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唯缇亞耷拉着腦袋，根本不知道是他剛才的什麽行為讓她如此排斥。

“莉莉絲，你為什麽忽然之間變成了這樣？”他盯着自己的腳尖，寬大的雙手不安地絞在一起，“——能和我說說嗎？”

落日西垂，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是傍晚了。

原本燦爛到近乎發白的陽光被暈染上了暖橙的色彩，透過密密層層的樹葉灑落，無聲地在少女雪白的睡裙上繪出點點斑斓的塗鴉。

莉莉絲站在光影裏，任由微風拂起她的長發，整個人比起之前，已經冷靜了許多。

她剛剛太沖動了，完全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退路，如果把他激怒了的話，她現在估計已經在和格裏夫見面了……

胸口不斷起伏，莉莉絲努力地平穩自己的心情。

她深吸了一口氣，面上的表情也恢複成了以往那樣的淡然模樣，“你知道我會來。”

清淩淩的嗓音，篤定的語氣。

她不是一個喜歡開脫的人，不會為自己找借口，更不會為別人找借口。

所以說完那句話後，她便不再開口，冷靜的眼神如同劍一般鋒利，沖動、害怕、驚恐恍若退潮的海浪，并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什麽痕跡，她又恢複成了冷靜自持的公主殿下——她一直都會是冷靜自持的公主殿下。

“嗯——所以我期待你的到來。”唯缇亞點點頭，那雙紫色的深邃眼眸裏溢滿憂郁，“你難道不喜歡這樣嗎？”

——當然不。

誰想被獻祭給臭名昭著的魔龍啊？

莉莉絲垂下眼簾，錯開了原本與他交織的視線，淺淡的紅眸裏沒什麽情緒，如同掩藏在地底深處的地下水。

複而擡眼時，她的身形更放松了一些，像是意識到了這樣的唯缇亞，對她并沒有惡意似的。

“可是你為什麽會得到這個消息？”

唯缇亞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彼路特利說的啊，也是他要我把峽谷的入口暫時鎖定在這個荒山上的。”

彼路特利。

光明神。

莉莉絲擡起眼看他，想要從他的面上窺探出什麽。

但是沒有，她抿着唇，縱容着他的接近。

他慢慢地走近，觀察着莉莉絲的面部表情，只要她的眉間稍稍蹙起——只要她一旦流露出任何不情願的想法——他就會立刻停下腳步。

——可是她沒有。

像是很容易地就接受了他的這套措辭。

終于靠近了。

委屈的魔龍眨眨眼睛，骨節分明的手掌克制且小心地往前伸去，纖長的小拇指勾起了莉莉絲自然垂落的食指。

他小幅度地晃動兩下，上揚的鳳眼此刻一點銳氣也無，稠密的睫毛悉數垂下，專注的眼眸裏倒影了一個小小的她，看上去很是乖巧安分。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唯缇亞小聲地說道。

心裏的防備忽然散去，如同一束被連根拔起的小苗。

莉莉絲彎唇，笑意卻未達眼底，嗓音卻輕飄飄的，好似天空之上渺茫無定所的雲朵。

她說：“當然喜歡啊——怎麽會不喜歡呢。謝謝你的期待。”

假的。

在她的記憶裏，山洞的那次是他們兩個的第一次見面。

——有人會對一個陌生人而充滿期待的嗎？

反正她不會。

“不客氣。”唯缇亞滿足地笑，因為開心，不自覺地說了很多，“我一直、一直都在憧憬着我們的再見，雖然知道機會很渺茫，但是莉莉絲，我的寶石——你知道當彼路特利告訴我你過幾天就要來找我時，我有多開心嗎？畢竟，自從小時候那次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說着他的聲音愈發小了，像是陷入到了某種遺憾之中。

莉莉絲茫然地眨眨眼。

自從她穿過來之後，她就接收了來自原主的全部記憶——但這其中，并沒有任何關于魔龍唯缇亞的故事。

但她很快就調整過來，小巧粉嫩的嘴唇微張，恍若在與他共情。

——之前的失控是她的纰漏，她不允許自己再犯第二遍。

做戲當然要做全套，莉莉絲語氣輕柔地說道，“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唯缇亞用力點頭，恨不得把自己的一顆鮮活的紅心都剝出來給莉莉絲看。

他蹲下身來，把自己放在低處，擡起眼望着她，嗫嚅一般小聲問道，“你……現在還在生氣嗎？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恍若一只在賣乖撒嬌的小獸。

他居然把她不久前的失常看作了生氣。

莉莉絲不動聲色地垂眸，纖長的羽睫輕盈卷翹，卻好像沾染上了細小的塵埃，朦朦的一片。

整個人都好像被溫軟的水流包圍了，整個人都出乎意料地松弛了下來，公主殿下輕輕擡手，白皙細膩的指頭摩挲着魔龍柔軟的發絲，她柔聲問道，“我有什麽好生氣的？”

魔龍頓了一下，忽然被擊中了似的鼓起臉頰，掀起眼皮，直勾勾地望着尊貴優雅的公主殿下說道，“你騙我，你就是在生氣——而且，你現在還在生我的氣。”

不等公主殿下出言，他就繼續傾訴着自己的衷心與承若，嘴巴一張一合，滔滔不絕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的主動接觸，但我已經很努力地在克制自己了，我的寶石，我可以向你保證——下次想要和你貼貼的時候一定會提前和你商量的。”

莉莉絲：“……”

重點完全錯了。

可惡。

這頭龍怎麽這麽笨。

不過這樣也好，畢竟是自己想太多誤會了他，但這沒必要攤開來細說，就這麽将錯就錯下去，也是還算不錯的。

“可以貼貼，”莉莉絲輕輕地嘆了口氣，她好像全然被唯缇亞的懂事打動了似的，動作輕柔地摩挲着他的眉骨，放緩了語速慢慢說道，“允許貼貼。”

帶有着一股特有的親和力，一汪柔情的水都比不上她此刻的溫軟。

聞言，蹲在地上的魔龍那雙紫色的眼眸一下就亮了起來，好似天上不滅的、閃爍亮光的星星。

他張開手臂，期待地擡起腦袋，望着莉莉絲笑，生動的小表情像是在暗示着些什麽。

抿着嘴角歪着頭想了想，莉莉絲慢慢地走進唯缇亞的懷抱。

圈在腰間的手臂控制着力道收緊，心滿意足的魔龍環抱着他的寶石。

“好喜歡莉莉絲，好喜歡好喜歡。”他悶聲說道。

落日墜入山海，淺淡的餘晖還殘留在天際，留下了絢爛的橙粉。

倦鳥歸林，耳邊響起了清脆的鳥啼。

莉莉絲安安靜靜地讓他抱了一會兒，算是對他的補償。

零星的星光沉醉，莉莉絲的餘光瞥見了清冷的月影，她回過神來，拍拍唯缇亞，柔軟而富有韌性的身子往後撤了一點點。

“唯缇亞，”莉莉絲輕聲喚他，“擡頭看我。”

唯缇亞略顯茫然地把腦袋擡了起來，“怎麽了嗎莉莉絲？”

“能告訴我為什麽光明神冕下會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你嗎——他有沒有跟你說些別的什麽？”

比如說這裏的城民為什麽會遭受罹難。

唯缇亞歪着腦袋想了想，“沒有诶，他只告訴我最近外面不太安生，建議我最好帶着你隐居。”

莉莉絲再度失語：“……”

原來他之前口中的“外面”，指的是峽谷之外的世界……

居然是她想多了。

不過這其實也是說得通的。

畢竟唯缇亞這麽單純。

——不是嗎？

“如果我不答應呢？”莉莉絲若有所思地歪了歪頭。

唯缇亞沒什麽負擔似的，立馬回答道，“那就不隐了嘛！”

他奇怪地眨巴着眼睛，原本銳利的丹鳳眼卻因為這個動作都褪去了攻擊性，反倒顯出幾分天然的呆氣，疑惑不解的表情仿佛在說“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龍族化作人形時的長相都很英氣俊朗——雌性也不例外，這是龍族的特色，是遺傳賦予的禮物。

但是氣質卻是自己的。

唯缇亞長得這樣銳利，卻單純得出奇，一看就知道他被保護得很好，沒有經歷過勾心鬥角，更沒有被傷害過。

莉莉絲猶豫地抿起唇角。

按理說不該這樣，可是面對着這樣的唯缇亞，她居然産生了一絲不忍的奇怪心理。

——她有些不想讓唯缇亞跟着她一起卷入漩渦之中。

“如果能一直天真就好了。”

這是小的時候，格裏夫無意識看着她發出的感嘆。

而她現在，卻看着唯缇亞發出的同樣的一聲感嘆。

如果能一直天真就好了。

——可是總歸是要成長的，不是嗎？

小的時候總是渴望着長大，長大了卻總想回到曾經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

真矛盾啊。

細嫩的肌膚忽然被溫熱的指腹覆蓋，唯缇亞仰着腦袋，挺直腰板，小心地撫平了莉莉絲眉間的褶皺。

“我的寶石，你在煩惱些什麽？有什麽是我能夠幫助你的嗎？”唯缇亞的嘴角上揚，翹起的弧度柔化了他原本銳利的面部線條，看上去很親和陽光的模樣。

莉莉絲眼神微動，澄透的淡紅色眼眸裏蕩漾着唯缇亞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說出來吧——我一定可以幫上忙的。”唯缇亞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樂于為他的主人分擔。

但令他難過的是，莉莉絲好像并不想要他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