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1)
見顧凝宸明白了,康熙就笑道:“這會兒你就不擔心江南幾家印刷工坊會虧錢了吧?他們跟京城這幾家還不一樣,不少工坊還有自己的書鋪。”
這印刷工坊出的書直接送去自己名下的書鋪去賣,錢都不必跟別人分,錢都是實打實進自己的口袋,就更不可能虧了。
顧凝宸輕輕點頭,看着這些書冊都有點選擇障礙了。
畢竟每本都差不多,還一樣的精美,真是讓人完全選不出來。
康熙掃了一眼,就直接拍板道:“既然選不出,那就派人跟他們說一聲,所有人都能定下,就看能不能接受低價賣書。如果不能,那就算了,朕也不會怪罪。”
因為顧凝宸是不疑先生的事,宮外是不知道的。
這次康熙牽頭讓江南印刷工坊參與進來,就是他喜歡算數,不想看一本不錯的算數入門書因為印刷不利被埋沒。
加上不少外地大臣寫折子隐晦提起這本書,很想和孩子一起拜讀的樣子,康熙才會親自過問此事。
外地的官員們只覺得康熙是體恤他們,看過折子後居然真的幫忙問起此事,自然感激不已。
江南幾家印刷工坊的人也沒覺得哪裏不對,只感慨皇上是真的喜歡算數,這點小事都親自過問了。
至于康熙派人問了書不能高價賣,讓更多人買到的事,所有印刷工坊都答應下來,還一起商量了一個價格。
這個價格不至于低到不值錢的地步,卻也不算高。
窮書生攢一攢,還是能夠得上,也不至于讓印刷工坊真的倒貼錢去印,起碼成本能持平。
他們把這個價錢呈上去,康熙看過後微微颔首道:“這價錢确實公道,太低了反倒叫人看輕了。”
真的一文錢能買一冊書,誰敢買,不怕這書有什麽問題,才會那麽便宜嗎?
光是紙錢都不夠了,反倒不能顯出這本書的價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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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凝宸是想更多人能讀這本書,康熙卻琢磨着絕不能叫人覺得這書不值錢。
于是價錢定下了,跟江南幾家大的印刷工坊合作的事也确定好。
這些人都等不及回去,直接派人寫信快馬加鞭讓工坊先做起來。
活字先做好,版面準備妥當,很快就能開始印刷。
康熙對江南幾家印刷工坊的舉動十分滿意,這事自然越快越好,要拖拖拉拉的,他就得換人來做了。
顧凝宸倒是好奇,康熙每次選的都是最大的印刷工坊,小工坊都沒有考慮進來,是擔心他們的質量不好嗎?
康熙聽到她的疑惑,就點頭說道:“不錯,小作坊到底工匠少,人手不多,也做不出多少書來。量少了,這書定價不高,他們就要真的吃虧了。”
大的印刷工坊,因為財力雄厚,家大業大,哪怕有庫存壓着,依舊還能運轉。
小工坊就不行了,只要書壓着賣不出去,很快就要做不下去。
而且量大能薄利多銷,量少那就只能虧本,一直虧也是要做不下去的。
顧凝宸點點頭,發現康熙對這些商業上的小經營尤為熟悉,也清楚小工坊更容易資金鏈斷裂,很難經營下去。
她雙眼亮晶晶看過來,康熙微微一笑。
他自然沒跟顧凝宸提起,她要印書,自己也得事先了解一番才行。
不然要印刷工坊把書做得不夠好,毀了這本好書,那也毀了顧凝宸的心血。
拖爾弼和王談把關過,再有康熙親自把關,顧凝宸這本書自然萬無一失。
顧凝宸後來從拖爾弼那邊才得知此事,也沒料到康熙如此上心。
不過對她的事,康熙就很少不上心了。
江南幾家印刷工坊加入進來,算數書的印刷量就上去了。
在江南一帶賣得飛快,只是幾家工坊更大,又早有準備,擴大了工坊還招來更多人手,印量節節攀升,甚至還能稍微送一部分去京城來賣。
這讓京城三家印刷工坊很不是滋味,也卯着勁拼命印刷,怎麽都不能被比下去。
他們你追我趕,印刷量更大了,買到的人就更多。
甚至還有托友人幫買然後寄過去的,不過書哪怕印得多,買的人更多,很多都買不到。
拖爾弼之前跟天南地北的友人借書,一看印刷量上來了,也就趕緊買下不少,給那些曾經給他借書的人寄過去。
他也不好落下一人,還特地做了個單子,按照單子來寄。
這一算,拖爾弼才發現不得了,他曾經借過書的友人何其多,幾頁紙的名單都寫不下。
他頓時又覺得這些友人極好,那麽多人都願意把自己珍貴的書借給自己。
如今拖爾弼自認女兒添補的算數書十分出色,自然要跟友人們分享。
連帶題冊他也一并買了,每人送上一套。
拖爾弼手頭沒以前那麽緊了,還直接跟印刷工坊買書,買的又多,工坊就給打兩個折,算下來要便宜一點,然後一批批送出去。
不少友人托人買書沒買到,沒料到竟然收到拖爾弼寄過來的書,頓時感慨這書癡果真值得結交。
之前借過書的友人,不少得知拖爾弼的女兒得了聖心,自己也平步青雲,如今都做到正二品的內務府管事大臣,未必還跟以前一樣。
哪想到拖爾弼不但跟以往一樣,這得到什麽好書,立刻就給曾經借過書給他的人分享了。
他們稍微一打聽,從品級高的大臣,到品級低的芝麻小官,只要借過書,拖爾弼都一視同仁。
每人都是一套兩本,一本是不疑先生的算數入門,一本是王談的題冊。
他們自個看也行,給家中啓蒙的孩子看亦可以。
不少人直接寫信來感謝拖爾弼,他摸着胡子十分高興。
王夫人聽說後,對王談說道:“拖爾弼大人真是個念舊重情的,那麽多書,一套價錢不多,加起來就不算小了。”
這還沒加上寄送的費用,雖然用了驿站,稍微比派人特地送去要便宜一點,但是加起來就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王談笑笑,他沒跟自家夫人提起,拖爾弼這費心送書,一來當然是感激友人當初願意把自家的孤本借給他謄抄。
二來嘛,他這必然也是在炫耀自家女兒的書!
哪怕未必有人知道,但是不妨礙拖爾弼想讓所有人都看看定貴妃寫的書了!
康熙聽說這事也跟顧凝宸提起,好笑道:“難得拖爾弼這次大方,朕稍微算了算,他這至少送出去小幾百本書了。”
她聽得咂舌:“皇上,阿瑪送出去那麽多的書了嗎?”
拖爾弼這是把印刷工坊半個月印的書全買走了吧,錢袋還好嗎?
顧凝宸琢磨着要不要讓人送點銀票回家,免得拖爾弼一大方,回頭一看發現錢袋空了,那就欲哭無淚了。
不過當初給拖爾弼借書的大多是同僚,也有偶爾碰過面的官員。
小幾百本送出去,拖爾弼不得結交了幾百個官員,被禦史知道後不會跑來彈劾他結黨營私吧?
顧凝宸有點憂心忡忡,猶豫一會,湊到康熙耳邊小聲問了。
聽了這話,康熙摟着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愛妃放心,朕沒有多想。”
王談都能看出來,康熙哪能看不出,拖爾弼到處送書,不就是炫耀這書是顧凝宸寫的嗎?
哪怕只是添補一番,卻也把這本書的脈絡整理得非常清晰好讀。
而且添補的字數比手稿還要多,說是她寫的書也沒錯。
估計拖爾弼當初沒想那麽多,覺得別人曾經借書給他,這次就回贈一下,哪知道把借書之人列出來會那麽多,只能硬着頭皮送。
總不能送這個不送那個,彼此要認識的話,那就尴尬了。
然後他就越送越多,根本停不下來。
康熙昨夜聽暗衛禀報,拖爾弼最近把石竹齋剛印的書全買走了。
石岚起初只覺得他要買,買的估計不會太多,二話不說就答應,讓工匠印好後就給拖爾弼送。
後來石岚發現拖爾弼這買的越來越多,直接把半個月內工坊印出來的書都買空,這才不得已阻攔,苦笑着讓他去別家買。
不然熟悉的書鋪都賣沒了,正等着新印出來的上貨,哪知道空了,這兩天正跟石岚哭訴呢!
拖爾弼能怎麽辦,只好跑去另外兩家買,把人家半個月的又買空了,于是哭的就變成這兩家合作的書鋪。
康熙實在好奇拖爾弼究竟借過多少人的書,就讓暗衛偷偷去他家看看名單。
然後發現拖爾弼每次借書謄抄後,都會在書頁寫上借書人的名字,免得忘記了別人的慷慨。
于是拖爾弼這次贈書,就在藏書閣一本本翻書,把別人的名字記下。
花了好幾個晚上才完成了一小半,他寫的名單就越來越長,贈書的人就越來越多。
康熙對拖爾弼的藏書閣究竟有多少書都感興趣了,琢磨着下回要不要跟他提一提,讓人把藏書閣的書都借回來重新謄抄一遍,放進翰林院的藏書閣?
拖爾弼不知道康熙開始惦記自己的藏書,手裏的名單越來越長,他都開始惶恐了,忍不住找好友王談聊聊。
這可怎麽辦,皇上不會懷疑自己結黨營私吧,原來他借過那麽多人的書嗎?
王談聽得又是羨慕又是好笑,拖爾弼這人緣真不錯,這些年居然借過那麽多人的書了嗎?
偏偏那麽多人都借了,實在不可思議。
可能拖爾弼這人書癡的名聲太響亮,人又實誠得很,才叫人心甘情願借出心愛的孤本了。
王談想想自己對友人十分挑剔,所以熟悉的人不多,跟人更是很難深交。
但是他跟拖爾弼打交道沒幾回,居然漸漸走得這麽近,還成為關系極為不錯的好友。
王談回想了一下,也感覺十分不可思議。
他就跟拖爾弼建議道:“你寫折子跟皇上說一聲,讓皇上心裏有數。你說明白究竟為何贈書,都是贈與什麽人,送的是什麽,說清楚就好。”
其實要真是結黨營私,誰會這麽大張旗鼓,生怕別人不知道嗎?
顧凝宸的顧慮壓根就沒有出現,禦史看到後一個個安靜如雞。
加上拖爾弼回頭真的寫折子,在裏面詳細說明了贈書的緣由,連名單都送上來了。
看得康熙忍不住感慨,拖爾弼還真是個實誠人,就是老實過頭了。
但是哪個皇帝不喜歡這樣的實誠人,起碼都不必擔心他私底下胡來,反而做事坦坦蕩蕩。
拖爾弼過了明路,這才放心繼續贈書。
就是進度越發慢了,因為三家印刷工坊都哭着求他買少點,讓書鋪那邊能上點貨,不至于還沒上就被他買空了。
書鋪掌櫃都來哭了幾回,拖爾弼只能悠着點兒慢慢送,還先給沒送的友人寫信解釋了一番。
還沒收到贈書的友人一看拖爾弼來信,一個個心裏還是很舒坦的。
畢竟其他人陸續收到,這些人也給拖爾弼借過書,沒收到總歸心裏有點難過。
拖爾弼還特地寫信來解釋一番,讓他們又是高興,又是哭笑不得。
畢竟拖爾弼把京城三家印刷工坊都買空了,逼得人家工坊和書鋪的管事一起來哭,也是夠夠的了。
不說各地官員和讀書人買書,傳教士們也買了。
傳教士讓仆人跑了好幾趟,最近才買上。
幾人一看,不約而同聚在一起,讨論起這本書來。
白晉的算數最好,他看過後對其他人說道:“這書只算是入門,但是寫得極為詳盡。如果不是宮裏那位政事繁忙,我都要懷疑這位不疑先生正是那位。”
徐日升從宮裏出來,聽見後搖頭道:“怎麽可能,那位皇上十分勤政。早上這天還沒亮就去上朝,下朝後去禦書房議事,然後才去後宮。”
最近拍賣會上出現那麽多新鮮玩意兒,全是那位皇帝想出來的,他又不是有好幾個腦袋,怎麽可能還有時間寫書!
白晉想了想也覺得是,而且這書要淺顯很多,顯然不會是康熙寫出來的,他不由感慨道:“我來之前只覺得這邊沒什麽人會算數,實在可惜。如今看來,不久之後就會有許多人會了。”
其他幾個傳教士卻不怎麽贊同:“算數此道又不是看看就會了,如今這書剛上,很多人就是因為宮裏那位皇帝喜歡算數,才會一窩蜂去買。”
但是買了未必會讀,讀了未必就會,也可能買回去就當個門面,放在書架上十分好看而已。
這個傳教士曾經過幾個城鎮,還被一兩個喜歡西洋東西的鄉紳請到家中做客,就見過這些鄉紳大字不識,書架卻擺得滿滿當當。
那些書一本比一本新,一看就知道從來沒翻過,就是當門面用的,于是他這時候才有此一說。
白晉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沒有反駁,心裏卻不怎麽贊同。
傳教士大多都是貴族出身,不管表面如何,心裏還是十分傲慢。
尤其他們剛從西洋過來,只經過那麽幾個地方,見過幾個人,就認定這邊的算數發展不如西洋,以後也不會如何,就實在太狹隘了一點。
不過這位傳教士剛到京城來,沒見過宮裏那位皇帝幾次,會這麽想也是理所當然的。
白晉還記得當初進宮是因為康熙召見,想要他們這些傳教士說說算數。
當初他們過來,就是為了跟這邊的皇帝打好交道,當然沒人不樂意。
但是白晉說完後,還以為這位皇帝會有很多疑惑,甚至許多聽不懂的地方,需要他們慢慢解釋。
再花費個一年半載,跟他們學習的進度差不多,這位皇帝都算是快了。
然而這位皇帝聽了一遍,很快低頭寫了一遍,然後問他們幾個有沒缺漏的地方。
白晉接過後看完,當時的震撼到如今還記憶猶新。
他在寫信回去給法蘭西國王的時候,就提到這位皇帝不但記憶超群,而且對算數有着不一般的天賦,甚至能用“可怕”二字來形容。
國王的回信也是讓白晉不要得罪這位皇帝,而且耐心跟對方好好打交道。
白晉看了下周圍,徐日升跟他對視了一眼,兩人有默契,明白這個新來的傳教士從此之後就不能帶進宮裏去,免得連累他們,壞了在康熙心裏的印象。
其他幾個傳教士也是差不多的心思,唯獨這個新來的被蒙在鼓裏,過了好一陣子才發現自己被孤立,想要控訴,就被同國的傳教士捂着嘴直接打暈拖上西洋海商的船。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被送回家去了。
這點小插曲,康熙從暗衛那邊知曉,并沒往心裏去。
西洋人都是從不同國家來的,各人的立場有所不同,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暫時都不敢得罪他。
沒有眼色,不會來事,還可能惹麻煩的傳教士,都不必康熙出手,其他人就會率先讓對方徹底不再康熙跟前出現。
他就是稍微有點遺憾,都沒個理由發作這些傳教士,榨出點油水來。
康熙摸了摸下巴,被顧凝宸帶着,他真是越發像奸商了。
不過國庫被充盈了大半,如今後宮要重建太和殿,建造新宮殿寧壽宮,再就是大戲樓,花費如流水一樣。
雖說拍賣會那邊源源不絕有金銀送進國庫,但是本地拍賣會每月一次,西洋人的拍賣會更是三個月一回。
哪怕每次拍賣後的金銀數目巨大,可惜建造宮殿消耗得更快。
康熙正琢磨此事,就有八百裏加急的折子送了過來。
他打開一看,居然是施世綸的折子。
施世綸在折子裏提到鹽井挖掘順利,井鹽的産量也很穩定,他新上任的地方,鹽價逐漸降了下來,連帶周邊的鹽價也有所松動。
但是其他地方的鹽井負責的鹽商并不願意降價,還覺得施世綸與民争利,把他氣得夠嗆。
也不知道上回施世綸發現了什麽,一有問題就知道直接寫密折派人快馬加鞭送到康熙手裏。
顧凝宸去外頭看了後邊院子種的土豆和紅薯,如今苗已經長大,再過陣子應該就有收獲了。
她進來的時候心情不錯,卻見康熙皺着眉頭看手裏的折子,轉頭就示意金桂去泡一壺菊花茶來。
康熙看着被顧凝宸放在手邊的茶杯,聞着熟悉的味道,嘴角就微微一彎:“朕也沒怎麽氣着,就是心裏感慨這人貪心不足,還迂腐得很,不願意接受新東西,還不樂意別人接受。”
他轉手把折子遞給顧凝宸,她低頭掃了一眼,就伸手撫平康熙的眉頭:“皇上還說不生氣,這眉頭都快打結了。不過皇上确實不必生氣,不願意往前走的人,總歸會被落下的。”
聞言,康熙笑着點頭道:“不錯,正是這個理。”
他低頭沉吟了一會,這些鹽井除了小部分是官府接手,大部分都在當地大家族手裏。
他們一代代繼承這些鹽井,如今是聯手一起反對。
施世綸人單力薄,面對那麽多的鹽商,明面上可能沒事,暗地裏就未必了。
他壓低了鹽價,其他鹽商不樂意,可能會使人對當地的那個鹽井動手。
能動手的地方實在太多了,比如破壞那個挖鹽鹵的機器,比如在煮鹽的地方動手腳,讓人吃了那些鹽之後突然病了,甚至死了人,那施世綸真的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哪怕什麽都不動,就雇個人被一群人擡去醫館,大鬧一場,讓當地所有人都誤會施世綸的鹽井有問題,那産出的井鹽就沒人敢買。
他光是随意想了想就有這麽多的辦法對付施世綸,還讓施世綸毫無招架之力,足見施世綸的境況有多糟糕和危險了。
康熙當機立斷,一邊派暗衛去搜集證據。
不必說,這些鹽商手裏就不可能完全幹淨的,以前他因為戰事的緣故,沒能騰出手來整治這些人,如今就得仔細計較了。
另一邊他也派人去保護施世綸,雖說施世綸學武多年,但是明槍易擋暗箭難防,而且雙拳難敵四手。
康熙不想施世綸這樣難得為百姓着想的好官,就因為幾個鹽商而丢了性命,那就太可惜了一些。
他安排下去,不久後暗衛就傳來密折,居然不是一封,而是一個小箱子。
箱子上了鎖,李德全小心翼翼打開後,把裏面的密折都取出來擺在康熙面前。
康熙看得很快,轉眼就看完手裏十多本密折,全是關于那些鹽商的。
他知道這些鹽商不會太幹淨,卻沒想到如此膽大包天。
為了擡高鹽的價格,這些鹽商讓自己的鹽井産出達到一定數量就停下,不樂意産出太多。
要多了一點,他們就私下高價賣給西洋人。
畢竟要是賣給當地之人,哪怕守口如瓶還是會露出破綻來,憑空多的鹽從哪裏來,一查就能發現。
但是賣給西洋人就不同了,他們很多作為傳教士,身份頗為超然。
因為康熙多次召見幾國傳教士的關系,各地官員對傳教士都十分客氣,守衛們也就不會嚴格檢查傳教士身上和馬車帶的東西,就能蒙混帶出去。
有些人甚至不是傳教士本身,而是西洋商人派夥計穿上傳教士的服裝,然後把這些井鹽帶出去。
本地的鹽售賣是有數量限制的,大多本地都不夠,所以是不賣給外地人,更別提是西洋人了。
西洋商人幫着送去別的地方,就能翻好幾倍賣出高價,甚至能說是漂洋過海來的好鹽。
因為他們西洋人的面孔,就迷惑了不少人,以為真是從西洋帶來的鹽,好奇心之下,不缺錢的人家就買回去嘗嘗鮮。
有錢有閑的人家總歸不算少,西洋商人輾轉幾個地方出手,根本就沒人察覺這就是普通的井鹽。
哪怕有人發現了,但是西洋商人一般一個地方就賣一次,吃虧了的人根本找不到西洋商人,也只好作罷。
各地消息又不靈通,這邊被騙了的人也無處申訴,告訴另外一邊的人,于是那邊的人繼續被騙了。
甚至鹽商把最次等的鹽賣給西洋人,價格卻擡高到跟一等鹽一樣。
西洋商人還能再翻倍賣,誰都沒吃虧,這門買賣就一直持續下來,直到施世綸出現,打破了這個平衡。
當地的鹽價低下去了,西洋商人當然不願意吃虧,就要跟鹽商讨價還價,把價錢壓下去。
鹽商于是就分成了兩派,一邊覺得價錢低點沒什麽,畢竟原本就是不怎麽值錢的次等鹽。
一邊卻舍不得之前那麽多的錢,活生生壓下來,就少了許多,壓根不樂意降價,還對施世綸就恨上了。
後邊不樂意降價的,西洋商人二話不說就跟前面的做了買賣,然後火速離開。
氣得後邊的沒能出手,連少了很多的錢都飛了,對施世綸就更恨,也就暗搓搓準備找他的麻煩。
可惜鹽商們那點計謀被康熙早就預料得一清二楚,甚至連手段都想了好幾種。
果然鹽商打算采用最後一種,畢竟施世綸也明白他們很可能對自己這邊出産的井鹽動手。
這鹽是百姓的命根子,賣掉後換成的錢都是一家子的花用,如果被動手腳,所有鹽分不出哪裏不對,就只能徹底廢掉,損失就大了。
所以施世綸讓侍衛日夜輪流巡邏,任何陌生面孔都不能靠近。
百姓得知可能有人對井鹽動手,比施世綸還緊張,讓不能做工的老人小孩白天到處走走,看到陌生面孔就立刻呼喊巡邏的人過來。
守衛和百姓兩邊一起嚴密巡視之下,鹽商的人壓根不能靠近,就只好讓人服下藥,一群人擡着送去街上最大也是人最多的醫館去鬧了。
早有暗衛潛伏在醫館裏面,假裝是其中一位大夫,一看見這群人就迎了上去,急急把脈後,沒等這群人鬧騰起來,就率先打斷道:“這人中毒了,快把人放下,老夫手裏正好有一顆解毒丸,就怕毒性太大,這藥丸可能救不了人。”
假裝躺着的人聽後就不淡定了,差點就要跳起來。
畢竟鹽商讓人假裝吃了施世綸的井鹽後不舒服,吃了一顆藥丸後臉色慘白,人也渾身沒力氣,好像真的病了一樣。
如今竟然是中毒,他就徹底假裝不下去,一副虛弱的模樣睜開眼睛:“還請大夫救我,不管能不能救,讓我試試!”
那一群跟着來做戲,準備嚷嚷的人面面相觑,這是真中毒了嗎?
他們是繼續按照鹽商的吩咐嚷嚷,還是給這人先解毒?
中間有個是鹽商的心腹跟着,就怕中途出什麽意外,這意外不就來了?
他趕緊攔着暗衛道:“胡說,我兄長如何是中毒,分明是吃了施大人那邊産出的井鹽才變成這個樣子!父母雙亡之後我們相依為命,沒了兄長我以後要怎麽過啊……”
“兄長”被他死死抱在懷裏,掙紮着想起來,可惜手腳綿軟沒力氣,愣是沒掙紮開,心裏越發恐慌。
他果真不該收了錢去陷害施世綸,這報應不就來了嗎?
那一群鹽商好歹毒的心,竟然真的要自己死了嫁禍給施世綸?
這人就是個無賴,只要給錢什麽都肯幹,這次也不例外。
鹽商還再三保證這藥就是看起來孱弱,對身體無礙,給的錢又足夠多,無賴才接了下來。
但是要命的事,他就不肯幹了,都沒命了,收到的錢還怎麽花?
無賴掙紮不起來,更是慌張。
好在暗衛大叫着“你這樣他要透不過氣來了”,逼得這人終于松開一點,無賴才拼命掙紮着喊道:“我不是他的兄長,是鹽商讓我來的……”
抱着他的人沒料到無賴居然這時候反水,一把捂住無賴的嘴巴,可惜已經太晚了。
無賴這一喊用盡了力氣,圍觀的人不少,一個個都聽見了。
他們一聽是鹽商讓人來的,說的又是施世綸負責的井鹽有問題,在場的又不是傻子,立刻明白這是鹽商的陰謀!
只要這髒水潑在施世綸身上,他手裏那些便宜的井鹽自然就沒人買了,不就便宜了那些擡高價格的鹽商了?
百姓早就因為買不起鹽的事發愁,好在施世綸橫空出現,皇上又開恩,特意送來圖紙,讓施世綸這鹽井挖得更深,還更快挖出不少鹽鹵來。
他這井鹽用一個大機器挖,日夜不停,挖的數量多,價錢就下來了,讓當地百姓都買得起。
周邊百姓聽說了,都紛紛帶着錢去買。
如今要被這鹽商鬧上一場,真如願了,他們以後豈不是更吃不起鹽了?
一時百姓滿臉不忿,就要上來把這些鹽商派來的混蛋揍一頓。
還是醫館的大夫勸道:“老夫已經叫人報官,讓差役把人帶回去審問就好,別是混亂中讓誰趁機逃走就不好了。”
那個捂住無賴的人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準備趁亂離開,哪知道被暗衛假扮的大夫戳破,頓時惱羞成怒。
他轉身就要撲向這個“大夫”,想着自己被帶去府衙,很快也會被鹽商撈出來,還不如趁機教訓一下這個總是壞事的大夫。
其他百姓一看,吓得想要阻攔,卻已經來不及了。
暗衛卻輕輕松松避開,然後一手劈下,就把人劈暈,對周圍百姓解釋道:“老夫平日打拳養生,手上功夫還不錯。”
百姓這才放心了,又見官差過來綁人,卻有些擔心他們被帶走很快放出來,醫館的大夫就危險了。
畢竟鹽商到處打點,要不是如此,也不會一直沒被人發現私下賣鹽。
那麽多商人來回跑,中間還有西洋人,就那個發色瞳色如此顯眼,不是瞎子都能看見,能不聞不問,不就是鹽商打點得足夠妥當嗎?
康熙也想到這一點,早早就讓人把當地官員控制住了,把附近巡查的欽差調派過去主持,等新官員上任再接手。
所以一群人以為沒什麽事,就是去府衙走個過場,臉色都比較輕松。
然而他們到了地方,擡頭見一個陌生的官員在上頭,一個個都懵了。
這誰,原來的知府大人呢?
可想而知,換了人,情況就不一樣了。
非但把人扣下審問,拿着口供後,就立刻派差役去抓拿那幾個鹽商。
康熙想到鹽商私下販賣,那些鹽雖然等級不高,數量卻不少,卻都是沒有交稅的!
這等于鹽商從他口袋裏搶錢了,讓康熙如何能忍?
不但把鹽商拿下,還把那些西洋商人也拿下了。
拿下之後,康熙收到不少密折禀報此事,看完都氣笑了。
這些西洋商人,有些是真的,有些居然是本地商人假扮的。
本地商人雇傭西洋人,裝作西洋商人的樣子去騙當地鹽商賣鹽,然後轉頭再高價賣出去,賺了大筆差價。
顧凝宸頓時覺得這些本地商人的腦子挺好使的,就是聰明都用在歪心思上了。
他們還知道讓人來假扮西洋商人,如果東窗事發,就很難查到他們身上去。
任是誰都不會從西洋商人那邊聯想到本地商人身上,他們就能逃過一劫了。
但是很明顯,本地商人沒能逃過去。
這次牽連極大,鹽商、西洋商人和涉及的本地商人都一窩端了。
他們被抄家充公,絞盡腦汁賺的錢,轉頭都進了國庫。
除了財産之外,鹽商代代繼承的鹽井也歸到康熙手上了。
他派人建造挖鹽的機器,立刻開采,徹底把鹽價壓下來。
當地百姓十分感恩,為此還送萬民傘進京給康熙。
顧凝宸也是第一次看見萬民傘,頗為好奇。
她以為萬民傘上面就是一萬個百姓留下的簽名,傘很大,然後密密麻麻都是名字。
如今顧凝宸看着面前的萬民傘,傘是大,但是上面一看就知道絕不會有一萬個名字。
除了名字之外,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紅色手指印。
康熙見她好奇就解釋道:“很多百姓不識字,能寫上名字的該是當地的儒生或者只會寫自己名字的人,餘下不會寫字的就會摁上手印。”
這才是真實的萬民傘,要全是密密麻麻的名字,證明只有識字的書生等人寫下,甚至可能是有人專門把當地所有百姓的名字寫上去,瞧着好看而已。
寫上去的名字,不代表擁有名字的人知道,或者願意被寫上去。
但是手印就不一樣了,是一個個百姓親自摁上去的。越是摁得淩亂,越是真實。
顧凝宸看得出康熙的心情很不錯,他讓人把萬民傘收入私庫,好好保存起來。
這些都是百姓的心意,自然得好好留存,多年後指不定能得到許多萬民傘,讓後世人瞻仰。
如今天兒熱了,殿內有好幾架風扇,四面八方徐徐來風,渾身的燥熱都散了不少。
因為顧凝宸的身子骨不算特別好,康熙在重華宮就沒用冰,穿着輕薄的常服,額頭還是會出汗。
她就勸道:“皇上也不必太顧忌我,我這身子骨比以前好多了,用冰也是可以的。”
反正風扇也就對着冰塊吹,讓風更涼快一點。
大不了顧凝宸離得遠一些,不會被吹到就好。
康熙哪裏舍得她離遠了,而且風扇吹不到,哪怕她不怕熱,還是會難受:“無妨,這點熱朕還受得住。往年要用許多冰塊,卻也涼快不到哪裏去。”
他低頭看着地圖,跟顧凝宸道:“朕打算入秋的時候,天氣涼快,辦一場圍獵。”
一是跟蒙古那邊的關系重新聯系上,免得生疏了。
二是能帶着顧凝宸出宮走走,別是一直悶在宮裏。
三是如今沒有戰事,也不能讓八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