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夜宵

掌控欲是會上瘾的。

玩具熊的攝像頭連着藍牙,一旦離開出租屋的範圍,便無法接收到信號。

上班時間當,監聽軟件裏再也沒有任何聲音後,溫景煥體會到了強烈的恐懼。

晏安魚在做什麽?和誰在一起?什麽時候回家?

他穿着深藍色的工作服,笑着與前來的患者家屬們囑咐事項,心裏卻像斷藥一般痛苦。

昨晚,他夢到晏安魚知曉了一切,撕開玩具熊的臉,砸壞了項鏈吊墜,手握着那小小的機器,質問他這是什麽回事。

溫景煥抱着他說對不起,卻被狠狠地推開了。

夢裏,晏安魚對他露出極其厭惡的神情,一把将他推進了肮髒的泥水裏。

夢裏的一切反複在他心裏上演,變得越來越真實,想見晏安魚的心情也愈發強烈。

終于捱到晚上十點,溫景煥匆匆鎖好診室的門,一路狂踩自行車,回了出租屋。

推門進去,屋子裏還亮着燈。溫景煥一眼便瞥見餐桌上食材,滿當當的一袋。他心中欣喜,知道是晏安魚回來了。

他一心想要見到晏安魚,卻不知此時的自己滿臉通紅,嘴角揚着異常的笑容,狀态看上去不太正常。

“安魚!”

陽臺的玻璃窗映着他的身影,溫景煥興奮地沖到卧室門口,果真看到了晏安魚。

晏安魚坐在床上,聞聲,懵懵懂懂地回過頭來。

他身上穿着柔軟的棉質睡衣,盤腿背對門口坐着,舉着手機,正在和什麽人打視頻電話。

溫景煥一愣,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聽一個慈祥和藹的女聲從揚聲器裏傳出來。

“哎呀,小魚,這是你的合租室友嗎?小夥子長得真帥。”

手機屏幕裏,滿臉笑容的晏媽媽和晏爸爸湊在一塊兒,眯着眼睛仔細看着鏡頭裏的溫景煥。

“我在和爸媽打電話,”晏安魚朝他眨眨眼,小聲說,“他們都說想見見你呢。”

溫景煥渾身都繃緊了,他下意識扯了扯衣袖,用一種極其僵硬的姿勢站好。

“叔叔阿姨……”他清了清嗓子,緊張地笑了笑,“你們好,我叫溫景煥,是安魚的室友。”

晏安魚被他的模樣逗笑了,轉身從床上跳下來,拉着他的衣袖,把人帶到床邊坐下。

“這位就是我跟你們說過的溫醫生啦,”晏安魚碰了碰溫景煥的肩膀,“他是我們學校的研究生,超級厲害的!”

溫景煥臉有些紅,擡手在鼻梁上蹭了蹭,局促地對着鏡頭笑,薄唇抿成一條線。

“高材生呀,”晏媽媽笑得合不攏嘴,“小溫呀,我們家晏安魚語言學不好,你有空多教教他,平時也別太慣他,讓他給你做飯吃就行!”

“我做啦!”

晏安魚大聲抗議:“今天買了好多食材回來,準備給溫醫生改善夥食呢!”

一旁的晏爸爸擠過來,抓了把自己刺撓的頭發,笑着問:“小溫這麽厲害,有女朋友沒?”

溫景煥笑着搖頭,剛要說“沒有”,晏安魚卻搶着回答:

“溫醫生這麽忙,哪有空談戀愛呀!”

溫景煥微微一怔,側頭看了一眼晏安魚,眼神躲閃。

“那你呢,”晏媽媽又把手機搶到自己面前,“你天天閑得慌,怎麽也沒談戀愛?”

一說這話,晏安魚倒是臉紅了。

溫景煥瞥了一眼,捕捉到他的驚慌和掩飾。

霎時間,他感覺心裏被猛地砸了一拳,耳鳴陣陣。

——晏安魚有喜歡的人了?

——是誰?自己怎麽會不知道?

接下來的話,他也聽不清楚,依稀只聽晏安魚說着“沒時間”、“沒人喜歡”之類的詞。

“好啦,不和你們聊了,”晏安魚咂咂嘴,“我還要去做宵夜呢。”

晏媽媽笑着打趣她,“你這麽賢惠,幹脆給小溫當媳婦兒算了!小溫,你說好不好?”

溫景煥眼神空洞,并沒有聽到晏媽媽的打趣。

“媽!你別亂說!”

晏安魚急了,仿佛生怕扯上關系似的,支支吾吾地擰着眉,“不說了,不說了,晚安!”

在晏媽媽爽朗的笑聲中,通話結束。

卧室裏歸于平靜,晏安魚長出了口氣,疲憊地扔下手機。

他看了一眼溫景煥,疑惑地湊上去,問:

“溫醫生,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溫景煥像一臺遲緩的機器,他坐在床邊,側過頭,盯着晏安魚看了好一會兒。

他像只被人抛棄的流浪狗,眼神幾近悲哀,晏安魚與他對視片刻,心裏也不知不覺地難過起來。

“沒事。”

溫景煥忽然又搖搖頭,苦笑着從床上站起來,“上班太累了而已。”

“累了就休息!”

晏安魚跪在床上,在他肩窩上使勁兒一按,把人又帶回床上。

“你在我這裏躺會兒吧,”晏安魚赤着腳跑下床,“我的宵夜馬上就做好啦。”

他快步出了房間,跑去廚房搗鼓了一陣,把電壓鍋裏的氣放掉,小心翼翼地揭開鍋蓋。

一陣濃郁的雞湯味立刻飄了出來。

晏安魚滿意地聞了聞,而後從碗櫃裏拿出兩個碗,用勺子盛了好幾勺雞湯和雞肉。

今晚他早早結束了排練,買菜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炖雞湯。

溫景煥家裏的廚具他不會用,摸索了半天才弄明白。

晏安魚總覺得自己少交好幾百的房租,實在是心中不安。便想着多做幾頓好吃的,算是補償給溫景煥。

也不知道溫醫生看到他做的雞湯,會是什麽反應。

他戴着隔熱手套,滿懷期待地端着兩碗雞湯走出來,用腳輕輕推開卧室門。

“我來啦,看看這是……”

晏安魚話音未落,見到溫景煥在床上側卧着睡着了,趕緊收了聲。

他輕手輕腳地把雞湯放在書桌上,又關了燈,只有臺燈還微微亮着。

前後離開卧室只不過幾分鐘,溫景煥居然就睡着了。

他像個孩子一樣側着身體,緊緊抱住晏安魚的被子,半張臉都埋在裏面。

臺燈落在他的顴骨和鼻梁上,晏安魚忽地就對這張臉着了迷,于是偷偷爬上床。

他隔近了,發現溫景煥緊緊皺着眉,仿佛貪婪地抓着什麽,就算睡着了也不願意松手。

晏安魚第一次見到他睡着的模樣,不禁好奇地湊上前,仔細端詳。

他跪趴在床上,胳膊枕着下巴,側頭打量溫景煥。

和晏媽媽說的一樣,他确實是很好看,鼻梁高挺,薄唇線條銳利,但熟睡時那雙三白眼被遮蓋住,幾縷碎發落下來,倒是顯得柔和不少。

既然這麽累了,就好好睡吧。

晏安魚從他面前挪開,轉了個身,打算解開他袖口的紐扣,讓他脫了外套,好好睡一覺。

然而,他的手指剛碰到袖口,溫景煥就猛地驚醒了。

“別碰我!”

他驚恐地一個翻身坐起來,瞬間退到了床頭,一雙三白眼裏滿是警惕和恐懼。

晏安魚也吓了一跳,他的手懸在空中,半晌沒反應過來。

“對,對不起,”他不知所措地撓了撓頭,“我只是想給你脫了衣服,睡得舒服些……”

溫景煥喘了幾口氣,也逐漸緩過神來。

他拽了拽衣服,從床頭下來,不安地捏着眉心,“抱歉,剛才做噩夢,吓到你了。”

他走過來,安撫般拍了拍晏安魚的後頸。

手掌覆在後頸的溫度讓人心跳加速,晏安魚轉身躲過他的動作,甕聲說:“我做了夜宵,起來吃一點吧。”

卧室的燈再次被打開,剛才奇怪的氛圍在瞬間被打破。

溫景煥搬來椅子,和他一塊兒坐下。

他盯着碗裏金黃色的雞湯,忽然臉色僵住了。

“……怎麽了?”

晏安魚緊張地看着他,不敢動筷子。

他的視線掠過溫景煥發白的嘴唇,落在他的手上。

那雙手在發抖。

晏安魚莫名想起上次在劇院的事,當時溫景煥也是這幅面色發白的模樣,一雙手抖得像篩子。

“不舒服嗎?”

他趕緊放下手裏的筷子,用手掌去貼溫景煥的臉頰。

然而手伸到一半,被溫景煥一把抓住了。

“我沒事,”溫景煥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剛才沒睡好而已。”

他的手很大,輕松就将晏安魚的手攥在掌心裏,輕輕摩挲。

“……真的沒事嗎?”

晏安魚覺得指尖發麻,但他關注着溫景煥的身體狀況,不敢抽出手。

“真的沒事。”

溫景煥放開他,拿起筷子,捏着一頭把它在桌上對齊,滿臉期待地夾了一筷子雞肉,放進嘴裏。

“嗯,好香,”他眯着眼睛咀嚼着,伸手捏了捏晏安魚的臉頰,“小鯨魚做的真好吃。”

臉頰上留下一個白色指印,又很快消失了。

晏安魚眨眨眼,心存疑慮地看着他,卻見溫景煥端起碗大快朵頤,很快就把雞湯都喝幹淨了。

原來真沒事兒呀。

晏安魚呼出一口氣,終于放松下來。

“溫醫生,馬上就要十一假期啦,你要回家嗎?藝術節在放假前一晚哦。”

“不用,”溫景煥把筷子放下,聲音不太穩,“我在這裏陪你。”

“不去看看父母嗎?”晏安魚随口問。

溫景煥一副完全沒記起這回事的模樣,想了片刻,點點頭。

“那就去看看吧,看完回來陪你。”

他的回答很奇怪,晏安魚心下疑惑,他卻端着兩人的碗出了卧室。

吃完夜宵,溫景煥主動提出自己洗碗,晏安魚便洗完早早回房間睡了。

他抱着玩具熊,漆黑中,還依稀能夠聽見房間外的流水聲,令人心安。

晏安魚深深吸了口氣,依稀能聞到被子上淡淡的香,是溫景煥身上特有的木香香水味。

他在隐約的水聲中睡去,卻不知這水聲并不是來自廚房,而是來自浴室。

洗漱臺的水龍頭被開到最大,鏡子上濺滿了水花,映着溫景煥滿是紋身的脊背。

花瓣和蛇尾随着他的背肌舒張,擠壓。

他躬着身子,痛苦地跪在地上,兩手摁着馬桶邊緣,吐得昏天黑地。

吐完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又走到洗手臺前,拼命地用肥皂搓着雙手,想要洗去那殘留的雞湯味。

他聽到了尖酸刻薄的笑聲,聞聲擡起頭,卻見鏡子裏的自己面容扭曲,仿佛在朝自己笑。

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晏安魚有喜歡的人了,他不會喜歡一個滿身傷疤、背負着各種應激反應的精神病。

你完蛋了。

作者有話說:

小魚早就心動了,但是自己沒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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