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錦瑟（下）
天香樓頂層的一間不起眼的小閣樓裏，沈遺錯眯縫着眼睛，斜倚在床榻上，似乎在閉目養神，旁邊，一個身着粉色衣服的女人正在給他仔細的包紮着胳膊上的傷口。偶爾力道重了些，讓沈遺錯微微蹙眉。
女人用略帶譏諷的語調調侃道“你待那個叫什麽李尋歡的還真是用心啊，不但帶他去了老爺子那裏，還讓自己挂了彩，真是稀奇。”
沈遺錯勾了勾嘴角“怎麽，我的老板娘吃醋了？你應該知道，我不過是在利用他。”
女人嘲諷道“對，你是在利用他，就像你利用我一樣。”
沈遺錯睜開眼，攔過女人的腰身，輕輕的在女人的腰間揉捏了一把。“為什麽這麽說？你們怎麽會一樣，你是這個世上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女人。”
女人就勢坐到了沈遺錯的腿上“最重要的女人？是除了那個人之外最重要的女人吧。我真的不知道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沈遺錯的語調變得難得的溫柔“我對你說的都是真話。”
女人沒有接話，而是拿起沈遺錯腰間的那枚玉佩細細的摩挲起來。“這玉佩好生的精致溫潤啊，真是無可挑剔。”
沈遺錯徑直從腰間解下，遞給了女人“你若喜歡，便拿去吧。”
女人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反唇相譏道“怎麽？這會它就不是你視若生命的先母遺物了？”
沈遺錯的指尖勾起了女人的下颚“遺物再重要，又怎麽比得上你來的重要。”
女人推開沈遺錯手，一個挺身便站了起來。“哼，如此說來，那些打劫的山賊草寇也是你早已安排下的，用不用我備下些厚禮前去犒賞犒賞啊，總不能讓人家白白出力。”
沈遺錯無趣的嘆了口氣“你倒是知道的清楚，莫不是又派人在背後跟蹤我？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我早已吩咐遺珠前去了。”
女人頗為惋惜的嘆了口氣“我這哪裏是跟蹤，分明是擔心你出現意外。哎，不過，我現在忽然覺得那個李尋歡有些可憐，他若是知道你在騙他，不知道會有什麽反應。”
沈遺錯略略失神的盯着眼前的燭光“他不會有任何反應，李尋歡這個人太過寬忍，無論是面對什麽樣的欺騙和傷害，他都會很輕易的選擇原諒，甚至不需要理由。至于傷害他的那個人，是我還是別人，沒什麽分別。”
女人倒了一杯茶，遞給了沈遺錯“哎，你總是能輕而易舉的把人看透，知道怎麽樣去接近一個人，利用一個人，控制一個人，跟你在一起，真是可怕。你費盡心機把楚留香引入鳳鳴山莊，難道就真不怕他查出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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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遺錯緊緊的攥着茶杯，過分用力的手指已經迸出了青筋，似乎因為用力的克制着自己而變得有些焦躁和危險。“我就是要讓他查出來，而且越細越好，越深越好，最好把那棵老梧桐的爛根一起挖出來。讓他曝光在烈日驕陽之下，在世間衆人的仇恨和怒火中焚燒，然後化為灰燼。”
女人的雙手捧住了沈遺錯握緊茶杯的手，一雙柔情似水的眼睛深情的望着他，似乎有些心疼。“你這樣執着的結果，只怕會玉石俱焚啊！”
沈遺錯冷笑一聲，呼吸變得有些急促，那握緊茶杯的手都開始有些顫抖，臉上的肌肉甚至因為過度僵硬而抽動，喉嚨中也因為激動發出顫音。“我有什麽好怕的，我沈遺錯孑然一身，一無所有，從來就沒有什麽可失去的。而他就不一樣了，他有鳳鳴山莊的百年聲譽，有富可敵國的萬貫家財，有備受推崇的江湖地位，還有無數的徒弟和親人……而我，就是要把他所擁有的一切一樣一樣的給他奪走，我就是要讓他身敗名裂，讓他衆叛親離，讓他走投無路……我要讓他在痛苦，悔恨，孤獨和唾棄中徹底的毀滅……”
女人的手軟弱無骨，溫暖而帶着沁人心脾的香氣，那雙手捧住男人的臉頰，帶着濃濃的愛意輕輕的撫摸。“阿錯，你冷靜點，這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用這種仇恨和痛苦來懲罰自己……”
“這不是我的錯……這不是我的錯……”男人的眼神開始變得有些迷亂和瘋狂，面容也變得猙獰而扭曲，脖頸處爆出了青筋，臉頰也憋得通紅。啪的一聲脆響，茶杯應聲而碎。男人的手突然死死的掐住了女人的脖子。“對，這不是我的錯，這一切都是你的錯，是你的錯，你為什麽要愛上那個男人，為什麽要把我生下來，為什麽！你知道我有多痛苦，你知道我有多恨你！”
女人的臉上露出了痛苦是神色，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的雙手死死的扳住男人的手，但是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慌亂，卻露出了微妙的笑容。艱難的說道“我知道，我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把你生下來，你若有恨，便用這雙手殺了我，殺死你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男人的手顫抖的松開了，此刻他早已淚流滿面，雙眼迷蒙失魂落魄，無助的仿佛全世界都已将他抛棄。突然，他一下撲進了女人的懷裏，像一個孩子一樣痛哭嗚咽，顫抖不止。“我恨你，我恨你，可我又好想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女人擁住他，輕輕撫摸，并拍打着他的後背，溫柔的話語宛若清風，讓那顆冰冷受傷的心都要融化了。“我知道，我可憐的孩子。只要你願意，我會永遠的陪着你身邊，再也不離開，一直這樣擁着你，抱着你……”
男人渾身一陣，突然一下子用力将女人推到了地上，目光中露出了驚慌和恐懼，甚至将臉別到一側不敢看她，整個人慌亂的不知所措。“你不是她，她不會像你這樣抱着我，永遠不會，她只會懦弱的躲在黑暗的角落裏哭泣。用眼淚去洗刷所有的恥辱和痛苦。你不是她，你不是她……”男人滿頭大汗，緊閉雙眼，臉色青白，雙手緊緊的攥着拳頭，似乎在做着痛苦的掙紮，一直在重複同一句話。‘你不是她。’
女人坐在地上，嘲諷的冷笑道“我不是她……那我是誰？”
良久，男人才終于睜開眼，眼神中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清明與冷靜。“錦瑟……”
女人撇撇嘴，用手帕擦拭着身上的水漬“清醒了？”
男人氣悶，低沉的語氣幾乎想要殺人“你穿這身衣服不好看，脫下來。”
女人站起身，故意在他面前轉了個圈，展示着自己的衣服。“是嗎？可是，我覺得挺好。是你自己不敢正視自己的心魔吧。不過這次還是不錯的，你總算是自己醒過來的，不用再麻煩別人把你打暈。”
沈遺錯心頭暴怒，一腳踹翻了眼前的矮幾，之後又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慵懶的靠在床上，聲音也變得有些懶洋洋的。“你總是喜歡拿這種事來刺激我。”
叫做錦瑟的女人将矮幾重新放好，不緊不慢的說道“這只能說明你還有弱點，你還不夠強大。如果剛才有外人在場，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殺了你，包括我。”
沈遺錯不以為意，反問道“你會嗎？”
女人看似開心的笑了。“必要的時候，也許會……”
沈遺錯卻看上去有些沒心沒肺。“我倒是情願死在你的手上。”
女人冷笑“問你件正事，知府大人的壽辰就快到了，今年，你打算送他點什麽？”
沈遺錯顯得有些不耐煩“一口棺材。”
女人并沒有表現的太過吃驚“怎麽說你們也是老交情了，以前的他不過就是個落魄的書生，若沒有你，他也到不了今天這個位置，即使在你最困難的時候，還是将大把大把的銀子交給了他，硬是讓他一步一步買下了杭州知府這個肥缺。甚至在此之前你不惜一切手段，除掉了前一任。現在你卻送口棺材過去，不怕他惱了你？”
沈遺錯伸了個懶腰“棺材棺材，升官發財，一口純金的棺材是多好的禮物啊，他為何要惱我。而且，作為老朋友，我這也算是提醒他，要是再這麽貪得無厭，這東西就要陪他一起入土了。”
錦瑟無不惋惜的嘆了口氣“恐怕你的這番心思要白白浪費喽。”
沈遺錯沒有接她話，而是反問道“滄海呢？”
“在樓下喝悶酒，估計是又在擔心你要抛棄他，傷心咯。”女人故意奚落着。
“告訴他我已經回來了，但不要跟他說我受了傷。”沈遺錯再次閉上了眼。
“也對，若是被他知道你受了傷，他肯定會單槍匹馬把那個賊窩給夷平咯。那豈不是壞了大事。”
沈遺錯沒有再說話，錦瑟只當他是睡着了，悄然退出了房間。
她來到了樓下，推開一間相對偏僻的房間的房門。濃重的酒氣迎面撲來，那個叫滄海的男人正坐在桌邊一個人喝着酒。他喝的很規矩也很機械，倒一杯，灌下去，再倒一杯，又灌下去……雙眼沒有焦距，只是在重複着這樣的動作。不知道已經灌下去了多少，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會醉。錦瑟竟然開始有些心疼這些酒，畢竟，如他這般灌法，真真是糟蹋了好東西，即便是喝水，也沒有這樣的喝法。
錦瑟在門口安靜的站着，玩味的看着。男人卻好像完全沒有發覺一般，還是灌着自己的酒。女人覺得好笑，這個看上去呆若木雞，冷血無情，麻木不仁的家夥卻是極度兇狠的，他就像一匹獨自行走在荒原上的野狼，只在黃沙與冷血中麻痹着自己的神經。他的劍很快，快到不可思議，沒有人可以形容，因為凡是見過他出劍的人都已經死了。所有知道他的人都會有所忌憚，所有想要挑戰他的人已經沒有機會來後悔自己的決定。
其實說來也怪，像他這樣極度孤僻，怪異，冷漠的男人竟然可以容忍遺珠跟在沈遺錯的身邊。說到遺珠，那當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妖精，她妩媚妖嬈，楚楚動人，總是會主動勾引身邊的男人，如果這個男人對她不動心也就罷了。但是如果這個男人對她有任何的非分只想，那麽第二天一早，你就會看到一具極其恐怖的屍體挂在城頭。□被割，雙手被斬，開膛破肚，兩眼無珠。或許是滄海從來不拿正眼看她，或許是遺珠顯然對一根木頭也沒什麽興趣。兩個人竟成了如此奇妙的組合。
其實，像滄海這樣一個強大的男人也有他的弱點，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沈遺錯，沈遺錯不僅是他的主人，更是他的精神，他的靈魂，他的一切，甚至是他活着的理由。沈遺錯的一句話可以讓他萬劫不複，也可以讓他重獲生機。曾經，自己就親眼見過，這個被阿錯放棄過的強大男人就像失去了控制的提線木偶，變得呆滞而無助，連視如生命的劍都不知道丢到了哪裏。整個人形銷骨立，不如一個乞丐，在下着小雨的街頭，瑟縮的蜷縮成一團，于酒館的回廊下躲雨，甚至被其他的乞丐踢打，侮辱，都沒有任何要還手的跡象。以致頭破血流，狼狽不堪。
當阿錯撐着傘來到他的面前，對他說“跟我回去吧。”
滄海跪撲在阿錯的面前，抱着他放聲大哭，原來他這個木頭一樣的男人的感情也可以如此讓人動容。
錦瑟走到男人的面前說道“他已經回來了。”
滄海端起酒杯的手突然停下了，他愣愣擡頭盯着錦瑟，随後站起身快步朝門外走去。
錦瑟輕巧的玩弄着桌上的酒杯說道“他已經睡下了。”
滄海立時站在門口，默默的垂下了頭。
錦瑟走過來，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明天陪他去杭州。”說完，便離開了。
滄海豁然擡頭，看向錦瑟離開的方向眼底閃過一道華彩。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