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寵物
舞臺上,男孩被撕碎的飛機模型,讓溫景煥頓感窒息。
八歲那年,他養過一只毛茸茸的小雞。
那是同學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小雞的黃色羽毛很漂亮,一對小翅膀貼在身體兩邊,胖胖的,走起路來憨态可掬。
它在課桌上走來走去,上課鈴響,立刻縮着脖子溜進紙盒裏。
然而,溫景煥不能直接把它帶回家。平日裏,能不受到母親的責罰已經是萬幸,他根本不敢提出想要養寵物。
母親曾經威脅他,只要敢往家裏帶小動物,就殺了喂給她養的黑貓。
但小雞實在太可愛,很有靈性,也不吵不鬧。于是小溫景煥在房間搭了一個紙盒,鋪上在樓下弄來的雜草,給它做了個簡單的窩,放在床下。
小孩兒的想法都很單純,他也一樣。他以為只要自己關上門,藏好小雞,就不會被父母發現。
小雞與他共度了五天。
他們陪伴彼此的時間很短暫,溫景煥白天要上學,傍晚回家要給母親檢查提前完成的作業。如果做得不夠好,就要被關進貓籠裏,直到父母和黑貓都在餐桌上吃完飯,才允許被放出來,然後被母親踹進廚房裏洗碗。
到了晚上,他才能回到房間,趁着做課外作業,偷偷給小雞喂食。
他給小雞取名小黃,把它放在桌子上。小黃吃飽了,就用腦袋拱他的手心,站在書頁上睡覺。
那是他在這個壓抑到缺氧的家裏,最牽挂的事情。
就算被母親用皮鞭打得皮開肉綻,想要從陽臺上一躍而下,但只要想到還沒喂食的小雞,他也會咬牙挺住。
直到第六天,他放學回家,母親并未要求檢查他的作業,而是一反常态地騰出座椅,讓溫景煥坐在餐桌上吃晚餐。
小溫景煥很高興,以為母親要誇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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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随着飄來的濃烈香味,母親端着一個小碗,放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碗雞湯,拳頭大小的整只小雞浸在金黃色的高湯裏。它的身體不再有蓬松可愛的毛發,只剩下作為食物應有的,油光水滑的色澤。
溫景煥怔住了,猛地側過頭,吐了一地。
母親的耳光随即而來,他聽見自己的脖子響了一聲,而後整個人偏倒在地上,臉頰火辣辣的疼。
“髒東西!”
母親大叫着,一腳踹在他的小腹。“弄得房間裏一股雞屎味,你到底想幹什麽?”
小溫景煥躺在地上,捂着肚子,不可抑制地哭了出來。
坐在一旁吃飯的父親看了一眼,放下筷子,視若無睹地回房間了。
母親蹲下身,幹瘦的爪子緊緊拽着他的頭發,把人從地上拖起來。
“坐回去,”她惡狠狠地說,“這碗雞肉是你吃,還是貓吃,你自己選。”
小溫景煥哭得眼睛通紅,他一下下抓着母親的手背,抓出一道道血痕。
“你殺了它!”
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母親又給了他一巴掌,“砰”地一聲,把他摁在桌子上,尖叫着命令道:“吃掉它!”
盛着他最愛的小寵的碗就在面前,溫景煥掙紮着,眼淚鼻涕糊在桌子上。
陣陣肉香引來了母親養的黑貓。
黑貓躍上了桌子,走到那碗雞肉前,低頭嗅了嗅。
“別碰它!”
溫景煥快要絕望了,他拼命亂踢着桌子,企圖從母親手中掙脫。
黑貓盯着他,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而是低下腦袋,一口咬住了碗裏的東西。
溫景煥痛苦地閉上眼,聽見雞肉在貓嘴裏發出的響聲,骨頭被利齒折斷,拆吞入腹。
等待黑貓進食完後,母親把他扔進了貓籠,連帶着碗裏剩下的半只雞。
黑貓蹲守在籠子外面,小溫景煥雙眼空洞,麻木地抱着膝蓋,盯着貓伸爪子進來,努力扒拉他腳邊剩下的雞肉。
寵物的碎片,黑貓的血盆大口,一次次在他夢中重演。
他靠在角落裏,痛苦地縮成一團,背後的陳傷如同再次迸裂,傳來刺骨的幻痛。
溫景煥被晃醒了,在眩暈中勉強睜開眼。
“溫醫生!”
晏安魚聲音急切,蹲下來掐他的人中,又把整張臉湊過來。
氣息交錯間,溫景煥意識模糊。
他下意識以為這是夢,于是擡起下巴,急不可耐地要去咬他的嘴唇。
“哎呀!你別動!”
晏安魚皺着眉,用力摁着他的腦袋,偏頭躲開,與他額頭相貼。
溫景煥愣了一下,回過神來。
“沒發燒呀,”晏安魚皺着眉,撩起溫景煥的頭發,仔細用手背摸了摸,“溫醫生,你臉都白了,發生什麽事了?”
他的手掌滾燙,殘留着熱牛奶的香味,溫景煥嗅了嗅,幻聽中刺耳的尖叫終于消失。
“我沒事,大概是工作太累,沒吃晚飯。”他撒謊道。
晏安魚捏着他的耳朵,仔細端詳一陣,兩條眉毛擰起來。
“怎麽能不吃晚飯呢!”
他又急又氣,躬身拉過溫景煥的手,把人拽起來,靠在自己身上。
溫景煥的臉頰在他發梢上刮蹭,呼吸落在他的側頸。
“安魚……”
“別說話啦,”晏安魚把他的手臂橫在自己肩上,緊緊抱着他的腰,把人從洗手間裏帶出來,“你先在大廳坐一會兒,我給你買吃的。”
晏安魚看上去不如溫景煥高大,但力氣絲毫不比他小。他将溫景煥半抱半拖地帶到大廳坐下,臉不紅氣不喘的,轉身就去買東西吃。
晏安魚點了兩份華夫餅,剛拿到手,就見于斯年從二樓上來,走到他跟前。
“安魚,怎麽了?”他四周望了望,看到坐在長椅上,面色蒼白的溫景煥,“你剛才給我發消息,說要先走?”
“溫醫生他不太舒服,我得送他回去,下半場先不看了。”
“你要送他回去?”
于斯年緊随其後,有些擔憂:“你晚上還回宿舍嗎?”
“不回了,”晏安魚沒有猶豫,“斯年,你們不用等我。”
兩人走到大廳中間,于斯年忽地攔在晏安魚面前。
“安魚,我覺得你可以再考慮一下,或者我們打車送他到門口……”
“斯年!”
晏安魚皺着眉,頗有些不高興了。
“他剛才都暈倒了,我怎麽能放心讓他自己回去,”他搖搖頭,眼裏滿是失望,“斯年,我知道他不太喜歡你們,但是……你為什麽要這麽說……”
他捧着紙盒裏熱騰騰的華夫餅,難過地低下頭。
“換做是你,我也不會不管你呀。”
于斯年愣了片刻,哽住了。
晏安魚繞過他,徑直走向溫景煥。
大廳裏燈光通亮,他的臉色依舊很難看,但比晏安魚找到他時好了很多。
“溫醫生,你先吃點東西。”
晏安魚把華夫餅遞給他,“我幫你去外面叫車。”
溫景煥白着臉,剛想開口回絕,就聽晏安魚說:“待會兒下半場咱們不看了,我送你回家好好休息。”
聞言,溫景煥立刻把嘴邊的話咽回去,乖順地接過華夫餅,啃了一小口。
出租車很快到了,晏安魚扶着溫景煥上了車。
兩人擠在後座,汽車發動,駛進了夜空中。
城市街道燈光忽明忽滅,晏安魚側頭看着溫景煥,心中升起一絲疑惑。
溫醫生看上去挺健康,怎麽會低血糖呢?
他的視線逐漸下移,從對方無神的雙眼,到沾着水痕的衣襟,再到劃痕斑駁的手背。
修長的手指上,血痕交錯,晏安魚的心揪緊了一下。
他沒多問,抱着滿心的疑惑送溫景煥回了家。
“溫醫生,鑰匙在哪?”
到了家門口,溫景煥的狀态已經好多了,就是反應有些遲鈍。
“上衣,口袋。”
晏安魚騰出一只手,在他風衣口袋裏摸了摸,用手指勾出一串鑰匙,發現上面系着一把巴掌大的折疊刀。
“怎麽帶着這麽危險的東西。”
他小聲嘀咕了一句,捏着鑰匙打開房門。
屋裏漆黑一片,窗簾都被拉上了,就連月光也透不進來。
溫景煥扶着門沿,自己走了進去,摸黑從鞋櫃裏拿了兩雙拖鞋。
晏安魚小心翼翼地進來,探頭探腦,問:“咪咪呢?”
“咪咪……在醫院裏,”溫景煥啞聲說着,走到餐廳,打開大燈,“打疫苗,還沒接回來。”
他倒了兩杯水,急不可耐地灌下一大杯,臉色終于有了些紅暈。
“唔,在打疫苗呀,”晏安魚走過來,再次用手背摸了摸溫景煥的額頭,“奇怪……溫醫生,你真的沒事嗎?”
晏安魚的觸碰讓他呼吸急促,溫景煥向後躲了一下。
“我沒事,勞累過度就會這樣。你趕緊回去吧,演出還沒結束……”
“那可不行,”晏安魚瞪着眼睛,“你都病成這樣了,也沒別的朋友,我當然得照顧你。”
溫景煥一愣,還沒緩過神來,晏安魚就奪走了他手裏的茶杯,推着他往卧室走。
“趕緊去躺下,我來燒熱水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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