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失靈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早在論壇的帖子發酵時,懷疑的種子便在于斯年心底生根了。
那次事件發生後,他向晏安魚詳細詢問事情經過,又仔細聽了好幾遍錄音。音頻裏,晏安魚和步笑梅的聲音都異常清晰,不像是在遠處偷偷錄下的。
當時他只是覺得有些古怪,可在劇院見到了溫景煥後,與他的交談綿裏藏針,聽得于斯年頭皮發麻。
——他說,晏安魚不喜歡幫忙查寝,也不喜歡被一個人丢在宿舍,更不喜歡室友每天都要求他安靜。
這些都是發生在宿舍裏的事情,如果晏安魚表裏如一,确實沒有在背後抱怨室友,那麽這些事情,溫景煥是如何得知的?
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在琴房那次。于斯年本想勸說晏安魚警惕身邊人,溫景煥卻恰好打電話過來,硬生生打斷兩人的對話。
如果說之前是暗地裏的挑撥,這次便是赤裸裸的挑釁。
可這一切都是于斯年自己的猜想,他沒有任何證據證實。
但直覺告訴他,這中間一定有什麽不對勁。
從商城回來這晚,他從超市買來螺絲刀和小鐵塊,小心翼翼地撬開新買的鯨魚項鏈。
鯨魚的肚子是空心的,塑料殼把中間圍了起來,右下角是紐扣電池,控制着尾巴上的發光開關。
于斯年掂量着分量,小心翼翼地塞進去一點點鐵塊。他沉思許久,從抽屜裏抽出一本草稿本,随意撕下紙的一角,匆匆寫上一行字。
“在做什麽呢?”
夏黎從浴室裏出來了,擦着頭發,好奇地湊上來看了一眼。
“沒什麽。”
于斯年連忙把紙條藏進手心裏,笑着說:“覺得這項鏈構造有意思,買回來研究一下。”
“你真閑啊。”夏黎咂咂嘴,走開了。
待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于斯年卷起紙條,謹慎地塞進鐵塊的縫隙裏,把吊墜合上。
次日。
合租的第一晚,晏安魚睡得異常踏實。
卧室的床又軟又大,怎麽翻身也不會掉下去。他枕着玩具熊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五點多就自然醒了。
清晨拉開窗簾,晨光透過光禿禿的樹叢照進來,清新的空氣讓人神清氣爽。
晏安魚伸了個懶腰,悄悄開了門,見溫景煥的卧室門還緊閉着,于是輕手輕腳地去了廚房。
他像只小貓似的,在廚房裏裏裏外外瞧了一遍,居然連一根菜葉都沒看見。最後,終于在冰箱上層找出了半包堿水面,以及僅剩的兩個雞蛋。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晏安魚捏着手裏的雞蛋,嘆了口氣,無奈地打開了煤氣竈。
早上七點半,溫景煥換下睡覺穿的無袖衫,把自己裹嚴實了,才推門出了卧室。
門一開,濃郁的香味撲面而來。
他微微一愣,正巧和餐桌前穿着圍裙的晏安魚四目相對。
“早上好!”
晏安魚露出一個笑容,拍拍手裏熱氣騰騰的面碗,“來吃早餐吧!”
熱氣升騰、跳躍,在兩人面前消散。
金黃色的煎蛋躺在碗裏,還是個溏心的。
溫景煥洗漱完,坐在餐桌前,盯着碗裏色香味俱全的面,滿臉不可思議。
“溫醫生,将就一下吧,用豆瓣醬做的,”晏安魚以為他嫌棄自己做的面,“實在沒有湯料啦,今晚我排練回來去超市買。”
溫景煥用筷子戳開溏心蛋,夾起一塊塞進嘴裏。燙嘴的溫度讓他紅了臉,他愣怔地點點頭。
“好吃。”
見他反應還不錯,晏安魚放心下來,心滿意足地埋頭吃自己的。
他悄悄瞥了一眼溫景煥白淨但疲憊的臉,暗自在心裏盤算,要怎麽給這位室友改善夥食,杜絕低血糖暈倒的事情再次發生。
晏安魚對營養學一竅不通,于是在網上查找起各種各樣的菜譜,琢磨着放學去超市好好采購一番。
一碗面很快吃完了,他百無聊賴地在手機備忘錄上記菜名,一只手習慣性地撥弄着項鏈的發光開關。
他捏着鯨魚吊墜的尾巴,食指扣在開關上左右扣動,鯨魚的肚子一閃一閃的,忽然間不亮了。
“嗯?”
晏安魚的注意力從手機上移開,他握着吊墜,又反複扣動了幾次開關,發現吊墜依舊沒反應。
“大概是沒電了,”溫景煥的視線落在他掌心裏,“我白天要值班,晚上幫你買個電池換上吧。”
晏安魚眨眨眼,想起自己要去超市買菜的計劃,說:“我自己就可以換。”
“不用,”溫景煥起身,端起面前的兩個碗,溫柔地沖他一笑,“小鯨魚都幫我做早餐了,我當然要回報一下。”
對上他嘴角微揚的薄唇,晏安魚覺得喉嚨裏又開始發燙了。
“……好。”
他支支吾吾地扯過紙巾,胡亂擦了嘴,逃回房間。
房間的門被輕巧地關上,晏安魚靠在門後大喘氣。他捂着心髒的位置,覺得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
溫景煥說“回報”的時候,他看着對方的眼睛,腦袋裏卻莫名浮現出昨天的場景。
冰涼的手指碰到他的胸膛,視線卻灼熱得像一團火,掠過他覺得羞于見人的瘦削身體。
晏安魚感覺自己變得越來越奇怪了,他苦惱地撓了撓頭發,收拾書包,趁着溫景煥還在洗碗的空當,溜到了玄關處。
廚房裏傳來瓷碗碰撞的聲音,他連當面說再見的勇氣也沒有,喊了句“我去上學了”,便小跑沖下了樓。
這一整天,晏安魚上課都心不在焉的。
他想起溫景煥昨天的種種,總是心跳得厲害。
那時,小黑緊緊纏繞着他的腰,溫景煥仿佛不敢碰他,動作拘束,視線卻一直盯在他身上。
就連呼吸的熱氣,也在他肚子上撓癢。
他左思右想也找不出緊張的原因,最後把自己的一切想法都歸結為——對自己身材的自卑。
他幹巴巴的,沒少被人嘲笑身材,在溫景煥面前,怎麽會不自卑呢?
雖然沒見過對方赤身裸體的樣子,但光憑偶爾瞥見的袖套下的手臂肌肉,隔着衣服摸到的腹肌,晏安魚也能想象出溫景煥的身材。
或許和他那張臉一樣,他的身體也是白淨的,甚至擁有着自己從未有擁有的比例與線條。
晏安魚習慣性摸着脖子上的項鏈吊墜,撐着腦袋想了片刻,忽地發覺自己在構想一個同性的裸體,吓得打了個激靈,趕緊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再也不胡思亂想了。
他渾渾噩噩地上完一天課,傍晚收拾東西下樓時,還因為發呆撞到了前面的學生。
一只手從後面拉了他一把,夕陽的餘光晃得他眼睛生疼。
晏安魚回頭看過去,發現自己身後是于斯年。
“怎麽,上課打瞌睡,還沒睡醒呢?”
于斯年笑着拍了他一把,“走,陪我去操場跑兩圈,晚上還得排練呢,你現在就困了可怎麽辦。”
餘晖落在樓梯間,像是一道道灼燒的火痕。
剛才的胡思亂想耗費了不少精力,臆想出來的赤裸軀體又揮之不去,晏安魚正需要放空一下。
他沒猶豫,跟着于斯年就去了操場。
“怎麽樣,合租還習慣嗎?”
兩人走到操場邊的儲物櫃前,于斯年随意地找話題與他聊天,順手用學生卡刷開一個櫃子,把挎包存進去。
“還不錯,昨晚睡得挺好的。”晏安魚也把書包塞進了櫃子,和他的放在一起。
他正要關櫃門,于斯年忽然伸手攔住了。
“你的項鏈,”于斯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前,示意道,“不用摘了嗎?”
晏安魚一低頭,這才想起自己還戴着項鏈。
“差點忘了,還好你提醒我。”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項鏈摘了,随手放到櫃子邊緣。
于斯年從包裏拿出保溫杯,笑着朝他一揮手。
“安魚,你先去跑吧,我喝口水就來追上你。”
“好呀,”晏安魚來勁兒了,原地做了幾個高擡腿,“我跑的可快了,你要來追我哦!”
“你太小看我了,”于斯年擰開保溫杯,挑釁地一挑眉,“我高中可是拿過兩百米冠軍的。”
“兩百米冠軍?”
斜陽下,晏安魚蓬松的短發像烈火灼燒一般發亮。他笑着轉身跑進紅色跑道,轉身大喊道:“讓我看看真的假的!”
于斯年裝作氣定神閑地喝了口水,看着他很快跑遠了。
他仰頭喝水,一只手悄悄從口袋裏掏出一件物什,放在櫃子邊緣,而後手掌覆在原本的項鏈上,輕輕一抓,藏進手心。
操場入口,幾個學生正往這邊走過來,于斯年轉身,面對儲物櫃,将那只拿着項鏈的手蓋在杯口。
啪嗒。
一聲落水的悶響過後,他動作自然地擰緊杯蓋,把保溫杯塞回包裏,似乎無事發生。
他看了一眼以假亂真的項鏈,在旁人走過來之前,重重關上了櫃門。
寵物醫院。
夕陽同樣也從診室窗戶外落進來,把辦公桌切割成好幾塊。
溫景煥不安地朝後挪了幾步,把自己藏在藏青色的陰影裏。
同事們都去吃飯了,異寵科室也沒有新來的患者。他百無聊賴地打開監聽軟件,想聽聽晏安魚在做什麽,耳機裏卻死寂一片,一點兒響聲都沒有。
他像個吃不到止痛藥的病人,焦慮地站起身,在辦公室裏來回踱步了好幾圈,這才猛然想起,晏安魚的項鏈“沒電”了。
地板上,灼燒的陽光在他腳邊蔓延,他捂着臉,深深吸了口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而後跌坐回椅子裏。
沒有晏安魚的聲音可以聽,他只好點開相冊裏保存的視頻。
晏安魚的臉出現在屏幕角落裏,背景是他的新房間。
鏡頭劇烈晃動了一陣,而後他甩掉拖鞋,飛撲上床,趴在了鏡頭前。
他穿着白色背心,露着兩條胳膊,隐約能看見胸前的肌膚。
“小熊晚安,”他笑眯眯地摸了摸鏡頭的方向,貼心地掖好被子,“明天見啦。”
第一視角的代入感,讓溫景煥沉溺在虛假的愛意裏,透不過氣。
他艱難地将自己的意識拉扯出來,望向窗外如血的殘陽,覺得身體痛得快要燃燒成灰燼。
他不滿足。
除非是真實的肌膚相貼,才能拯救他的一切。
作者有話說:
于斯年同學把項鏈扔進水裏:如果項鏈真的有問題,他要第一時間讓它失靈,不被溫醫生察覺,等到之後再拆開研究。
同時,他還放了個紙條進去,但是保不準會落到溫醫生手裏,所以這裏他也是賭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