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眼裏亮起的光忽地黯淡了下去，就像是一盞火舌搖曳的燈盞忽然熄滅。
唯缇亞難過地憋起嘴巴，“你為什麽要去找他？”
他根本就想不通，卻仍由莉莉絲勾着他的小拇指，低沉的語氣既不舍又委屈，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你不要我了是嗎？”
可憐的小龍。
莉莉絲搖搖頭，亞麻色的柔順長發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兩下，垂落在她的臉頰邊，看上去乖巧極了。
她淡聲否認道，“不是。”
莉莉絲的母親是古典的東方美人，因此雖然她紅眸、發色淺淡，身上也有股難言的溫婉，似水一般的柔和。
偏偏人卻是冷漠疏離的，不怎麽喜歡笑，更不喜歡暴露缺陷，好像在任何時候，情緒都是極其平靜淡然的。
“你胡說！”唯缇亞氣急，賭氣一般甩開莉莉絲的手，氣鼓鼓地走到露臺邊的欄杆上，耳後氣勢十足地蹲身下去，修長的雙臂環繞着自己。
魔龍化作人形時是單眼皮，惡狠狠地看人的時候的眼神難掩銳利，但也不過是一瞬，在對上莉莉絲的視線時，硬邦邦的目光立馬就柔和了下來，但是唯缇亞還是好面子地、強硬地梗着脖子，本着輸人不輸陣的原則，嘴硬道，“那你幹嘛去找他！”
無理取鬧。
莉莉絲在心裏嗔怪了一句，面上卻是帶着柔和的笑容的，粉嫩的唇瓣微微向上翹起，恰到好處的蘋果肌嘭起，被陽光照耀的肌膚充滿了潤澤感，光澤水靈。
她彎起眼，淡紅色的眼眸裏浸潤着盈盈笑意——唯缇亞好像在裏面窺見了粼粼的水波，恍若在陽光下閃爍的亮晶晶的寶石。
莉莉絲起了壞心，故意逗他，專找他話裏的漏洞，輕聲細語道，“我去找他，和我不離開你——這兩者之間，并沒有矛盾和沖突的呀。”
“……！”可愛的魔龍睜大了雙眼，他“唰”地站了起來，原本環繞着自己的手臂橫在胸前，他着急地攥緊了拳頭。
站起來之後卻好像不知道該如何動作了似的，舉步維艱一般立在原地，握緊的手驀地松開，黑壓壓的羽睫悉數垂下，濕漉漉的眼眸如同一泉尚且泛着熱氣的山泉——他在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挽留，害怕自己才認定了主人，就要被抛棄。
驕矜的公主殿下被他成功地取悅。
莉莉絲輕輕揚起下巴，淡紅色的剔透眼眸專注地望着她的小龍，柔和的神情好像在說，“你想要說些什麽？慢慢來，不着急”。
就好像被鼓舞了一樣，唯缇亞走過去，動作輕柔地重新牽起莉莉絲的手，聲音壓得低低的，“……能不能別去找他？”
莉莉絲仰起頭望着他，小巧的唇瓣粉嫩似櫻花，圓潤的眼睛裏倒映着他的身影。
她的嘴角清淺地彎起，勾勒出一個笑，她斬釘截鐵地說道，“不可以。”
“可是——你已經有了一個寵物了。”
“有誰規定了我只能擁有一個的嗎？”莉莉絲不解地眨眨眼睛，就連纖長卷翹的睫毛都流露出了天真的疑惑，她将自己的小手脫離出唯缇亞的手掌，背在身後，身體前傾，鼻尖挺翹，好像只要他一俯身，他們就能觸碰到彼此似的。
莉莉絲耐心地跟他講道理，“公主殿下制定的規矩才是真正的規矩。”
——沒有人能夠束縛住尊貴的公主殿下。
除了她的哥哥。
但是格裏夫……
也已經不在了。
心愛的寶石近在咫尺，唯缇亞不自然地抿抿唇角，不受控制地附身，就在快要蹭到莉莉絲挺翹的鼻尖時，忽然停住。
距離實在是太近了。
——他甚至能夠清楚地看見她臉頰上細小的、柔軟的絨毛。
他還沒有這樣近距離地靠近過誰。
他現在，心跳的好快。
“……現在你也甩開了我的手，我們扯平了。”唯缇亞斂着眼皮，細細密密的羽睫下垂，遮擋住了紫色瞳孔裏的暗光的同時，也藏住了裏面湧動的暗潮。
斤斤計較的小龍。
——雖然她确實是這個意思。
她不大方，在某些方面甚至可以稱得上锱铢必較。
此時，某位遠在千裏之外，正在行代理大禮的伯爵忽然感到後背一寒。
唯缇亞見她不說話，下定決心一般掀起眼皮，再接再厲道，“所以能不能別去找他？”
語氣之中，居然沾染上了些許急切。
好想迫切地想要得到她的回答——得到他想要的那個回答。
“能”或者“可以”，就寫在他那雙狹長的紫色眼睛裏了，呼之欲出。
莉莉絲覺得好笑，擡手點了點他的鼻尖，“我沒有收集寵物的癖好，所以你會是我的唯一——”
唯缇亞的眼睛閃閃發亮。
嗚嗚。
好喜歡聽莉莉絲說這種話，能不能多說點。
“你也是我的唯一。”單純的魔龍立馬表忠心。
他眨眨眼睛——莉莉絲并不是他的唯一一塊寶石，但她确實是他最喜歡的寶石，而且還有唯一一塊會說話的寶石。
所以她也是他的唯一。
嘻嘻。
“所以，現在能帶我去找奧維利比騎士長了嗎？我的小龍。”莉莉絲揚唇，并不打算戳穿他——原來她的小龍也是會說漂亮話的——她輕巧地踮起腳尖，不置可否地摟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耳邊輕聲催促，“要抓緊時間了噢——磨蹭了這麽久，騎士長都該走遠了。”
唯缇亞從善如流地彎身，一手摟住她的肩膀，一手從她的膝蓋窩處穿過，将她抱了起來。
“我真的會是你的唯一嗎？”他不依不饒。
莉莉絲側頭，淡紅色的眼睛裏清淩淩一片，沒什麽情緒，好像剛才和他親昵的那個人不是她一樣。
她并不介意花費一些時間來安撫屬于自己的魔龍，但是，這并不代表她就會有足夠的耐心一直來讓他感到安心與滿足。
可是唯缇亞卻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魔龍能有什麽壞心眼呢？
他只是想要在莉莉絲這裏找到歸屬感而已。
他想要被需要、被喜歡、被在乎。
唯缇亞眨眨眼睛，毫不退讓似的直視莉莉絲，眼皮微微斂着，略顯狹長的眼睛裏溢滿着柔和的固執情緒，目光直白筆直，偏偏又柔軟極了。
他們在空中對視。
藍天白雲都成為了他們的陪襯。
一片綿軟的雲朵随風蕩漾，輕而易舉地遮擋住小半個太陽。
身形高大的魔龍背對着太陽，懷抱着嬌小矜貴的公主殿下，就連頭發絲兒都好像在發着光，俊挺的面龐都沾染上了些許莫名的慈悲。
他立在光影裏，聖潔、悲憫，好像遙不可及。
卻不像他。
莉莉絲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細嫩的手指觸即到唯缇亞瘦削俊俏的銳利面龐，纖長的眼睫輕顫，亞麻色長發被陽光暈染成燦金色，淡紅的眼眸剔透似水晶。
唯缇亞不受控制地吞咽，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直白的目光停留在莉莉絲嬌美的面龐上。
嗯……準确的說，是盤旋在她那雙晶瑩的眼眸處。
——好喜歡亮晶晶！好喜歡莉莉絲！
這次，居然是莉莉絲敗下陣來——
知道只要不對上格裏夫，公主殿下就沒有落到下風的時候。
尤其是像這樣的主動退讓。
“那裏有顆好大的樹。”莉莉絲偏過頭去，換了個話題。
唯缇亞瞥了眼，“那是白蠟樹。”
“世界樹？”莉莉絲眨眨眼睛，驀地來了點兒興趣——她忽然想起了以前看到過的神話，“據說世界是由它衍生出來的。”
淡紅色的眼珠轉了轉，她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唯缇亞的肩膀，“說，你是不是就是那只一直在啃噬樹枝的魔龍？”
——據說只要魔龍咬斷了第三根樹枝，諸神的黃昏就會來臨，世界即将陷入一場又一場、接連不斷的水深火熱之中。
低低的笑聲響起，像是聽見了一個好笑的笑話似的，唯缇亞笑得胸腔都在顫抖。
不着調的調侃自頭頂傳來，聲音懶洋洋的——
“神話而已，又不是預言。莉莉絲，你怎麽什麽都相信呀？”
“……”
難得被唯缇亞堵得說不上來話，莉莉絲抿抿嘴，扭過頭去，不再搭理他。
感覺到了奧維利比的存在，唯缇亞拍拍莉莉絲，打了聲招呼之後就往下飛去，一個小小的人像個小黑點似的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範圍內。
小黑點慢慢變大，高大健碩的奧維利比騎士長也逐漸清晰起來，莉莉絲甚至可以毫不費力地看清他銀白铠甲上镌刻的花紋。
那是格裏夫親自設計的，是一朵玫瑰，細長有力，卻不繁複，象征着比亞斯帝國。
“找個地方把我放下來。”莉莉絲拍拍他，輕聲說道。
雖然不大情願，但是俊朗的魔龍還是臭着一張臉點了點頭，故意慢慢悠悠地帶着公主殿下降落。
“奧維利比騎士長先生，上午好啊。”莉莉絲勾起唇角，端莊地将手擡起，舉在胸前，晃動了兩下。
“……公、公主殿下？！”正在趕路的奧維利比騎士長驀地睜大了眼，巨大的震驚差點讓他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嗯，”莉莉絲淡淡颔首，“好久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