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奧維利比覺得自己幾乎都無法組織語言了，他震驚又喜悅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莉莉絲的身上逡巡，大膽到甚至有些失禮——好在大度的公主殿下并沒有責怪他，只是輕輕勾起着唇角，沒什麽負擔一般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打量。
“太好了殿下！”騎士長大人熱淚盈眶，語氣激昂，“您并沒有受傷！神明保佑！！”
他将右手疊在胸前，閉上眼睛，完成了一個快速且簡單的禱告動作，随即便行雲流水似的單膝跪地，流暢地對着莉莉絲的方向伸出了手。
他誠懇地說道，“公主殿下，請讓我護送您，送您回到您的城堡吧。”
莉莉絲不置可否，表情淡淡的小幅度點頭，就要将自己的手放在奧維利比的手掌之上時，那寸纖細的手腕忽然被人攥住。
“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唯缇亞垂眼看她，稠密纖長的羽睫遮擋住了眼底的情緒，繃緊的下颚仿佛在訴說着他的不滿與緊張，聲音很小，但很堅定。
無邊的天光透過繁密樹葉之間的縫隙傾瀉而下，恍惚耀眼到近乎發白——只在透過層層樹葉時，會散射出一點被枝葉過濾過的碧綠的光線。
魔龍的山洞別有洞天，除了裏面藏了一個城堡以外，其實是四季如春的，沒有嚴寒、沒有酷暑，置身在其中，總能讓人感到舒适與惬意，恍若沐浴在和煦的春風之中。
唯缇亞站的位置很巧妙，就在莉莉絲的身後，沒有離得很近，約莫隔了幾步的距離，因此，一開始滿眼都是莉莉絲殿下的奧維利比騎士長并沒有注意到他。
魔龍略顯蒼白的手掌攥住了她細嫩白皙的手腕，他寬大的骨節被她襯托得明顯。
“居然是你！”奧維利比下意識地站起來，與此同時，懸挂在腰間的佩劍已經出鞘，他厲聲道，“放肆！還不快放開公主殿下！！”
“騎士長大人。”莉莉絲淡然得如同精美面具一般完美的、禮貌克制到近乎疏遠的面容這才出現了一絲裂痕——她動了動眉頭，擡起手，示意奧維利比稍安勿躁，等他噤聲之後，便扭頭，揚起腦袋靜靜地看着唯缇亞。
公主殿下掀起眼皮，神色認真且嚴肅，粉嫩的唇瓣此刻抿成一條直線。
唯缇亞受不了她這樣的目光。
不過多時，他就敗下陣來，恹恹的放開了莉莉絲的手腕，骨節分明的手緊張地收在身前，不知所措似的絞在一起，筆直的目光卻是這樣的坦誠與直接。
他就像一個矛盾的璞玉，雜糅了許多未經打磨、需要探尋的驚喜。
莉莉絲發現自己居然意外地吃他這一套——她享受馴服魔龍的過程，并樂于從中尋覓趣味。
她喜歡危險與未知。
“……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他低低地重複，腦袋也垂了下來，眼神無所适從一般盯着莉莉絲的裙擺。
柔軟的黑色長發自然落下，細碎的發梢在他的耳畔滑過，有些癢，但他卻沒管——他現在顧不上那麽多。
他只是……接受不了被抛棄。
明明就已經說好了的啊！
難道人類的天性就是出爾反爾的嗎？
才不是因為舍不得莉莉絲呢！
唯缇亞試圖在心裏安慰自己。
可他的心，早就亂七八糟的了——他從未被這樣辜負過。
奧維利比在莉莉絲出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不敢參與進去。
他雖然不解，卻也明白道理——公主殿下的規矩就是規矩，他的職責只是守護莉莉絲殿下。
僅此而已。
于是騎士長大人輕聲地将自己的佩劍放入劍鞘之中，随即就輕手輕腳地退到了遠處，給他們騰出了一個交談的空間。
莉莉絲察覺到奧維利比的動靜，滿意地勾起唇角，只是那流連的眼神轉移到唯缇亞身上時，這張嬌美面龐上的一點淡淡的笑容如同冰雪消融一般，立馬消失不見——融化了的雪水還滲入進了松軟的泥土地裏，潤物細無聲，可她的笑靥，沒了就是沒了，就連再想從她面上看出什麽蛛絲馬跡都難。
唯缇亞癟着嘴巴。
他慢慢地蹲下來，擡起頭看着莉莉絲，牽着她自然垂落在身側的手，卻不說話。
莉莉絲故作不解地垂眸，清冷的嗓音難得帶了幾分溫柔，淺淡的紅眸眸光盈盈，“小龍，唯缇亞，你是想要和我說些什麽嗎？”
唯缇亞捏了捏她的掌心，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好重複着那一句話，“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
“可憐的小龍，”莉莉絲驚訝于他的固執，于是俯身，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腦袋，言語之中居然沾染了些散漫的笑意，像是聽見了一個有趣的笑話似的，“我也沒說要離開你啊。”
“可是、可是你想跟他走。”
莉莉絲詫異地眨眨眼睛，白皙細長的手指輕柔柔地摩挲着唯缇亞俊秀的眉眼，指腹掃過他遠山一般俊朗剛毅的眉，反問道，“我有這麽說過嗎？”
好像……确實沒有……
唯缇亞找不到可以反駁的話語，一張俊臉都被急得通紅。
“你主動要求來找他、主動跟他打招呼，你就是想要跟他走！”他梗着脖子，不管不顧一般閉上眼睛，耍無賴似的說道，“你就是不想要我了！”
臭龍。
孩子氣。
不講道理。
莉莉絲在心裏念叨他，新蔥一般的手指已經從唯缇亞的眉骨處來到了他的眉心，柔軟的指腹點了點，語氣輕快淡然，“這我可沒說過。”
難過的魔龍想要說些什麽，微張的唇瓣忽然被那雙細嫩的手掌給捂住，少女的芬芳在鼻尖萦繞，清淩淩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公主殿下可不會随随便便地就跟人走了——我才不會跟他走呢。”
唯缇亞的眼睛驀地亮了起來，紫色的眼眸裏一下子就恢複了光彩，“好欸！——那我們快回去吧！”
——只要是順着他的心意說的話，莉莉絲說什麽，他都會信的。
“但是——”莉莉絲松開手，挺直了身子，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站起來，“我可沒說他不能跟着我們。”
魔龍那雙狹長的丹鳳眼裏此刻亮晶晶的，他的面部線條硬朗銳利，面容之上的神色卻是天真燦爛且開心的，雜糅的奇妙美感在他的身上綻放。
“那随便吧，想跟就跟着嘛——只要我在你身邊就好啦。”他快活地說道，剛才的糾結與委屈頃刻之間就都消失不見了，好像從未有過似的。
一根筋的臭龍。
居然就這樣解決了，莉莉絲略顯詫異地看了他幾眼，倒是唯缇亞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腦袋。
居然還變扭起來了，莉莉絲腹诽道，早知道當初就直接跟他說自己不會離開他就好了，多浪費了這麽些工夫。
“就不問問我為什麽要來找他？”她忍不住好奇。
這個他會！
唯缇亞迅速擡起腦袋，露出了一個如同勝券在握一般的笑容，肯定地回答道，“因為你怕我太無聊了，要給我找一個玩具！”
莉莉絲：“……”
倒是會想……算了。
也許她根本就不該問。
這頭笨龍就跟沒有心眼兒似的，估計就連她為什麽會被送來獻祭都不清楚。
尊貴的公主殿下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
唯缇亞以為她是在為奧維利比的沒有眼力見兒兒而感到煩惱，于是大聲說道，“喂！那邊的那個騎士——還不快過來！”說完還一臉期待地望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誇獎似的。
莉莉絲：“……”
哈。
幹的真不錯呢。
好半天之後——直到奧維利比走到了面前——莉莉絲才僵着嘴角道，“……有你是我的福氣。”
“有你更是我的福氣。”唯缇亞立馬表忠心，語畢，還得意洋洋地掃了奧維利比一眼。
莉莉絲：“？”
奧維利比：“？”
“我想知道王國的現狀。”莉莉絲不再管他，她面朝着奧維利比，語速明顯要比面對唯缇亞的時候要快上不少，“我現在需要知道在我離開之後，比亞斯發生了什麽。”
她掀起眼皮望着奧維利比，純粹的淡紅眼睛裏清明一片。
奧維利比眨眨眼睛，很快反應過來，一五一十将奈爾伊斯特伯爵的野心訴之于她。
他知道公主殿下忽然獻祭一事另有內幕，所以是有備而來的，能與她彙合是最好不過的，再不濟也不過是和她一起被惡龍吞入腹中而已，就當報恩了。
格裏夫是個仁愛的國王，他有許多心腹，卻被其中最信任的那一個重傷……
莉莉絲聽着奧維利比的陳述，不由得為自己的哥哥而感到悲哀。
“獨木不成林，有的時候，我們要學會信任別人。”
多麽諷刺。
果然還是防人之心不可無，畢竟誰也不清楚肚皮下的人心。
因為有格裏夫這樣的前車之鑒，為了防止被背刺，莉莉絲從始至終都不打算将自己的後背交給任何人。
“……那麽，騎士長閣下，”莉莉絲沉吟一聲，打斷了奧維利比的激昂陳詞，“你有什麽好的想法嗎？”
他肯來“救”她，一定不是奈爾伊斯特安排的，所以他肯定留有後手。
他會幫她的。
出乎莉莉絲的意料，在她暗含期待的目光之下，奧維利比居然沉重且緩慢地搖了搖頭。
莉莉絲：“……”
作者有話說：
七月到啦，和六月的煩惱說拜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