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錦瑟（上）
楚留香、胡鐵花在薛總管的陪同下去了城郊的墓地，身後跟着一大幫的人，還包括幾個和尚。一行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引來了不少人的圍觀，外人竊竊私議，不知道如此興師動衆究竟為了何事。
一行人走了十幾裏的路，終于到了墓地。鳳鳴山莊不愧為江湖名門，這墓穴用青磚封頂，修的極是考究，地下還有墓室。這處山清水秀，草木豐茂，藏風得水，五行不缺，可以算得上一塊風水寶地。
和尚們點了香燭，燒了紙錢，便開始搖着銅鈴，念經超度起來。依依呀呀的不知道在唱些什麽，只讓身後的一群人百無聊賴，卻也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楚留香眯起眼睛，看着日漸升高的日頭，心裏竟生出些許煩躁。胡鐵花在一旁灌着酒，更是覺得無趣的很。說好了江南有美酒佳人，可如今卻陪着老臭蟲一起來看屍體，真真是郁悶到了極點。聽着這群老和尚在這裏念經，自己簡直都快要睡着了。江湖上的人，過的都是刀頭舔血的日子，他範天雄怎麽說也是江湖中一個響當當的人物，怎麽磨磨唧唧的還信這些。莫不是做了是什麽虧心事。若真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你就是拜佛，佛爺也不會幫你。
胡鐵花湊到楚留香近前，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随後一指前面的墓穴。“老臭蟲，你相信這個世上有鬼嗎？”
楚留香輕輕一笑，用手指摸了摸鼻子。“這世上有沒有鬼我不知道，不過，有的人心裏卻一定有鬼。”
薛總管湊上前來。“兩位大俠在聊什麽？”
楚留香笑道“沒什麽，只是覺得這裏的風水不錯。”
“哦，楚大俠還懂風水？”
楚留香卻搖了搖頭“此處山環水抱，彙聚靈氣，風景甚佳，至于還有什麽其他的深意，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說話間，老和尚已經做法完畢，幾個年輕夥計開始動手開啓青磚，挖掘泥土，不多時就已經挖出了墓道。并用木杠将裏面的一口楠木棺材擡了出來。胡鐵花忽然覺得有些莫名的脊背發冷，看屍體，這始終不是一種愉快的經歷。就在他郁悶的時候，棺木的蓋子已經被啓開了。
楚留香，胡鐵花還有薛總管一起圍攏上前。一看之下，楚留香卻微微蹙眉，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身邊的兩個人。胡鐵花同樣不解，薛總管更是一頭霧水，百思不得其解。
棺木中躺着的是一個身着粉紅色衣衫的白骨。按理說，鳳鳴山莊的少夫人遇難不過月餘，怎麽可能就已經變成了一堆白骨。這堆白骨少說也要數年以上。這麽說，這裏面躺着的不是所謂的少夫人陸佩兒，那這個人又是誰。真正的陸佩兒又在哪裏。
楚留香轉過頭去問道“薛總管，這是怎麽回事？少夫人去世不是才一個多月嗎，怎麽會就變成了一堆白骨？”
薛總管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少夫人确實才逝去一個多月，當初少夫人下葬時老朽也是跟着的，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是有人做了手腳，可是這個人為什麽要這麽做？”
楚留香沒有再說話，而是俯下身，揭開了白骨身上的衣服。白骨的身量不是很高，肩寬較窄，盆骨略寬，可以斷定是一具女人的屍骨，而且胳膊和腿都曾經有骨折過的痕跡，這說明這個女人生前可能遭受過重力的擊打。更離奇的是，白骨自胸椎以下的腹腔內的椎骨上卻是黑色的。這是生前中毒的跡象，難道說這個女人是中毒而亡？楚留香與胡鐵花互望一眼，做下了最初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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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又看到，就在白骨的右手側，放着一件東西，應該是陪葬之用。楚留香将其取出，竟是一把折扇。除了扇骨還算完整，扇面早已腐爛了。這具白骨的衣服是新的，而陪葬品卻是舊的。這說明是有人故意遷墳，将其重新安葬于此。借着白日的陽光，扇面上隐約可以看出是一個女人在撫琴，而扇子的另一面則是一首詩。乃是唐朝大詩人李商隐的《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除此之外，棺椁中并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發現。楚留香不禁陷入了沉思。
胡鐵花盯着白骨看了白天，撇撇嘴理不出任何頭緒。“老臭蟲，有什麽發現？”
楚留香将折扇扔給了他，胡鐵花打開之後更加的疑惑不解。“一首詩？這跟案情有什麽關系，我們又不知道她是誰，縱然知道她死的冤屈也沒有辦法替她伸冤。”
楚留香突然擡起頭，對着一旁的薛總管說道“總管大人，楚某需要回客棧一趟。”
薛總管道“楚大俠，這是何意？難道楚大俠不打算幫我山莊澄清真相？”
楚留香道“總管大人誤會了，我只是有件東西落在了客棧，需要去取，您放心，老酒鬼會跟你們回山莊，而我取來東西之後，即刻回返。”
胡鐵花在一旁心中暗罵，這老臭蟲忒是不厚道，關鍵時候把他留在這做抵押！
薛總管道“那楚大俠可需要我等幫忙？”
楚留香道“暫時還不需要，各位辛苦，在下先行告辭，失陪了。”說完，楚留香跨上馬背疾馳而去。胡鐵花郁悶的很，一個人坐在棺材蓋上喝酒。
李尋歡在前方不遠處的樹林裏看見了坐在樹下的沈遺錯，馬在一旁悠閑的吃着草。沈遺錯垂頭喪氣，正盯着地上的一片枯葉發呆。李尋歡輕輕的悶咳幾聲引起了沈遺錯的注意。“尋歡，你總算來了。”
李尋歡走過去，蹲下身。“沈兄不該在此停留。”
沈遺錯苦笑道“尋歡不會在為難之時抛下朋友，我亦不會。只是，作為朋友，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能？面對敵人，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反而連累了你。”
李尋歡笑着搖搖頭。“怎麽會，沈兄思慮缜密，謀略過人，幾乎擁有了蘇州所有財富的半壁江山，我等凡人皆望塵莫及。我相信在沈兄的心中，武功的強弱也不是用來衡量能力的準繩。沈兄又何必妄自菲薄。”看着對方還在滲血的手臂說道“我先替你包紮上傷口吧。”說着，就挽起了沈遺錯的袍袖。可是李尋歡發現，在沈遺錯的手腕上有一道很深的傷疤。
沈遺錯自嘲的笑了笑，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傷疤“其實幼時，我很熱衷習武，也會些粗淺的武功，更曾經被人誇獎過有武學的天賦。可是莊裏的人禁止我習武，我便悄悄的爬牆頭，鑽狗洞偷看別人練武，然後找個沒人的地方自己練。可惜好景不長，就被人給發現了。他們廢了我的武功，挑斷了我的手筋和腳筋，從那之後，我就成了一個廢人。那年，我十二。我被關在柴房裏三天三夜無人問津，害怕極了，而且痛不欲生。然後就沒知覺了。若非後來遇到了老爺子，我早就是個死人了。命是保住了，可惜再也沒有了習武的可能。”
李尋歡心中動容，不禁一陣感傷。“沈兄……究竟是什麽人會對一個孩子下那樣的狠手。”
沈遺錯擺擺手“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畢竟是陳年往事了，若不是今日一劫，我甚至都已經忘記了。而且，也跟你沒有關系。”
李尋歡點點頭，沒有再問下去，而是将他扶了起來。畢竟，這不是什麽愉快的經歷，回憶，只會讓人陷入無盡的痛苦。“我送你回去。”
沈遺錯點點頭，兩個人翻身上馬，回轉城中，李尋歡親自送沈遺錯進了天香樓。
當李尋歡回到了客棧，卻發現楚留香已經回來了，不禁喜出望外。“楚兄？你何時回來的？我聽沈兄說你被案情纏身，短時間內難以脫身。”
楚留香從來自诩潇灑，此刻卻難掩焦急之情，看見李尋歡回來，這顆心總算放到了肚子裏。可是面對李尋歡的詢問，楚留香卻突然覺得莫名的煩躁，不答反問。“你去哪了？”
李尋歡一愣，楚留香這等直白強硬的語氣是從沒有過的，反倒讓人有些不适應。“我？”
李尋歡還沒來得及說話，楚留香接着說道“我在這裏尋了你半天，都不見你的蹤影，問過夥計才知道你竟是跟那個沈遺錯沈老板一起出去的，而且一夜未歸，我真的擔心你出現什麽意外。正不知該往何處尋你。”
李尋歡心下感動，沒想到來到這裏，竟真的還有人替自己擔心。“楚兄多慮了，我不過是陪他去探望一位故人。”
楚留香拉着李尋歡就往客房走去。“尋歡，我有些話需要對你說。”
李尋歡疑惑不解，任由楚留香拉着自己走進客房。“楚兄，究竟是何事如此着急，你所查的案情可有什麽進展？”
楚留香讓李尋歡坐在床上，雙手按着他的雙肩，眼睛一錯不錯的盯着他，用難得一見的嚴肅口吻說道“正是因為案情有了一些變化，所以我才來尋你。我始終覺得沈遺錯這個人不簡單，他千方百計的接近你或許另有目的，所以，你務必要多加小心。”
李尋歡仍是不解“楚兄為何有此一說？”
楚留香陪着他一起坐到了床邊，将這兩天所發生的事細細的講了一遍。并将那把陪葬的折扇遞給了李尋歡。李尋歡看了看，也沒有什麽太多的發現。
楚留香說道“被沈遺錯安葬的陸佩兒的屍體不翼而飛，而這把折扇的主人卻李代桃僵的出現在了墓穴裏。什麽人會有如此能力竟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偷梁換柱？沈遺錯的嫌疑最大。再有，這一首詩本身并沒什麽可疑的地方，但如果和一個人聯系在一起那就不同了，尋歡，你可還記得沈遺錯他的所有屬下的名字？從第一個出現的莊曉蝶，到他身邊的那個呆若木雞的男人滄海，還有那個妖嬈的女人遺珠，冷若冰霜的玉煙，以及出現在山莊內部那個豢鳥的少年阿憶。他們所有人名字全部來自于《錦瑟》這首詩。如果這一切都只是巧合，未免太詭異了些。”
李尋歡笑着點點頭“這些我都已經想到了，或許這件案子本身就與沈兄脫不了幹系。但是，我願意選擇相信他，就像你信任我一樣。”
“尋歡！”楚留香有些氣悶，為什麽自己說了這麽多，他李尋歡還是不為所用。“我只怕他會對你不利，還是多加小心的好。”
李尋歡卻安撫的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苦澀的笑道“楚兄多慮了，我李尋歡孑然一身，在這個世上了無牽挂，甚至跟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沒有任何關聯。哪怕有一天我會突然消失，也不會有人在意。我實在想不出他有什麽理由要害我。”
“不！”楚留香突然握住了李尋歡的手，鄭重的說道“我在意，哪怕你真的孑然一身，我也要讓你的一生與我關聯在一起。”
李尋歡笑着搖搖頭。“楚兄，你我一個盜帥，一個浪子，就好像是湖面上的浮萍，相逢已是有緣，又怎麽會有畢生的關聯。畢竟，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相識一場，我已無憾。”
楚留香說不出心中滋味，只覺得空落落的。“尋歡倘若真能如此灑脫，倒也是一件幸事。我若再兒女情長，反倒顯得矯情了。也對，相識即是緣分，只要暢快就好，又何必在乎天長地久。”
李尋歡道“那楚兄下一步的打算是什麽？可有什麽思路？”
楚留香道“如果真如分析中那樣，我們就該找這位沈老板問個清楚。”
“也好，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不，我們一起。”楚留香鄭重的說道。他實在有些不放心讓李尋歡與沈遺錯單獨接觸。
李尋歡怔愣片刻，随後啞然失笑。“好，我們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