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禮物

這天早上,桦臺市下起小雨,樓房都隐匿在一片朦胧中。

卧室裏,厚實的窗簾拉得嚴絲合縫,只有一盞臺燈亮着,刺眼的照在工作臺上。

桌上的電子零件和螺絲四處散落,溫景煥伏在桌前,手裏握着一個拇指大小的鯨魚吊墜。那吊墜外殼是半透明的塑料,裏面則是沉甸甸的金屬,鯨魚傻傻地翹着尾巴,按開底部的小開關,便從裏到外透出藍色的光來。

這吊墜被他拆開來,裏面嵌着不易察覺的裝置。

手裏的梅花螺絲刀轉了兩圈,溫景煥給它安上了最後一顆螺絲釘。他只穿了件黑色背心,雙臂上的蛇跟随他的肌肉起伏,栩栩如生。

鯨魚打開的兩面被扣緊,拆卸八塊的吊墜恢複原狀,絲毫看不出改造的痕跡。

右手邊的電腦屏幕亮着,溫景煥戴上監聽耳機。他捏着吊墜,輕輕一動,屏幕上便顯示出一截波段。

正這時,鄭丹的電話打進來了。

“溫景煥,你幹嘛呢。”

點開免提,鄭丹慵懶磁性的聲音傳出來,屏幕上的波紋陡然升高。

“在休息,怎麽了?”溫景煥滿意地關上電腦,捏起鯨魚吊墜,小心地把項鏈繩串回去。

“這不關心一下顧客,”那邊傳來打火機的聲音,鄭丹嘴裏叼着煙,“新紋的紋身還癢嗎。”

溫景煥起身,走到衣櫃邊,拉開衣櫃。

衣櫃內側的鏡子反射着臺燈的亮光,溫景煥掀起衣擺,側身看了眼自己的後腰。

壁畫般的背露出了大半,左側人魚線下方,枯梅的枝幹上繞着小蛇,周圍的皮膚只是微微有些泛紅,已經比剛紋的時候好多了。

“快好了,”溫景煥關上衣櫃門,舉着手機,“鄭老師手藝一直挺好。比起關心我,能不能多發兩張咪咪的照片,我好向安魚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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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咪咪,”鄭丹咂嘴,“哪取的這土名,它叫霸王龍!挂了挂了,我還有一單,不聊了。”

挂了電話,溫景煥呆呆地在床尾坐了會兒。

一直窩在床上的小黑聽到動靜,緩緩從被子裏鑽出來,在他身邊盤成一團,撒嬌似的把尾巴擱在溫景煥的肚子上,拍了拍他。

黑暗中,溫景煥的側臉被臺燈鍍上一層銀色,漆黑的眼珠裏反射出兩點亮光。他擡起頭,盯着牆上的蛇骨标本看了會兒,手指捏住小黑的尾巴,揉了揉。

“小黑,你又撒嬌,小巫在看你呢。”他笑着對小黑說。

小黑朝他吐信子,聽不懂。

牆上,小巫的幾百根肋骨蜿蜒着,也聽不懂。

溫景煥嘆了口氣,疲憊地陷進床裏。

他閉上眼,擡手遮住了臺燈的光亮,思緒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偌大的宅邸,客廳的水晶燈亮着。男孩兒蜷縮着,極其艱難地擠在一個小腿高的鐵籠裏。那鐵籠鎖得死緊,一只黑貓端坐在鐵籠邊,緊緊盯着籠子裏的小孩。

他餓了,胃部像灼燒一樣疼痛,後背的傷一直折磨着他,痛得他根本不能動。

過了很久,外面的太陽移走的時候,父親開門回來了。

男孩兒懇求地看着父親,但他長了對冷漠的三白眼,表現不出任何的委屈。

“看什麽看!”

父親小聲咒罵着,從沙發上掀起來一塊黑布,拿在手裏抖了抖。

“待會兒有客人來,你安靜待好了,我就求你媽放你出來。”

他把手上的黑布猛地蓋在籠子上,黑暗讓男孩吓得大叫,卻換來那人狠狠一腳,踹在鐵籠上。

黑貓也吓着了,快步竄進了房間,沒了影。

“小兔崽子……”

父親罵罵咧咧地出去了,男孩兒什麽也聽不見。良久,父親的聲音再度響起,随之而來的,還有個穿高跟鞋的女人。

男孩兒捂着嘴,不敢出聲,卻不可避免得聽到兩人的對話。

“親愛的,你老婆不會突然回來吧?”

“不會!走,咱們去卧室……”

“去什麽卧室呀,我看這裏就挺好。哎?那黑布蓋着的是什麽?”

“家裏養的貓,別管他,正睡覺呢……”

而後,男孩聽到了持續的、無法隔絕的,可怖的歡愛聲。

他被吓哭了,卻死死咬着嘴唇,一點兒聲音也不敢出。

甜腥味在黑暗中彌漫開,溫景煥猛地睜開眼,從凹陷得仿佛要吞噬他的床上坐起。

小黑被他吓了一跳,警覺地立起身,瞪着自己的主人。

眼前幻象破滅,溫景煥長長出了口氣。他疲憊地揉按着太陽穴,後怕地反手摸了摸後背。

紋身下的疤痕凹凸不平,橫豎交錯,但都已經結痂,沒有像夢裏那樣流血。

他心有餘悸地從床上坐起,安撫好小黑,而後坐回書桌前,從角落裏抽出一本心靈雞湯。

愛是什麽……

他強迫自己讀了一行,便再也讀不下去,煩躁地把書扔到了一邊。

他抓着自己的頭發,努力做深呼吸平複心情。等心中的恐懼終于被壓下去幾分,他把項鏈裝進小盒子裏,脫了上衣,換上一件深灰色長袖,準備出門。

臨走前,他再次打開衣櫃門。鏡子裏的男人看着自己,換上一副溫柔可親的笑容。

下午,聲樂系的語言課教室。

臺上的法語老師正在教發音,雨點砸在窗框上,空氣涼絲絲的,讓人提不起精神。

晏安魚坐在最後一排,聽得昏昏欲睡。

昨晚他在趕制專業課的小作業,因為怎樣錄都不滿意,在琴房待到了淩晨三點。

腦袋悶悶的轉不動,他索性在桌上趴會兒。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一下,晏安魚拿出來看了眼,是溫景煥發來的小貓照片。

看見可愛的咪咪,他瞬間不困了,一張張圖存下來,還挑了一張當聊天背景。

【溫醫生:在上語言課嗎?】

【一條鯨魚:嗯,溫醫生你怎麽知道?】

【溫醫生:看了你們班的課表。】

【溫醫生:下課別走,我來教室找你。】

下課鈴響,學生們三三兩兩出了教室,晏安魚收拾好書包,擡頭就看到窗戶外邊的溫景煥。他身高出挑,長袖襯衫熨得一絲不茍,手裏拿着把尖頭的黑色直杆傘。

晏安魚從門裏擠出去,遠遠叫了溫景煥一聲。

他的聲音不大,奈何溫景煥在一群大一學生中太顯眼,不少人都回頭往這邊看,就連和朋友走到樓梯口的步笑梅也聽見了。

她回頭看到溫景煥時,眼神明顯亮了一下。

“怎麽不多穿件衣服?”

溫景煥笑着用手背貼了一下晏安魚的手臂,帶着雨水的涼意。

這個小動作做得漫不經心,晏安魚絲毫沒有在意,大咧咧地一揮手,說:“沒關系,下個雨而已,我不怕冷!走吧,我們去食堂!”

周圍還有幾道好奇的目光,溫景煥無視了他們,領着晏安魚走出教學樓,撐開黑傘,彙入人流。

他伸手握住晏安魚單薄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身邊帶,“進來點兒,別淋到了。”

晏安魚眨眨眼睛,溫景煥冰涼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像是抱着他。

他覺得哪裏有些奇怪,卻又想不明白。

這場小雨下個沒完,淅淅瀝瀝地在風裏飄灑。晏安魚穿着短衣短褲,踩在路上,只覺得腿上涼涼的。他邊走邊低頭看去,發現溫景煥的褲腿濕了,被浸成更深的黑色。

晏安魚暗下了一個決定。到了食堂,他一次買了兩份十五元的套餐,端到溫景煥面前。

香辣魚和番茄炒蛋,晏安魚平時可舍不得吃這麽好。

“這是要請我吃飯嗎,”溫景煥看着自己面前的餐盤,臉上笑容明媚,“安魚,謝謝你。”

晏安魚遞給他筷子,難為情地摸了摸鼻尖。“沒什麽,只是一頓食堂的飯而已,”他聲音漸小,“我們是朋友嘛。”

他戳了戳碗裏的香辣魚,把那塊魚肉分成好幾塊小的。他擡頭看了一眼,發現溫景煥正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怎麽了?”他嚼着嘴裏的香辣魚,小聲問。

食堂裏鬧哄哄的,不斷有人端着餐盤從一旁走過,晏安魚地聲音被淹沒在嘈雜之中,聽得不真切。

只見溫景煥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鐵盒,巴掌大,黑色的盒身上印着可愛的藍色鯨魚。

“這是……送給你的,”他頗有些不好意思,英俊的臉上笑容局促,“不是什麽貴的禮物,在學校附近的飾品店見到的,順手就買了。”

“這是我第一次送朋友禮物,你不會拒絕吧。”

溫景煥的手指摩挲着盒子,臉上有些紅。

晏安魚嚼東西的動作一頓,他愣了一秒,趕緊放了筷子,兩手捧着,小心地接過來。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怦怦直跳,喉嚨裏抑制着道不明的激動和欣喜。他打開鐵盒,發現裏面躺着一串小小的項鏈,蛇骨鏈串着的,是個小鯨魚。

藍色的鯨魚憨态可掬地揚着尾巴,塑料殼裏面是金屬,晏安魚拿出來摸了摸,發現底部還有個開關,推到左邊,鯨魚身體裏就發出藍色的亮光。

晏安魚如獲珍寶一般,将項鏈緊緊攥在手裏。

“喜歡嗎?”溫景煥小心翼翼地,連呼吸都不敢重了。

“喜歡!”他笑得露出一排貝齒,愛不釋手地摸着吊墜。

他覺得胃裏暖暖的,心跳得厲害,卻又有些發酸,像吃了顆梅子似的。

晏安魚琢磨着嘴裏酸甜的味道,輕聲問:

“溫醫生,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溫景煥眯着眼,沒有絲毫的猶豫,笑着答:

“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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