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對峙
吃過飯,外面的雨還在下,絲絲柔柔地飄在空氣中,整個校園都蒙上了水霧。
晏安魚躲在溫景煥的傘下,兩人沿路而行,黑色的傘面遮擋了些水汽,但衣服還是濕了。
“我送你回宿舍吧,”溫景煥說,“我們系的實驗室在宿舍樓旁邊,順路。”
“好呀。”
晏安魚心情很好,他沖出傘下,在雨裏轉了兩圈。
他脖子上挂着項鏈,興奮地踩着一地的水窪,迎着細雨,一路連蹦帶跳地往前跑出去老遠。路上人不多,他輕快地轉了一圈,才笑嘻嘻地回到溫景煥身邊。
溫景煥舉着傘,像個安靜的影子一般看着他,嘴角噙着笑。
晏安魚擦了把臉上的水珠,睫毛低垂,視線落在溫景煥的袖口。
“溫醫生,你的袖口都濕了,要不要解開?這樣舒服一點。”他用手指碰了碰紐扣,隔着衣服布料,似乎能摸到他腕骨的形狀。
輕微的碰觸只有一瞬,溫景煥卻忌憚地躲開,傘面猛地一偏,水滴落下,打濕了他半個肩膀。
晏安魚愣怔地看着他,捕捉到他眼中的一絲閃躲與驚慌。
“沒關系,我習慣這樣。”溫景煥說。
“哦。”晏安魚懵懂地點點頭,不再多問。
兩人一路踱步到男生公寓樓下,門口站着幾對依依不舍的情侶。
“溫醫生,我先上去啦。”
晏安魚從傘下沖出來,跑進大門,回身和溫景煥揮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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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
溫景煥舉着黑傘,目送他進了公寓的電梯。
電梯門合上,溫景煥轉身,從口袋裏拿出藍牙耳機,戴上一只,走進雨裏。
雨點落在傘面上。手機裏,音頻的波紋高高低低,一陣柔和舒緩的美妙歌聲傳進他的耳朵。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晏安魚唱歌。他用貧瘠的法語聽出來,唱的是《玫瑰人生》。
——當他擁我入懷,他對我溫柔地說話時,我看見玫瑰色的人生。
電梯緩緩上升,晏安魚小聲哼唱着,心情愉悅極了。
出了電梯,他一路快步回了宿舍。推門進去,其他三人都沒回。
他嘴裏小聲哼着歌,坐回桌前,低頭仔細打量着鯨魚吊墜。
他把內置燈打開,盯着發光的鯨魚腦袋,又樂了。于是起身從筆筒裏抽出一支筆,在桌邊的月歷上畫了個圈圈,寫下:
第一次收到朋友的禮物!
寫完這句,晏安魚摸了摸下巴,琢磨一會兒,又在後面畫了個穿黑衣服的短發小人兒。
這小人兒歪七扭八的,晏安魚對着忍不住大笑,縮在座椅裏一顫一顫。
正這時,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耿卉:小鯨魚!我給你看個東西,簡直氣死我了!!】
【耿卉:(發送文件)】
晏安魚愣了一秒,感覺耿卉的憤怒要沖破屏幕。他點開文件,裏面居然是三個人的補助金申請表。
步笑梅和耿卉的那欄寫着“申請成功”,而自己的則是“已退回”。
【耿卉:你收到了嗎?她步笑梅憑什麽能領到補助金呀,每個班的名額都是根據學生情況安排的,這名額怎麽看都該是給你的!】
晏安魚微微皺起眉。
【一條鯨魚:我沒有收到。這個文件好奇怪,為什麽要把我和步笑梅的也發給你?】
【耿卉:大概是發錯了吧。】
【耿卉:真替你生氣!咱不能這麽算了,走,一起去找步笑梅理論!】
【耿卉:實在不行你舉報她,看看誰有理。】
晏安魚一愣,有些猶豫了。
他缺錢,找不到勤工儉學,也不敢問父母要。父母為了攢錢讓他學聲樂,把留着在縣城買房的錢都拿出來了。他們雖然在村裏開了間小賣店,但資金要周轉,總體來說依舊拮據。
這兩種方法都行不通,就只剩下補助金這一個機會。
然而,他一想起步笑梅輕蔑的表情,心裏就堵得慌。自己要是站在她面前,估計會被嘲笑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吧。
別說與人理論,晏安魚甚至未曾大聲和誰說過話。他習慣了退讓,不喜歡争執。
但是……如果有了補助金,他能和其他同學一樣去歌劇院,也能夠請溫醫生吃日料,還能把欠他的錢還了……
是呀,溫醫生也會替自己開心吧。
想到這裏,晏安魚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吊墜,稍微鼓起了些勇氣。
次日上午。
體育館的東側,陽光将走道分割成藍白兩色,晏安魚和耿卉上了二樓,面前是一排關着門的活動室。
“是……這裏嗎?”
晏安魚穿着開學時穿的外套,敞開的拉鏈裏,墜着溫景煥送他的項鏈。藍白色的硬質袖口抵在指尖,被他緊張地捏在手裏。
“就是這裏,服裝設計社團的活動室。”
耿卉指着二樓中間的某張單面玻璃門,“我室友和步笑梅一個社團,她們今天在這兒搞活動呢。走,我們去找她。”
她說着就要去敲門。晏安魚愣了愣,忽然覺得這個場面似曾相識。
初中的時候,同桌的女孩也是這樣幫他出頭,找欺負他的人争論,結果被那群人嘲笑是“小泥巴魚的老婆”,當場就哭出來。
“哎!”
晏安魚拉住她,深吸了口氣,說:“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一個人去就行。謝謝你耿卉。”
耿卉詫異地看着他,“你自己可以嗎?”
“我可以。”
他走上前,鼓起勇氣,敲開了活動室的門。
玻璃門被人打開,晏安魚退了一步,裏面傳出來清亮的音樂聲,裹挾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有什麽事嗎?”
開門的是一個長發女生,穿着一條非常漂亮的藍色紗裙,一雙厚底靴,臉上的妝容很漂亮。
晏安魚隐約看到她身後的景象,活動室裏很多人,都在盯着自己看。
“我……”他清了清嗓子,“我找步笑梅。她在這裏嗎?”
女生驚訝地一挑眉,大聲笑着說:“啊,你找笑梅啊!行,我幫你去叫她。”
活動室裏,傳來一陣小小的哄笑。
女生進去了,門半開着。裏面的人都在偷偷打量晏安魚,他走也不是,進去也不是,只好低下頭,把視線安置在自己舊得褪色的鞋子上。
沒過多久,一陣拖沓的腳步聲傳來,一襲古裝,紮高馬尾的步笑梅懶洋洋地走出來,靠在了門邊上。
“這位同學,找我什麽事?”
她瞥了晏安魚一眼,而後移開,一副懶得看他的模樣。
晏安魚有一瞬間的退縮,他穩下心神,鎮定地開口:“步笑梅同學,你申請到了貧困生補助金,是嗎?”
一聽到“貧困生”三個字,活動室裏的竊竊私語忽地停了。
步笑梅臉上顯露出明顯的不耐煩,她反手關上門,逼着晏安魚退到走道裏。
耿卉站在不遠處的樓梯轉角,悄悄往這邊看。
“我記得你,”步笑梅抱着胳膊,站在晏安魚面前,“家裏沒錢來學什麽特長,一股寒酸勁兒,一眼就看得出來。”
她的話字字如刀,晏安魚聽着,心髒怦怦直跳。
他的雙手顫抖着,面對步笑梅的諷刺,事先準備的語句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他像一個沉默的木偶,雙腿被緊緊釘在了地上,嘴巴也張不開。
“你不會覺得,我申請補助金是在針對你吧?”
步笑梅輕蔑地笑了笑,“自作多情,我只是單純想要一筆生活費而已。”
“可是……”晏安魚又氣又難過,他咬着牙,大聲道,“你并不符合條件,這樣申請到補助金,是違規的!”
“違規?”步笑梅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她歪着頭,好整以暇地打量晏安魚。
“我該交的資料都交了,哪裏違規?再說了……”
她湊近了,手指在胳膊上輕點,“就算我的資料是假的,你能把我怎麽樣?”
這些話像塊巨石,重重壓在了晏安魚的身上。
“你這樣是不對的,”他回瞪着步笑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認真說,“這不是屬于你的東西!”
“懶得和你理論。”
步笑梅有點煩了,“實話告訴你,我填的資料确實是假的,但是,關你什麽事。就算你去舉報也沒用,他們不會管。”
她眼中帶着厭惡,往後退了一步,嘴裏喃喃道:
“憑什麽,你這種人能和他走得那麽近。”
晏安魚并沒有聽清,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一切。
初入社會的十八歲少年,在此刻體會到了什麽是不公平,一種名為無力的心情,壓垮了他好不容易積攢的勇氣。
步笑梅見他不再糾纏,冷冷地回了活動室,關上門。
陽光落在晏安魚頹喪而耷拉着的背上,被穹頂的影子劃成兩半。
——同一片陽光,也從窗簾的縫隙中鑽進來,落在某雙修長的手上。那雙手在鍵盤上敲了一陣,而後停下。
溫景煥勾着嘴角,心滿意足地從電腦桌前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露出腰上的紋身。
“我填的資料确實是假的。”
“就算你去舉報也沒用,他們不會管的。”
步笑梅的話在電腦裏重複播放,溫景煥連上桦臺大學的論壇,上傳文件,起身去外面倒水喝。
他笑盈盈地哼着歌,生疏的法語發音顯得慵懶,唱的正是玫瑰人生。
——C'est lui pour moi
他為我而存
Moi pour lui dans la vie
而我也屬于他
作者有話說:
歌詞來自《玫瑰人生》
求一波海星,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