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解暑

軍訓彙演前一天下午。

陽光灼得地面發燙,就連出來遛彎的小狗也被熱得踩出了小碎步。

學生們擠在塑膠跑道上彩排,等待上場。

操場外的涼亭裏,溫景煥臉上挂着墨鏡,看向操場人群裏的某處。他笑意盈盈地喝着西瓜汁,手邊還放着一個保溫袋。墨鏡勉強掩蓋了顴骨上的抓痕,那是昨天在療養院時留下的。他摸了摸手指關節,擦破皮的地方剛結痂,但不覺得疼。

溫景煥惬意地舉着手機拍照,嘴裏哼着不知名的調調。手機屏幕裏,末尾方陣的某處被放大,顯現出晏安魚的身影。

晏安魚上身是橄榄綠短袖,衣擺紮進迷彩色的長褲裏,整個人挺拔修長。

溫景煥按下快門,晏安魚卻正巧笑着轉過頭去,和身後的三人搭話。

他笑得那樣好看,臉上的雀斑變成了金色的麥穗,風一吹便閃閃發亮。

照片沒能拍到他的正臉,溫景煥愣了片刻,看着他面前的那三人,臉色逐漸沉了下去。

不遠處。

整個音樂學院的學生組成一個大方陣,在沒有陰涼處的彎道等着上場。晏安魚站在自己班的末尾,身後正好站着另外三個室友。

“安魚,今晚的晚會你要去表演節目嗎?”

夏黎早就忘了外套的事,主動和晏安魚搭話。

晏安魚卻有些不知道怎麽和他說話,僵硬地笑着,搖了搖頭,說:“我們班有很多人報名,名額已經滿了。”

“你可以和我們一起,”于斯年拍了拍一旁的趙安,“我們打算來個合奏什麽的,你要加入嗎?唱一首類似于《Lascia ch'io pianga》之類的,怎麽樣?”

趙安也嘿嘿一笑,“我們給你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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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幾個方陣緩慢地開始挪動,熱得滿面紅光的教官扯着嗓子喊,示意大家準備上場。

晏安魚有些心動,但又害怕自己的意大利語不标準,會被其他人嘲笑。

“那我考慮一下吧,”他避開教官的視線,小聲對身後的三人說,“謝謝你們。”

終于輪到音樂學院進場了,晏安魚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汗,戴好帽子,挺直了脊背,正步走了出去。

浩浩蕩蕩幾百人的方陣,在最前面舉牌的是晏安魚的同班同學步笑梅。

晏安魚看到她的背影,又想到了助學金的事情。

下午練習方陣的時候,晏安魚聽到身邊的兩個同學說着悄悄話,說步笑梅的那雙鞋是什麽限量版,一雙能賣好幾大千。

晏安魚掰了掰手指,那雙鞋的價格是他三個月的生活費。

這才開學幾天,他的生活費就不夠過完月中。為了省錢,他中午就吃了一菜一湯,一點兒肉菜都沒吃。結果現在才下午兩點,他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他嘆了口氣,跟着隊伍繼續練走正步。

他站在方陣正中間,前後左右都是人,把他擋得嚴嚴實實。但晏安魚絲毫沒有劃水,認認真真地踢腿走正步。頭頂正午的太陽灼得人眩目,腦袋捂在帽子裏,悶熱得難受。

晏安魚覺得有些頭暈。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和教官吹哨聲愈來愈小,豆大的汗水從脊背上滑過,紮在褲子裏的衣擺也汗濕了。他開始走不穩,兩條腿也灌鉛似的擡不起來。

兩百米的跑道顯得格外漫長,晏安魚走到一半,感覺自己的意識和身上的水分一起全部蒸發了,腦子裏亂得像一鍋粥。他吃力地跟上身邊同學的節奏,腦袋裏卻胡亂想着各種事情。

終于,隊伍行進到跑道盡頭的時候,晏安魚頭暈得站不住了。

隊伍被教官帶到角落裏坐下,晏安魚卻發現自己的腿坐不下去。他懵懵懂懂地轉回身,伸手輕輕扯了一下于斯年的衣角,嘴唇白的吓人。

“于……斯年,”晏安魚感覺自己說話聲音特別小,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到,“我頭暈……”

于斯年疑惑地回過頭,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晏安魚眼睛一翻,往後倒去。

晏安魚已經意識渙散,渾身乏力了。天旋地轉間,他半睜着眼,視野從于斯年的臉往上移,對上刺目的太陽和一片蒼藍色的天。

而後,一個身影忽地閃到他面前,遮蔽了陽光,晏安魚感覺自己被人攬着腰,一把抱進懷裏。

昏過去之前,他聞到了淡淡的木香和消毒水混在一起,是溫醫生身上的味道。

再次醒來的時候,晏安魚感覺有人在摸自己的臉。

手指觸碰過眉梢,鼻梁,臉頰,然後是嘴唇。

他迷迷糊糊地皺了皺眉頭,完全清醒的時候,卻發現那種觸感消失了。

睜開眼,面前是一片雪白的遮光簾,和頭頂快速旋轉的吊扇。

“別動。”

溫景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晏安魚懵懂地轉過頭,才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溫景煥坐在他身邊,一只手摁着他額頭上的冰袋。

外面三十多度的高溫,溫景煥的袖口卻依舊紮得很緊,只露出一小截白淨的手腕。

他這是……被溫醫生背過來的?

晏安魚看向他的臉,發現他居然戴着墨鏡。

“溫醫生……”晏安魚感覺嗓子在冒煙,但身上熱乎乎的難受勁兒已經過了,“這是哪裏?”

“醫務室。”溫景煥取走他額頭上的冰袋,非常奢侈地扔到一旁,又換了個新的,給他敷好。“你也太不小心了,怎麽熱成這樣也不知道休息,中午是不是也沒吃東西,嗯?”

他雖然說着怪罪的話,臉上卻絲毫沒有不耐煩。晏安魚以為自己是燒壞了,居然聽出一絲撒嬌的意味。

“安魚,我可以幫你把衣領扣子解開嗎,”溫景煥問,“你的臉還是很燙。”

“可以,麻煩了。”

晏安魚張了張嘴,發現溫景煥也熱得耳朵紅了。

“你躺着別動。”

溫景煥傾身過來,修長的手指抵着他衣領上的紐扣,一顆一顆解開,露出一截白淨的鎖骨和胸前的一小片肌膚。

晏安魚感覺他的手懸停了一秒,擡起頭,卻看不清他墨鏡後的表情。

墨鏡鏡片後,那雙銳利的三白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胸前的光潔的肌膚,如同獵豹盯上了美味佳肴。

只不過一瞬,溫景煥便收起了目光。

“現在舒服了嗎?”他拉了拉晏安魚的衣領,貼上一個小小的降溫貼,手指若有似無地碰在他的身體上。

晏安魚覺得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奇怪,但他的腦袋還昏昏沉沉的,一時想不明白。他乖乖點點頭,就見溫景煥從一旁的保溫袋裏拿出一個玻璃杯,裏面滿滿當當的,盛着冰的西瓜汁。

“來,起來喝一點,這是我自己在家做的。”

……自己做的?

晏安魚一愣神的工夫,杯口已經碰到了他的唇。他傻傻地看了溫景煥一眼,聞了一鼻子香甜清爽的味道,于是接過玻璃杯,“噸噸噸”全喝完了。

西瓜汁入口即化,舌尖都冰得麻麻的,晏安魚卻覺得心底裏升出暖意,在學校被人細心關照的感覺,他還是第一次體會。

“小鯨魚,你要考慮去參加大胃王比賽嗎?”溫景煥哭笑不得。

晏安魚眨巴眨巴眼睛,擡手擦幹淨嘴邊的紅色痕跡,問:“那是什麽比賽?”

頭頂的吊扇發出“吱呀”的聲響,晏安魚總算覺得身上舒服了些,也不頭暈了。他坐在床頭,握着手裏的玻璃杯,靜靜看着溫景煥。

“溫醫生,”晏安魚猶豫了一會兒,問,“你為什麽戴着墨鏡?”

“不好看嗎?”溫景煥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擡手扶正了鏡框。

晏安魚的視線在他手背上一掃而過,看到指關節上結痂的傷口。

他沒再說什麽,忽地抓住溫景煥的手。溫景煥感覺到手背上冰涼的觸感,微微一愣,晏安魚卻看準時機,奪走了他臉上的墨鏡。

一張英俊卻異常泛紅的臉呈現在晏安魚面前,溫景煥眼神閃躲,想要轉過臉,不讓晏安魚看到他顴骨上的擦傷。

“這是怎麽了?”

晏安魚皺着眉,上手要去摸他的臉。

溫景煥躲避的動作很大,他掙開晏安魚的手,耳根肉眼可見地變紅。

“沒什麽,不小心摔的,你不要看了。”

晏安魚噘着嘴,對他這種行為頗為不滿。“溫醫生,你怎麽不處理一下傷口呀?這麽好看的一張臉,破相了怎麽辦?”

他說着便一掀被子,沒事兒人似的,踩着鞋去外面找醫務室的老師。

溫景煥回過頭,看着他關上門走出去。平日裏從容不迫的表情消散殆盡,他泛紅的臉上帶着傷,眼神卻充滿了欣喜。

——這麽好看的一張臉。

他在心中回味着晏安魚的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很快,晏安魚抱着一堆東西回來了。

創口貼,碘酒,各種除疤膏藥,全部扔在了床上。

溫景煥乖乖坐着沒動,手裏捏着墨鏡,任由晏安魚在自己臉上塗來塗去。

藥膏的味道濃烈得刺鼻,晏安魚坐在床沿,熟練地給溫景煥上藥。剛才那杯西瓜汁已經完全解了暑氣,晏安魚和溫景煥相對坐着,兩人膝蓋輕輕碰在一起。

當然,晏安魚沒有注意到這些。

“溫醫生,你別看我是個農村來的學生,我可是在縣城藥店裏看過店的,”他幫忙塗完臉上的藥,又一攤手,認真地說,“把手拿出來。”

晏安魚低着頭。

溫景煥聽話地伸出手,歪了歪腦袋,悄悄打量晏安魚低垂的睫毛。

“你這麽怕我破相嗎?”他想伸手摸一摸晏安魚的臉,但只是手指動了動,忍住了。

晏安魚細心地用棉簽沾了碘酒,抹在手背的傷口上。

“沒有,”他的聲音放緩,“只是覺得……臉上有什麽東西會被別人取笑的。”

棕色的液體在傷口上化開,隐隐作痛。

晏安魚一手捏着溫景煥的手心,把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

溫景煥的手比他大,手背上青筋紋路若隐若現,修長的手指好像很有力,不知道為什麽,晏安魚想象出了溫醫生拳打街頭小混混的場景。

溫景煥的手背指節上多了兩個創口貼,晏安魚滿意地嘿嘿一笑,搓搓手,欣賞着自己的成果。

随後他一擡眼,對上了溫景煥的眼睛。

溫景煥的表情有些委屈,展平的羽玉眉眉頭微蹙,看上去不像醫院裏那個利落果斷的溫醫生。

晏安魚這才發覺,剛才溫景煥好像一直在看他。

“安魚,”溫景煥擡起未受傷的左手,單手扣上他衣領下的紐扣,柔聲問,“我能和你做朋友嗎?”

作者有話說:

《Lascia ch'io pianga》(讓我痛哭吧):聲樂專業的意大利文必唱曲目之一。(百度百科說的,個人覺得很好聽)

這裏晏安魚說“臉上有什麽東西會被別人取笑的”是指他以前被人嘲笑長雀斑的事情~但是又不好意思和溫醫生傾訴,所以只好又不說了(委屈巴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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