂更懵了,看向身邊的清霞,一臉茫然:主子這是要做什麽?
清霞給她遞了個眼神:反正主子做什麽都有理,只管看着就是了!
兩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就繼續盯着萬琉哈氏等吩咐了。
萬琉哈氏欣賞完這些茶盞,就一頭紮進偏殿的書架上找了一圈,還真找到一本關于青花瓷的書。
當然這書也不是談技術的,而是誇的,誇的正是浙青。
确實自從浙青這個青花料出現之後,青花瓷才能呈現出濃墨相宜,不像之前的青花瓷那樣顏色單一,深淺相同那麽單調了。
這本書不厚,薄薄的一冊,萬琉哈氏花了半個時辰就細細看完了。
可以說,這書簡直毫無用處,從頭到尾就在誇。
不過最讓她佩服的是,這人竟然誇得沒一句話是重複的,也是夠厲害的了。
還從發現浙青這個青花料的人開始誇起,萬琉哈氏都要懷疑是不是這人的後代撰寫的書,給祖宗誇誇誇,誇出一本書了?
她把這本書放在書桌上最顯眼的地方,又随意翻開一頁,似乎正在感興趣看着的樣子。
金桂一臉莫名看萬琉哈氏放書,還讓她們別把茶盞收起來,就在外頭那麽一排放着就好了。
她能怎麽辦,也只能聽命,還交代其他人不要動那個茶盞,萬琉哈氏可能有用。
其他宮人哪怕一肚子疑問,還是連連點頭答應下來。
萬琉哈氏布置一番後,看着挺滿意。
她一邊吃着晚膳一邊想着,萬事俱備,就差康熙過來了。
康熙每次來都是臨時起意,也不知道今天會不會來。
不過曾經作為研究員的萬琉哈氏,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任何項目和實驗都需要時間才能得出結論,需要放置一兩個月,甚至一年半載也是有的。
反正看昨夜的情況,康熙對她的感覺還不錯,應該還會再來。
萬琉哈氏思及此就徹底放下,用過晚膳後,又去盯着桌上那些青花瓷茶盞了。
她一邊對着茶盞發呆,心裏一邊琢磨着新的青花瓷做出來後,那些舊的青花瓷或者燒制時候有點瑕疵的,就能賣給海商了,又能賺上一大筆錢!
聽聞這時候的歐洲最喜歡的就是他們的瓷器,瓷器又脆弱易碎,才出去的不多。
物以稀為貴,價錢就更是個恐怖的數字。
不過對歐洲那些貴族來說,那價錢也只是九牛一毛。
最後國庫能賺個大的,萬琉哈氏跟在後邊也能賺上一點,簡直美滋滋。
她想了一會,盯着也有點困了,看着時辰感覺康熙今晚不會來了。
于是萬琉哈氏吩咐金桂去熄燈,自個梳洗一下就躺被窩裏。
還以為白天睡得多,夜裏要睡不着,可能她想了半天有點累了,沾着枕頭立刻睡過去了。
萬琉哈氏這幹脆利落就熄燈睡覺,其他宮裏的嫔妃卻還在觀望,看今晚康熙會不會進後宮,又去哪個宮裏。
之前因為平三藩的緣故,康熙踏進後宮的次數很少。
最近他開始松快了一些,也漸漸往後宮走了。
但是後宮的嫔妃們掰着手指數了數,發現康熙來後宮之後,去的次數最多的,見的最多的人居然是萬琉哈氏。
這位剛出爐的定嫔不但讓康熙去了重華宮幾回,還去了禦書房,甚至還帶去了養心殿!
除了萬琉哈氏之外,康熙只去了佟佳氏那邊一回,又去了大着肚子宜嫔那邊坐了坐。
這兩人都沒留夜,不過顯然康熙會去見佟佳氏,該是問一問後宮的內務。
至于宜嫔的話,她之前都表态要把兒子送給皇太後養了,康熙怎麽都要表示表示一下關心,再問兩句什麽時候搬去慈寧宮等事。
餘下本來就不受寵,膝下也沒有孩子的,哪怕急也急不來。
但是原本受寵,也生過孩子的榮嫔和惠嫔就有點坐不住了。
兩人是最早進宮跟在康熙身邊的,也頗為受寵,那幾年彼此還有點看不順眼,如今就有點惺惺相惜的感覺了。
惠嫔前後生了兩個孩子,可惜第一個沒能立住,第二個是大阿哥胤禔被送去宮外,幾歲後才回宮來。
榮嫔前後更是生下六個子女,大多都夭折了,沒能長大,膝下如今只有三格格和三阿哥胤祉。
胤祉如今才兩歲,榮嫔看得跟眼珠子一樣,放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養得是戰戰兢兢的。
後宮的嫔妃是越來越多,康熙去她們宮裏的次數是越來越少。
榮嫔的運氣不錯,哪怕康熙過來的次數少了,一兩次就讓她懷上了三阿哥,不至于膝下只要一個三格格了。
兩人在後宮裏的資歷算是最老的,加上康熙頗為念舊,哪怕對她們不如之前寵愛了,也不會徹底忘在腦後。
前面兩位先皇後和如今的佟佳氏掌着後宮,對宮裏這些老人也沒有怠慢過,榮嫔和惠嫔的日子過得還不錯。
就這樣平平靜靜熬資歷,過兩年三藩平定了,康熙必然能騰出手來大封後宮。
這兩年來後宮的格局也差不多固定下來了,兩人只要不犯大錯,安安靜靜熬到那個時候,封妃是鐵板釘釘的事。
哪裏能想到,萬琉哈氏這匹黑馬忽然就跳出來了呢?
榮嫔和惠嫔眼看着萬琉哈氏這些日子不但火速被康熙晉為定嫔,大手一揮送了一偏殿的書,俨然要做個小藏書閣。
後來康熙還召萬琉哈氏去禦書房,甚至還親自帶去養心殿。
這次更厲害,康熙直接賞了小廚房。
後宮裏除了養心殿和慈寧宮,也就貴妃的承乾宮設了小廚房。
當初承乾宮設下小廚房,也是因為佟佳氏身子弱,經常需要吃藥,有個小廚房也方便煎藥用。
惠嫔看着萬琉哈氏越發受寵,說不眼熱是假的,卻更擔心這次封妃因為定嫔的關系,兩人就懸了。
當然兩人生孩子頗多,康熙念舊,自然不可能不給兩人封妃。
問題是康熙喜歡一次性封,封的人數十分随心所欲,間隔的時間卻很遠。
如果這次兩人沒趕上就得下回,誰知道會不會二十年之後?
那會兒她們已經年老色衰了,康熙還想得起兩人是誰來嗎?
尤其定嫔昨晚還是被留在養心殿過夜了,今兒兩人讓太監盯着外頭,看看今晚康熙會去哪裏,會不會又去重華宮,或者召定嫔去養心殿?
她們自然不能派人在養心殿附近盯着,更不可能窺探康熙的行蹤,這都是宮裏的大忌。
兩人只能派太監守在重華宮那邊出來的必經之道,如果皇上召定嫔,就必然能立刻知道。
直等到深夜,重華宮那邊都沒動靜,她們這才心事重重睡下了。
康熙沒去重華宮那邊,也沒召定嫔,那麽昨晚是召了誰?
康熙當晚确實哪裏都沒去,跟連夜趕回京的李光地在禦書房商談了很久。
在康熙十三年的時候,靖南王突然起兵反叛,侵占福建。
當時靖南王想要招安李光地,被他斷然拒絕。
李光地一邊跟靖南王周旋,一邊寫密信派人送到京城,交到康熙手上,這才讓他盡早得知靖南王反叛之事,派兵迅速平叛。
康熙十七年的時候,同安起義圍攻安溪,是李光地帶領當地百姓守城,另外派人偷襲敵方的糧草得以解圍。
李光地立功頗多,尤其用兵上極為精妙,因此晉為永州總兵。
此次對收複彎島的人選,康熙自然想聽聽他的推薦,恰好李光地作為永州總兵的任期已滿。
按照以往的規矩,他該回京述職後等着吏部重新安排。
康熙直接下命李光地不必候缺,直接晉為內閣學士。
聽康熙就要着手收複彎島,李光地不像索額圖和明珠那樣認為徐徐圖之比較好,反而認為兵貴在神速。
所有人都以為康熙的兵力都在平三藩上面,誰都沒料到會突然出兵收複彎島,這就打了那個退守臺灣的海盜一個措手不及。
突襲要是成功,可以不必費太多兵力就能擺平。
李光地自然是贊成的,沉吟片刻之後,他推舉了施琅。
施琅是個奇人,原本是明末的将領,後來跟着上峰投降。
然而投降沒多久,他又跟着鄭成功的起義軍反清。
幾年後,鄭成功年老疑心重,加上施琅的水軍上的天賦開始功高過主,于是派人圍攻施府捉拿斬首。
施琅被部下掩護得以逃出生天,家裏人卻逃不及被殺害,自從他跟鄭成功是不共戴天,于是再次降清。
順治十六年施琅為同治總兵,康熙元年被提拔為水師總督。
但是這些年來,康熙先是要穩固皇位,對付鳌拜,再是平三藩,根本騰不出手來派水師收複彎島。
要不是李光地提起,康熙都快忘記他這個人了。
因為沒有出海對戰的需要,水師花費巨大,規模一再縮減,施琅也被調任,沒再擔任水師總督之位。
不過施琅前些年還上了折子,始終密切關注臺灣周邊海域的情況,就等适當的時機。
只要康熙一聲命下,施琅就能立刻帶領水師收複彎島。
十幾年來都沒有放棄,也确實沒有比施琅更清楚臺灣情況的将領了。
于是康熙點點頭,贊同了李光地的建議。
兩人還連夜商議了重建水師的計策,談得頗為盡興。
直到李德全婉轉提醒已經子時,康熙這才意猶未盡停下,讓人安排李光地去給官員留宿的前殿住下。
李德全讓鄧太監領着李光地出去,康熙站在窗邊,精神奕奕的樣子絲毫沒有一點倦意。
他剛才跟李光地商議後,只覺得熱血沸騰,仿佛下一刻就能立刻收複彎島一樣。
康熙站在窗前吹了一會夜風,這才算是慢慢冷靜下來。
他明白打仗費的銀錢猶如流水一樣,得盡早想辦法填補國庫才行。
康熙可不想戶部尚書三天兩頭來哭窮,哭得他頭都大了。
他回想到之前萬琉哈氏說的彩色玻璃,扭頭問李德全道:“造辦處物色的玻璃工坊的地方,可确定好了?”
李德全很快去叫了造辦處的總管張應過來,哪怕是半夜,張太監依舊來得非常迅速。
他身上衣服整整齊齊,頭發絲是一點都不亂。
李德全看了張應一眼,心裏還是佩服的,畢竟這位總管眼底都沒有一點困倦。
仿佛不是半夜,而是大白天一樣。
張應這個精神面貌顯然讓康熙心裏也是滿意的,問過玻璃工坊的事,對方連忙禀報道:“皇上,造辦處一共物色了三處。一是在慈寧宮南面的一處空地,二是白虎殿,三是英華殿。”
慈寧宮南面有一塊空地,離着慈寧宮其實不算近。
不過康熙擔心工坊會有聲響,太皇太後如今年紀大,睡覺容易驚醒,就否決了第一處。
白虎殿倒是個好地方,在武英殿的北邊,也在宮裏西南的位置。
離着後宮遠,不會吵鬧,但是離着養心殿也遠,過去就很不方便,也被康熙否了。
而英華殿原本是歷代太妃們禮佛之處,不過康熙初年的時候為太皇太後建起了大佛堂,不少太妃也就跟着過去。
如今英華殿倒是閑置下來,又在宮裏的西北側,最是清淨,而且地方十分寬敞,作為小工坊來說是綽綽有餘了。
康熙的指尖在英華殿上點了點,很快決定道:“就設在這裏,玻璃工匠已經選好了吧?可是已經開始着手了?”
張應連忙答道:“工匠已經選好了,都是做玻璃的好手。只是不曾在玻璃上作畫,而且他們已經上手試過,效果卻有些不盡人意。”
聞言,康熙擡起頭來,微微皺眉。
張應連聲音都放輕了一點,生怕激怒了康熙:“皇上,玻璃表面光滑,在上面作畫,染料很難固定,畫起來尤為艱難。”
萬琉哈氏提供了釉彩的做法,工匠們都是熟手,嘗試了幾次後就熟悉了比例,做出各種顏色的染料來。
然而染料一上玻璃就到處跑,別說作畫,光是擦幹淨就不容易。
一上手就要到處擦,擦完後再繼續作畫,實在太難了。
康熙之前看見的是已經作畫之後的彩色玻璃,還真沒料到會有這個問題,于是吩咐張應找一塊方正的玻璃送過來。
張應轉頭就讓小太監跑腿,去把工坊新做的一塊方形的玻璃送來。
這玻璃大概兩手寬,放在桌上作畫正好合适。
李德全看了一眼,只覺得這張應估計早就猜出康熙會親自作畫試試,于是早早讓人準備了這麽一塊尺寸合适的新玻璃。
當然底下人為皇上分憂,就該皇上走一步,他們得提前想三步。
康熙一眼就明白張應的心思,卻也不至于惱怒。
要是張應沒提前想好,康熙這時候吩咐,他才急急忙忙讓工匠選最近最好的一塊玻璃過來。
要是沒有,是不是得重新開爐做一塊新的?
那就太浪費時間,讓康熙幹等着嗎?
所以康熙沒說什麽,看着張應小心翼翼把玻璃親自放在桌案上,李德全已經把不同顏色的染料擺在他的右手邊。
康熙試着用顏料筆沾了染料塗抹在玻璃上,只輕輕一下,染料就四散而去。
他皺着眉頭,直接放下顏料筆,指尖摸着玻璃,明白是因為玻璃太光滑的緣故,才讓染料不能好好附着上去,作畫就變得極為艱難。
張太監見康熙皺眉頭,急忙答道:“皇上,工匠正在想法子,想必這兩天該有解決之法了。”
康熙有些不悅,暫時卻只能如此了。
他又讓李德全拿出英華殿的示意圖,用朱筆勾畫要改的地方。
工坊設在英華殿最西邊的角落,前後有兩道門,不讓人随意進入窺探。
燒制的窯也在西邊,東邊有宮殿擋着,就不會讓煙霧飄到東邊去。
李德全一看就明白,康熙這是把工坊挪到西邊,離重華宮要遠一點,免得打擾了定嫔。
好在玻璃工坊沒什麽很大的聲音,不像打鐵工坊還要不停敲打。
最妙的是重華宮去英華殿,跟養心殿過去差不多,甚至還稍微近一些。
以後康熙去英華殿看玻璃工坊的進度,也能順路去重華宮了。
李德全心思百轉也不過眨眼間,康熙那邊已經勾畫得差不多,放下了朱筆。
等朱筆留下的筆跡幹透了,張應才小心翼翼接過英華殿的示意圖仔細記住,這才貼身收好。
他看康熙沒別的吩咐,帶着示意圖退下,匆匆趕去臨時工坊,讓工匠們都別睡了,說什麽都要這兩天把解決辦法想出來,不然腦袋都別想要了!
康熙勾畫完示意圖,感覺并不是很困,看着外邊的天色,還有一個時辰就要早朝了。
他還是躺下小睡了一會,就被李德全叫醒,起身梳洗後穿戴妥當,吃了兩塊點心,就精神奕奕去上早朝了。
萬琉哈氏早早睡下,一夜好眠,醒來的時候小臉紅撲撲的,在枕頭上蹭着都不想起來。
還是她肚子餓了,這才慢吞吞起身去梳洗。
萬琉哈氏穿戴好剛坐下,小廚房那邊就送來早膳,是杜禦廚做的小馄饨。
這會兒天冷了,早上來一碗熱騰騰的小馄饨,吃完渾身暖融融的。
也不必擔心禦膳房送過來要涼了,熱過後味道不如之前。
萬琉哈氏吃了一個,剛出鍋的小馄饨鮮得很。
估計杜禦廚帶着雜工一大早起來包馄饨,只等着她起床,看着時辰來下鍋,出鍋就剛剛好能入口。
萬琉哈氏吃得非常愉快,漱口後正打算去偏殿找本書來看,就聽說養心殿造辦處的總管張應過來重華宮求見。
她頓時納悶,造辦處跟自己有什麽關系?
納悶歸納悶,萬琉哈氏還是讓金桂請人去前殿見一見。
張應一晚沒睡,盯着工匠們反複試了試,都沒什麽好辦法。
他一籌莫展,後來還是底下一個機靈的小太監提醒,說這彩色玻璃的事是定嫔跟皇上提起的,她會不會知道要如何解決這件事?
張應也是死馬當活馬醫,厚着臉皮親自過來重華宮一趟。
定嫔能說出什麽來,那敢情好,若是說不出什麽,張應也能借口說玻璃工坊以後會設在英華殿,知會萬琉哈氏一聲,也不會叫這位娘娘尴尬了。
張應心裏盤算好這才過來拜見,哪怕是造辦處的總管,他的禮數依舊足足的,絲毫不敢有一點怠慢:“見過定嫔娘娘。”
“起來吧,不知道這位張伴伴特地過來見我,所為何事?”
萬琉哈氏示意他坐下說話,又讓月瑩泡了熱茶送來。
她不再開口,只等着張應主動說就是了。
張應先提起了英華殿要改為玻璃工坊之事,萬琉哈氏一怔,想了想英華殿好像就在重華宮隔壁。
雖說是隔壁,離着有一段距離,有人來來往往也打擾不到她,于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張應遲疑片刻,就跟閑聊一樣說起做彩色玻璃的事來:“……工匠愚笨,不知道西洋人怎麽在玻璃上作畫。工匠都是老匠人了,在瓷器上作畫的功夫是幾十年積累下來的,卻對這玻璃束手無策。”
萬琉哈氏是聽出來了,玻璃工坊的工匠無法在玻璃上作畫,也就不能燒出彩色玻璃。
這位造辦處的總管估計亞歷山大,聽聞是她跟康熙提了做彩色玻璃的事,就跑過來問了。
萬琉哈氏回想了一下,如今确實是光滑的玻璃,在上面作畫确實難,也沒有藏私的意思,畢竟誰都想玻璃工坊盡快能有産出,那才能賣出去有收入。
她就對張應坦言道:“這個簡單,可以把玻璃做成毛玻璃,上面不再平整,畫起來就要容易得多了。”
起碼染料更容易着色在玻璃上,不至于手忙腳亂的。
萬琉哈氏簡單補充一番,張應的臉色更迷茫了。
他斟酌着問道:“定嫔娘娘,這打磨玻璃,奴才自是知道的,平日娘娘們用的鏡子,就是打磨後用的。”
所以打磨之後應該更平滑更亮才是,不是比如今的玻璃更難着色嗎?
萬琉哈氏知道張應這是想岔了,以為是抛光玻璃,這樣确實能做梳妝用的鏡子,就搖頭道:“不是抛光,而是研磨。”
當然做這種毛玻璃其實也能用化學的腐蝕劑,倒在上面,等腐蝕一部分後再用清水洗掉。
但是腐蝕劑不好做,操作一個不好,就容易傷到人。
用原始一點的法子,就是工匠用金剛砂在玻璃上打磨,讓玻璃表面不規則也不平整。
張應聽得一愣一愣的,只覺得這法子實在奇怪。
好好的玻璃非要磨得一坑一窪的,這還能看嗎?
不過暫時他也沒有更好的法子,還是千恩萬謝後起身走了。
等張應離開重華宮,金桂看着四處都是自己人,這才小聲跟萬琉哈氏嘀咕道:“這位張伴伴特意來重華宮問主子,主子爽快告訴他了,張伴伴卻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樣。”
萬琉哈氏那麽好心,什麽都說了,還解釋得那麽清楚。
張應還一副不相信的模樣,簡直是辜負了她的一片好心!
聞言,萬琉哈氏笑了笑,她倒是不介意張應沒完全相信。
一個造辦處的總管,要是不帶腦子,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沒點鑽研精神,那康熙也不會把他放在這樣的位子了。
确實張應聽了萬琉哈氏的法子,立刻就沖回去隔壁英華殿。
今早宮門一開,他就讓人把臨時工坊搬了過來。
工匠們還在苦着臉嘗試各種法子,見張應過來,正想告罪,就聽他一股腦把萬琉哈氏的法子一說,催促道:“你們趕緊上手試試,我記得這邊也有金剛砂。”
工匠們面面相觑,也覺得這個法子有些奇怪,還是先上手試一試。
兩個人對着一塊玻璃磨了好一會兒,摸着确實沒那麽平整了,這才用染料上去畫。
這次染料上去後不再到處跑,而是乖乖就在原處。
工匠們一拍腦袋,頓時說道:“是了,只要這玻璃表面不再光滑,染料自然就一個比一個乖,我們怎麽沒想到呢……”
他們只想着怎麽控制住這染料,不讓染料亂跑,就沒想過改良這玻璃,讓表面沒那麽光滑?
張應看染料确實能好好着色,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不由慶幸自己第一時間就去重華宮找萬琉哈氏請教了,而且這位定嫔娘娘是一點都不藏私,直接了當就說出解決的辦法來。
若是換做張應自己,他想必會親自告訴皇帝,這樣就在康熙面前刷一波好感,功勞自然也拿了大頭!
張應心想定嫔還真是個實誠人,心腸也軟,轉頭讓工匠多試了幾塊玻璃,看看穩定可行了,這才趕緊又往養心殿趕去。
他臨走前還不忘拿了兩塊毛玻璃,等會就能讓康熙看着更直觀一些。
康熙下朝後聽說張應已經想好法子,還在養心殿外邊候着,就微微笑道:“他的動作倒是挺快。”
不過李德全也低聲禀報康熙,張應之前跑了一趟重華宮,康熙嘴角的笑容就淡了一點:“讓他進來吧。”
張應進去的時候,明顯感覺康熙不太高興,腦袋頓時低下去,把手裏的兩塊毛玻璃送上,麻溜就替萬琉哈氏表功道:“奴才多得定嫔娘娘提點,不然奴才跟工匠們還一籌莫展,不知道要如何解決這玻璃上作畫之事。”
他呈上毛玻璃後,又說了是如何做出來的:“只用簡單的金剛砂就能研磨,不費多少勁。”
而且跟張太監想得不一樣,玻璃也不會坑坑窪窪的,只摸着有些不平整而已。
還不會直接透過去,影影綽綽的,平添了一分朦胧美。
康熙伸手摩挲了一下這塊毛玻璃,感覺确實有些不平整。
他擡頭就沾了李德全準備好的染料,在毛玻璃上提筆一畫,比起之前這就要好上色得多了。
康熙随手畫了窗外的山景,李德全和張太監一個勁誇。
李德全讓兩個太監抓着兩邊舉起毛玻璃,站在窗前,光線透了過來,卻沒有完全透,讓這山景添了幾分神秘,而且光線柔和又不刺眼。
若是作畫後安裝在宮殿,日頭大的時候就不需要遮光了,反而上面的圖案被光線襯托得仿佛在發光一樣。
康熙想着難怪西洋的教堂喜歡用這種彩色玻璃畫,挂在高處,玻璃上畫着的人物身上透着一圈微弱的光,确實有種神化的感覺。
他琢磨着要是讓畫技高超的匠人畫上西洋人喜歡的神化人物在玻璃上,是不是就能賣出前所未有的天價來?
光是想想,康熙就感覺有趣極了,示意李德全去取了西洋畫冊,遞給張應:“你按照上面的人物在毛玻璃上作畫,這玻璃要大,上面的人物要一模一樣,能辦到嗎?”
張應恭敬接過畫冊,打開看了兩頁,裏面全是西洋畫人物。
不是帶着翅膀,還不穿衣服的人,就是穿着衣服也露着肩膀、胳膊和大腿的。
反正西洋人喜歡的人物都奇奇怪怪的,工匠們不是畫師,他們不會自我創作,但模仿的功夫卻是一流的。
于是張應立刻應道:“皇上放心,奴才能辦到。”
康熙點頭道:“另外讓人做玻璃盒子,做好後送去重華宮……算了,先送到朕這邊來。”
萬琉哈氏說這玻璃盒子能讓書收藏起來更好,但是這玻璃需要暗色才行,他就又道:“記得玻璃的顏色要暗一些,最好能不透光……”
康熙還沒說完,低頭看着這毛玻璃,不就不怎麽透光了嗎?
很好,萬琉哈氏連這個問題都解決了,都不必費盡心思去改了玻璃的顏色。
外面再包一層暗色的布料,這就妥當了。
張應領命,趕緊回去工坊讓工匠們着實做了起來。
玻璃上畫西洋人物還能放一放,萬琉哈氏想要的玻璃盒子得立刻開始做起來!
康熙沒有立刻去重華宮,而是把手邊的折子都處理完了,看着時辰差不多到午膳的時候,才帶着李德全溜溜達達去了重華宮。
他不喜歡有人先去報信,也沒人敢窺視皇帝的行蹤。
所以康熙到了重華宮,外頭守着的小銀子見了連忙行禮,被康熙擡手阻攔去通報,小太監只能老老實實在原地站着不敢動。
康熙進去後,先看到的是桌上擺了一排的青花瓷茶盞,不由好笑。
在偏殿外頭守着的小金子遠遠看見康熙,趕緊請正看書的萬琉哈氏出去,他另外得去小廚房那邊跟杜禦廚說一下。
這時辰眼瞅着要用午膳了,皇帝這時候來,必然要跟定嫔一起用的。
萬琉哈氏過來,康熙就招手笑着問道:“你這是做什麽,知道朕要來,所以擺了個龍門陣來迎接朕嗎?”
她都忘了自己擺了一排青花瓷的茶盞在這裏,剛進門看見還愣了一下,然後笑着答道:“我昨兒讓人整理庫房的時候,看見這青花瓷的茶盞不少,就叫她們都取了出來。等放在一起後,我倒是發現一些不同。”
康熙饒有興致跟着仔細看了看這些青花瓷的茶盞,很快就發現端倪來,說道:“是青花料不一樣,這紋路和顏色自然有所不同。”
萬琉哈氏點頭笑道:“還是皇上厲害,一眼就發現了。我昨兒還在書架上找了找,找到一本關于青花瓷的書。”
康熙跟着萬琉哈氏去了偏殿,桌上果然放着一本翻開過的書。
他拿起來一看,是關于浙青的。
這本書康熙還真看過,只是沒看完,看了一下就想起來了:“原來是這本,朕也是看過。這書說得不多,也不知道怎的混進這些書裏來了。”
言下之意,他是很看不上這本自誇自擂的書。
說浙青就說浙青,怎麽就拼命誇上了?
萬琉哈氏也是好笑道:“是啊,我還認真看完了,發現這書除了誇就是誇,倒是學會了不少誇人的好句子。”
康熙眯了眯眼想,她學了這個,以後是用來誇他嗎?
萬琉哈氏果真好學,要真想學的話,他也不是不允的。
不過她很快轉開話題道:“皇上,我後來回想很久之前看過一本雜書,提到用雲南的青花料來燒,融合其他石料,能做出的樣子就跟墨分五色一樣。”
墨分五色,就是墨色在水墨畫中顯出焦、濃、重、淡、清五種墨色的變化來。
康熙聽着就感興趣起來,若果青花瓷真能做出水墨畫的濃淡相宜,那真是難得。
萬琉哈氏見他起了興致,又垂下眼簾滿臉失落道:“就是我想了一宿,都沒能想起那雜書叫什麽名字,着實有些可惜了。”
她得給康熙打個預防針,不然真讓自己去找,那根本就不可能找出這樣一本書來。
好在康熙也明白,萬琉哈氏愛書,家中阿瑪也是如此。
指不定是從哪裏借來的書,很快就還回去了。
加上萬琉哈氏可能年紀小的時候看的,之後看的書又多又雜,自然是想不起來的。
不過她的記性還不錯,因為看着青花瓷茶盞的關系,竟然想起來了。
康熙搖頭道:“無妨,回頭朕讓人去內務府取些雲貴的青花料過來試一試就是了。”
萬琉哈氏一聽,雙眼亮晶晶看了過來。
康熙一看就明白了,微微笑道:“你這是想要親自試一試了?”
萬琉哈氏有點赧然道:“皇上,我可以嗎?”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這粗重功夫朕可舍不得你來做。正好讓人在英華殿做個小點的瓷窯,叫張應讓工匠試一試,回頭送過來重華宮給你看看就好。”
康熙嘴皮子一動就做了決定,底下人就注定要跑斷腿了。
萬琉哈氏心裏默默跟張應表示歉意,看來他肩頭的擔子又要多一些。
殊不知李德全還覺得張應走運了,因為定嫔這句話,玻璃工坊那邊還要多個瓷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