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女鬼

楚留香虛脫乏力的身體緩緩的滑坐在黑暗地宮的通道中,擡頭仰望那毫無一絲縫隙的通道入口,他的嘴角劃出了幾許無力的苦笑,前路無果,後路已封,如今才真是進退維谷,身陷絕境。手臂上的傷口不痛,卻只覺全身冷得厲害,口幹舌燥。如此閉目待死絕非香帥的作風,可如今漸漸混沌思緒全然理不出破解之道。

明明是完全黑暗的隧道,為何恍惚變白,如墜迷霧,明明死寂無聲的地宮,為何耳畔雷聲隆隆,猶如鼓噪。就好似身困茫茫雪山,深雪沒膝,舉步維艱,四顧無人,忽而遠處玉碎崩塌,遮天蔽日,滾滾而下。霎那間驚破人膽,呼嘯不得卻已被掩埋,恍恍惚冰冷窒息,唯死而已。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楚留香渾渾噩噩,無以為繼之時,一陣巨石碾壓的聲音打破了地宮的寧靜。緊接着,地宮通道的入口被打開了,一束昏黃跳動的火光投射而下,映照在了楚留香那蒼白的臉上。入口處露出了一個熟悉的人臉。

“老臭蟲,老臭蟲!”入口之人出聲呼喚。

楚留香身形微微一顫,虛弱的睜開了雙眼。擡頭看見那張臉,露出了喜悅之色。天無絕人之路,老天果然待我楚留香不薄。“老酒鬼,你怎麽來了?”

那人跳将下來,将楚留香扶起,背在背上。“我若再不來,你豈不是就要成一條死臭蟲了。”

楚留香全身綿軟無力,只得伏在他的身上。“借你吉言,閻王爺也怕我會去偷他的生死簿啊。”

那人不再說笑,飛身跳出了地道,楚留香看到,原本空空的寶塔裏躺着十幾個人,個個嘴眼歪斜,鼻青臉腫,昏迷不醒,楚留香一聲輕笑,這些肯定都是胡鐵花傑作,有友如此,夫複何求。完全放松下來的楚留香閉上雙眼,陷入了混沌之中。

胡鐵花背着楚留香一路飛奔回了客棧,老臭蟲此刻傷情确實不容樂觀,實在耽誤不得。剛剛回到客棧,也顧不得時辰早晚,就讓高亞男前去請來了梁大夫。此次江南之行,多虧有了這位梁先生,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粱重樓背着藥箱急匆匆的趕來,看見楚留香的情形也着實為之心驚。不過,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胡大俠不必憂心,此毒雖烈,發作極快,幸好楚大俠封住了穴道,阻滞了毒性的蔓延,尚不危及性命,而且并不難解,但是此毒最易傷身,毀人精元,解毒之後還需好好修養才是。”

“有勞梁先生了。”

粱重樓從藥箱之中拿出了許多瓶瓶罐罐,從他們之中取出了些許藥粉,混在了一起,配以無根之水作為藥引,給楚留香灌下。一個時辰之後,昏迷不醒的人終于有了反應,嘔出了些許污物,混帶着黑血。如此這般反複三次,體內毒物才算除盡,只是整個人早已虛脫了。

等楚留香再次醒來,發現高亞男正坐在桌邊,一面守着他,一面打盹。本欲起身,卻發現全身綿軟無力,疲乏的很,竟又跌了回去。床上的動靜驚動了昏睡中的高亞男,她忙揉了揉眼,看見清醒的楚留香,欣喜不已。“你總算醒了。”說完,便來到床邊,給他喂了些湯水。

“有勞高姑娘了,老酒鬼呢?”

高亞男嘟起嘴,恹恹的說道“鐵花守了你兩天,我看他實在有些撐不住了,就讓他先回去了。那現在你醒了,我也該回去了。”

楚留香點點頭,雖是江湖兒女,自在随性,但畢竟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多有不便,而且高姑娘是要嫁給老酒鬼了,莫要被人說了閑話。“現在什麽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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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天了吧,天亮還早着呢,有什麽事就直接叫我們吧,反正就在隔壁。”高亞男說完便離開了。

楚留香躺在床上,卻是怎麽也無法入眠,剛才高亞男說老酒鬼守了自己兩天,也就是說自己昏迷了兩天,那麽,現在距離範天雄的壽辰之日就還只有一天。就現在自己這樣的身體,一天之內能做什麽。為什麽地宮中的那個人不是尋歡,究竟是螳螂捕蟬,還是那個叫阿憶的少年騙了自己,尋歡現在究竟在哪,怎麽樣了?或許真的要等到壽宴之上才能一見分曉。為今之計,必須要盡快恢複才好。

第二天,胡鐵花盯了楚留香一天,唯恐他因為一時沖動再出現什麽意外,任何人的運氣也不可能一直這樣好下去。

楚留香一手扶額,只覺洩氣,從未像現在這般被人盯得死死的卻無能為力。“老酒鬼,你就這樣坐在我面前一直喝酒……”

胡鐵花就坐在他的對面,故作深沉的點點頭,卻一語不發。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一臉的無奈“你這樣難道就不覺得悶?”

胡鐵花閉上眼,痛苦的點點頭,卻還是一言不發。

“不說話,這可不是你老酒鬼該有的作風。”

胡鐵花擡頭望天,依舊不語。

楚留香哭笑不得。“老酒鬼,你放心吧,壽宴開始之前我不會再有任何動作。這一次,我要靜觀其變。”

胡鐵花斜眼眼睛看了他一眼,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老臭蟲,我現在總算知道你怕什麽了。”

“哦?怕什麽?”楚留香一臉狐疑。

“怕無聊!”

兩人相視而笑。“你呀!對啦,你那天是怎麽找到我的?”

胡鐵花灌了一口酒“你跟我說要去雷峰塔去救李兄弟,雖然你自己很有把握,可我老覺得不太安心,你走之後沒多久我就跟去了,本來不打算現身的,只要你老臭蟲能解決的,我樂得看個熱鬧。可是我看到一群宵小之輩欲圖不軌,就跟了上去,正好看到他們關閉隧道機關。我怕你有個閃失,就賞了他們幾記老拳。誰知那些人不禁打,幾拳下去就全趴那裏了。你在那下邊的情況怎麽樣?怎麽會中毒的?”

楚留香輕嘆一聲。“地牢中有人假扮尋歡,由于光線黑暗,看不清楚,我一時不查,被他的匕首給劃傷。那人自己卻被鐵鏈絆倒,跌進了水池,被水中的怪物給分食了。”

胡鐵花啧啧稱奇,楚留香雖是寥寥數語,卻足以先見地宮中之兇險。

楚留香輕輕一拱手“老酒鬼,這次真的要多虧了你啊,不然,我楚留香真的要去閻羅殿走一遭了。”

胡鐵花全不在意“跟我還客氣什麽,莫說是閻羅殿,就算是刀山火海,十八層地獄走上一遭,有我胡鐵花在,又何懼道哉。”胡鐵花豪情萬丈,當真是铮铮鐵骨。

楚留香感激萬分。

世人都說,黎明前的那段時間是最黑暗的,也是最寒冷的,更何況這樣一個烏雲遮月,冷風習習的深秋之夜。姑蘇城的西郊之外,一片密密的樹林中,幾個看守倉庫的門人已然被凍得臉色泛白,瑟瑟發抖。他們懷中摟着自己的兵器,時而圍着倉庫來回巡視,順便活動一下凍得僵直的身體。時而聚攏在一起,談天說地,聊以解乏。

“喂,兄弟,還有酒沒?這大冷的天,不喝點酒暖暖身子,還真不行。”

對面一人拿出腰間的酒葫蘆在眼前晃了晃,一臉可惜的搖搖頭。“沒了……”

“咋就沒了呢,這要是能來上一盤牛肉,半斤燒酒,那就好挨多了。”

旁邊一個年輕夥計正掰着手指頭數着什麽,時不時的裂開嘴,一臉苦相。

另一個人走過去坐到他的旁邊,用胳膊肘杵了杵他。“喂,小子,數什麽呢?”

年輕的夥計伸出手“大哥你看,到現在都沒有人來給咱們換班,已經超出好幾天啦。不會是把咱們給忘了吧。”

那人伸手便在年輕的夥計的後腦上給來了一下。“胡說什麽呢,你知道咱們後邊看的那是什麽嗎?是倉庫,裏面裝的那可都是運往京城的貢品,是寶貝。這些東西若是有什麽閃失,那可是要殺頭的。哪個能忘,誰敢忘。”

“那為什麽到現在都不來給我們換班,都超出好幾天了,我媳婦都想我了!”

那人又在年輕夥計的腦門上來了一下,笑罵道“沒出息,是你自己想媳婦了吧,可能是上邊有什麽臨時性的安排呗,再等等,別讓上邊抓住了咱的把柄。”

這是,又從後邊冒出一個人,小心翼翼的說道“大哥,我怎麽聽說,城裏好像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你他娘的少在這裏唬人,能出什麽大事,再說,就算出了大事,有他們那當官的頂着呢,跟咱有啥關系,好好看你的庫房,只要到時候二爺不虧待咱們,咱們就給他好好幹!”

這人仍不幹休,嚷道“我說的大事,就是關于咱二爺的,聽城裏的人說,咱們二爺被人給害死了。”

“你聽誰說的?”所有人圍攏上來,一臉驚懼之色。

“城裏的人都這麽說,而且還聽說呀,害死二爺的人就是咱的莊主。”

“別亂說!”被叫做大哥的人突然打斷的衆人。“二爺那是多麽精明的一個人,怎麽會被莊主害死呢?而且,莊主也沒有理由這麽做呀。”

“大哥,咱們沒讀過書,還沒聽過戲文嗎,戲裏面演的那些功高蓋主的大功臣不都被皇帝給害死了麽,而且我還聽說啊,咱二爺跟莊主其實是親兄弟,為了防止二爺奪權,所以莊主才提前把二爺給做了!”

“那……那我們怎麽辦啊……”衆人一片惶恐,騷動不已。“我們這些二爺的手下是不是也得死啊……”

幾個門人還沒有定論,突然,那個年輕的小夥計驚叫一聲。“大哥,你們看,那邊樹林裏有一個火光,而且還會動,那是什麽東西?”

衆人紛紛定眼觀瞧,遠處漆黑的樹林裏,有一點火光在微微閃動,而且還在向倉庫靠近。“我聽說,靠近墳地的地方,一到晚上就會出現鬼火,那是不是鬼火啊!”

衆人仗着膽子朝那點火光走去,待到看得真切,幾個人已然吓得魂飛魄散。對面是一個披頭散發,臉色慘白,身着一身白衣的女鬼,她的手中捧着一樽銀質的燭臺,飄飄然向倉庫而來。

幾個門丁吓得抖若篩糠,有的甚至尿了褲子,卻還不忘的相互壯膽。“別怕,別怕,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我們沒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

這時,女人擡起頭,正值一陣夜風吹過,發絲飛揚,隐藏在發絲之後的慘白面容露了出來。有人仗着膽子偷看一眼,更是吓得險些昏厥過去。“老……老……板娘,那不是已經被天香樓的大火給燒死了嗎?那這真的是……”

“是啊……我是被大火燒死的,可是我覺得好寂寞,我想找幾個人回去陪陪我……”女人森然恐怖的聲音在樹林中回趟。

“鬼呀!”幾個人驚叫一聲,吓得面如土色,四散奔逃,屁滾尿流。

女鬼表情漠然的看着逃走的夥計,手捧着燭臺來到了倉庫前,一把銅質的鑰匙出現在了指尖。女鬼打開了庫房,昏黃的燭光下,被堆砌的幾丈高的絲綢出現在眼前。女鬼緩緩而入,手指觸摸着絲滑的錦緞,嘴角緩緩浮起一絲悲涼的笑意。然後竟自言自語道“阿錯,這是我送給你的最後一份大禮,祝你成功……”

跳躍的燭火點燃了庫房裏的絲綢,火勢在女鬼的笑聲與淚水中蔓延開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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