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菊
工作室裏,十八度的強勁冷空調呼呼直吹,鄭丹給壯漢新鮮紋好的屁股裹上保鮮膜,示意他提上褲子走人。
做完了工作,他終于抽出時間,回頭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工作臺上捧着臉發呆的溫景煥,以及放在房間對角線的窗臺上,在包裏喵喵叫喚的小貓。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把小黑也送你養,”溫景煥沒頭沒尾地說,“我以後不養蛇了。”
鄭丹摘了身上的工作服,挂到衣帽架上。
“你什麽毛病,”他按了按太陽穴,手臂上流淌的水墨紋身随着肌肉起伏,“當年上大學的時候,你寧願一個人租房子也要養着你的蛇,現在怎麽說不養就不養,還莫名其妙扔一只貓給我?”
溫景煥随手翻了翻鄭丹的手稿,淡淡地說:“我喜歡的人,很怕蛇。”
包裏的小貓實在叫喚得讓人心疼,鄭丹拉開拉鏈放它出來,一只手從它肚皮下抄起,非常專業地捏着小貓的嘴,看它的牙齒。
“那這貓呢?”
“這是他撿的,”溫景煥淡淡地解釋,“我答應他幫他收養。你要是嫌麻煩,就算了。”
鄭丹抱着貓,一邊揉着它黑色的肉墊,一邊問:“然後呢?他想來看貓的時候,你再提前把這貓接回家裏?”
他本意是在嘲諷,沒想到溫景煥盯着他,鄭重其事地點了頭。
“……要是我說我不養呢?”鄭丹看了他一眼。
溫景煥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清晨的霧遮去了大半的室外光,他的眉弓下投射出一小片藍色陰影。
思考良久,他歪了下頭,輕描淡寫地說:“殺了?或者扔了?安魚要是問起,我就說跑丢了,補償的借口有很多,這都能成為我和他見面的機會。”
他若有所思,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薄唇微微勾起。
“好像這個方法還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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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丹站在對角線,手掌摟着黑乎乎的小奶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半晌,他敗下陣來,揉了揉小奶貓的腦袋。
“算了,我幫你養就是了。不要奶粉錢,正好我妹喜歡。”
溫景煥滿意地笑了笑,起身,挨着牆壁的邊緣,移動到門口。
“那就拜托你了,”他的手指輕輕敲在門把上,補充道,“記得幫它擦拭肛門,這小家夥排便有點困難。”
鄭丹抱着貓,回身看着這個上一秒還說要“殺了它”的人。
“你去哪啊?”他問。
溫景煥已經出了門,他站在門外,門沿遮擋了他臉上的光,半張臉陷在詭谲的藍色陰影中。
“去看我媽。”
他扔下一句話揚長而去,工作室的窗戶因為氣壓微微震動,吓得小貓身體一顫,鑽進了鄭丹懷裏。
店外,晨光熹微,粉色的天際像是一道潰爛的傷口。
溫景煥站在路邊,盯着從潰爛傷口上延伸出的立交橋,攔下從橋上下來的出租車。
“麻煩去四院。”
司機從後視鏡裏狐疑地看了一眼,猛地對上他那雙眼睛,銳利似鷹。司機手指震顫,發動車子,移開了目光。
桦臺市第四醫院,坐落在市區北邊靠近山區的地方,醫院在山上建立了一家精神療養院,幾乎所有家裏有錢,需要長期住院的病人,都住在療養院裏。
當然,也包括一些家裏有錢、因為精神問題無法判刑的罪犯。
溫景煥下了車,遠遠看了一眼。山上療養院的粉色小房子立在一片蔥茏之中,迎着朝陽,牆面被映成黃色。
路邊車水馬龍,一個斷了腿的乞丐坐在路邊,面前的籃子裏擺了許多只包好的白色菊花。然而路過的人都覺得白菊晦氣,沒有人買。
溫景煥低頭看了一眼,對方半睜着的渾濁眼球動了動,伸出髒污的手。
為什麽罪犯可以住病房,乞丐只能睡馬路?
他在那一排白花前蹲下,修長的手指掠過花瓣,挑挑揀揀。乞丐耳背,聽不到他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念叨着“給點錢吧”。
溫景煥自顧自笑了笑,唇豐勾起鋒利的弧度。他撚了枝開得正盛的,塞給乞丐五十塊錢,起身進了醫院。
醫院的正門兩側環繞着樹林,前臺的護士帶着溫景煥上山,進到精神療養院裏。
“溫先生,你媽媽最近的狀态稍微好了一點兒,可能是天氣轉涼的原因,她也願意從房間裏出來走走了。但……您知道的,桦臺市有規定,像她這樣的危險人士,不能出療養所。”
通往山上的路很開闊,兩側的落葉闊葉樹已經開始落葉,馬丁靴踩在松軟的落葉上,發出輕微的響聲。
溫景煥捏着手裏的花束,輕聲道:
“沒關系,還沒死就行。別讓她死了。”
療養院的粉色小房子有四層,溫景煥坐電梯上了頂樓,明淨的走廊裏養着大盆的吊蘭,幾個穿藍白條紋的病人來來往往,沉默地進出與休息室和自己的病房。
“小溫,你來了。”
一個沉穩的男聲響起,溫景煥回過頭,看到了自己母親的主治醫生。
他禮貌地笑了笑,照例把身上的鑰匙等尖銳物品放進電梯一旁的儲物櫃,只随身帶着手機,跟在主治醫生後面,穿過走廊上來往的病人,到盡頭那一邊的鐵門前。
“你媽媽狀态還算不錯,雖然還是處于高度緊張的精神狀态,但不會大半夜尖叫,影響他人休息了。”
鐵鎖在門上發出金屬碰撞的響聲,醫生把鎖打開,回頭發現溫景煥正看着某處發呆。他沿着視線找過去,發現他在看一個坐在輪椅上,閉着眼曬太陽的老頭。
“你們這裏對病人真不錯,”他笑了笑,跟上醫生的步伐,“如果是病人的親屬住進來,有什麽優待政策嗎?”
醫生的視線在他臉上停留片刻,而後平靜地說:
“溫先生,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為你提供心理醫生。”
“不用啦,”溫景煥仿佛是聽到一個幽默的笑話,他聳聳肩,上挑的眼尾輕佻地帶着笑,“我們進去看她吧。”
他們穿過那道鐵鏽的門,走到走廊盡頭的房間門口。
溫景煥推開了門,獨自走進去。
日照充足的房間裏,寬敞的窗戶前擺放着一張整潔的床,窗外景色如畫,綠色的樹叢投下樹影,像一頭蟄伏的怪獸,包裹着坐在床邊,背對衆人的女人。
她回過頭,一雙神經質的眼睛死死盯着門口的溫景煥。
溫景煥看着她,沒說話,走到她的床頭,把花瓶裏腐爛發臭的花拿掉,換上剛買的小白菊。
啪唧。
極其黏膩的一聲,枯萎發爛的花被扔在地上。
女人看到了花,表情從平靜變成猙獰。她弓着身子,兩只枯瘦的手爪攥着被單,沙啞地低聲道:“你這個小兔崽子,是不是在咒我死?”
溫景煥瞥了她一眼,女人的脖子立刻縮起來。
“我怎麽會咒你死呢?”溫景煥仔仔細細地将小白菊的葉子噴上水。
“我當然是要确保你活着,”他喉嚨裏發出愉悅的低笑,“把那原本應該屬于你的二十年刑期,全部還給你。”
女人尖叫着一揮手,退到窗邊。
“你放屁!是你那個窩囊的老爸要殺我,我才會提前對他下手!”她緊緊攥着窗簾,揮舞着手中莫須有的尖刀,“我是正當防衛!我是正當防衛!”
溫景煥不屑地嗤笑一聲,顯然是聽過無數遍這樣的辯解。
“殺丈夫是正當防衛,把兒子長期關在貓籠裏,也是正當防衛嗎?我該慶幸洗手間的門很牢固,被你這個瘋子砍了一天一夜也沒破。”
他碰了碰床單,将原本平整的一角弄得皺起。
“喂,你嘗過了被電擊的滋味吧?好受嗎?”溫景煥眯着眼,臉上勾起一抹頑劣的笑容。
女人捂着腦袋,跌坐在地上,仿佛想起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你……”她的嘴唇顫抖着,凹陷的眼窩裏滿是恐懼,“你們都想害我!”
看到她露出如此害怕的表情,溫景煥站起身,心中獲得了難得的愉悅感。
他靠近了兩步,還想說些什麽,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是晏安魚的電話。
溫景煥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他對女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而後走回門邊,接了電話。
“喂,安魚,怎麽了?”
電話那邊傳來“呼哧呼哧”的聲音,晏安魚語氣小心翼翼的,問:“溫醫生,沒有打擾到你吧?我剛才早訓完,才看到你的消息。小貓還好嗎?你給它取好名字了嗎?”
溫景煥的聲音變得非常溫柔,他面對着房間牆上的牆紙,說:“小貓很好,不過我還沒有想好名字……”
“——你這個賤貨!”
女人的吼叫忽地從身後傳來,溫景煥感覺到脖子被人狠狠一勒,手機沒拿穩,砸在了地上。
“喂?”晏安魚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溫醫生,你還好嗎!”
被撕爛的窗簾變成了一股堅韌的繩,女人從後面勒着溫景煥的脖子,手上用了十分的力,惡毒地咒罵道:“殺了你!殺了你這個白眼狼!”
溫景煥淡漠地抓着繩子,單手一拉,轉身扯着繩子往下拽,連人帶窗簾砸在了地上。
他擦擦手,撿起地上的手機,挂斷了電話。
女人狼狽地倒在地上,喉嚨裏發出不甘地吼聲。
溫景煥的臉徹底陰沉下去,他輕輕擡起腳,在女人的手指上不輕不重地碾過去。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他那如隼銳利的眼裏起了殺意,“讓你閉嘴的時候,千萬不要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