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靜谧的沉默在他們之間彌漫，玲珑的月亮将自己的蹤跡掩藏在了黑雲身後，黯淡的清冷光芒卻還在俯瞰大地。
莉莉絲掀起眼皮，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在那一瞬間，她試圖摘月。
“如你所見，我是被‘遺棄’的公主，但我不甘心——我想要奪回我的王國。”驕矜的公主殿下恍若已經被這天上月給同化，周身都萦繞着一股寂寥的孤獨，她垂首，淡紅的眼睛圓潤，裏面卻填滿了淡淡的悲傷，“你真的願意向我提供幫助嗎？”
說實在話，唯缇亞有些見不得莉莉絲這個樣子。
他記憶裏的公主殿下，雖然端莊、清冷、優雅，但始終有一顆溫柔善良的心，就像彙聚了全天下的美好事物似的，永遠都是積極向上的。
堅強的人，情緒一旦低落下來就會格外明顯。
唯缇亞湊過去，分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擁抱，“當然啦莉莉絲——你可是我的獨一無二的寶石诶。”
莉莉絲愣了一下。
這是她在這個世界接觸到的第一份真心與關懷。
——格裏夫的不算，畢竟那一直都只留存在了記憶之中。
動容的公主殿下點了一下魔龍的肩胛骨，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許多，“起風了，我們回去吧——晚餐我想喝濃湯。”
唯缇亞自然是滿口答應，帶着他的寶石前往他的城堡。
為了不吓到尊貴的公主殿下，貼心的魔龍細心地施法，給黑黢黢的山洞照亮。
漂浮在山壁附近的半空之中的火把閃爍着嫣紅到發橙的火舌，整個山洞都暴露在了莉莉絲的眼皮子底下，一覽無餘。
也許是因為不常居住在這裏，山洞顯得格外空曠，荒蕪得幾乎可以長出草來。
莉莉絲坐在唯缇亞的臂彎裏，雙手自然地在身前交握，筆挺的脊背為了保持平衡輕輕地靠在了魔龍的胸膛上。
亞麻色的淺發與魔龍墨一般的黑發的混合在一起，魔龍高大，公主嬌小，從背後看去，全然一對璧人。
——只可惜無人可以欣賞這樣的美景。
至于當事人？
不管是莉莉絲還是唯缇亞，都沒有在意。
熊熊的火苗忽閃，有風穿過山洞口，透過唯缇亞高大健碩的身形吹了進來，火光明滅，淺褐色的山壁顯露出了一大塊血紅色。
——不像是血的顏色，要比血色更礦物質一些，更像是經歷了風吹日曬之後生鏽了的圍欄所展現出來的顏色。
莉莉絲好奇地引頸而望。
“看見什麽有趣的東西了嗎？”唯缇亞察覺到了，停下大步向前的步子，覺得有些奇怪——他比莉莉絲要早來，這個山洞他甚至可以能夠稱得上是了如指掌。
能有什麽有趣的東西呢？
奇怪的魔龍都沒有意識到，在他等待公主殿下的回答的這一刻，他甚至摒住了呼吸。
——他已經猜到是什麽了。
“能把火把替換成別的照明工具嗎？”
莉莉絲的話音剛一落下，孕育着耀武揚威的火舌的火把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散發着柔和的淺淡白光的熒光石，光芒不刺眼，卻足以将整個山洞都照亮。
在瑩白的亮光之下，再加上有心尋覓，原本被忽視的壁畫初露雛形。
巨大而又粗狂的野牛蜷縮着身子伏在泥濘的土地上、高大的駿馬被束縛了兩只前蹄，狼狽地栽倒在地、還有掉落山崖摔得鮮血淋漓的野豬……
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它們的身上都傷痕累累、滿是猩紅的血。
莉莉絲剛才無意之間瞥見的大塊猩紅，就是它們其中一只野獸的傷口。
養尊處優的公主殿下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
惡心的感覺一路翻滾，她的胃已經産生了應激反應。
眼睛處忽然覆蓋上了一雙溫熱的手掌，“別看了，莉莉。”
莉莉。
這是唯缇亞第一次這樣叫她，恍惚間讓她又想起了格裏夫。
身後的唯缇亞卻兀自懊惱——
真是的，不該讓他的寶石看見這種東西的。
柔軟的手覆了上來，莉莉絲做足了心理準備，深吸一口氣之後拿開了唯缇亞覆蓋在她眼睛上的手掌。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那面牆，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有些日子的壁畫尚未褪去它原本的色彩，血紅的顏料光澤，像是一個扭曲的咒語。
“這些是什麽？”
唯缇亞猶豫了一會兒，并不是很想讓莉莉絲知曉過多的細節，但又不想騙她，只好簡略地解釋，“儀式的一部分。”
“什麽儀式？”莉莉絲步步緊逼，清淩淩的嗓音在這個空曠的洞穴裏顯得尤為飄忽。
“獻祭的儀式。”唯缇亞錯開與莉莉絲相交織的視線，擔心在她的提問下他會暴露更多，幹脆把自己知道的、不會吓着她的，都倒了出來，“就是一些心懷鬼胎的人背叛自己的神轉向黑暗神陣營的獻祭儀式，這不但需要滿箱的黃金、鮮紅的血液、垂死掙紮的牲畜，還要類似于這樣，充斥着暗示意義的畫。因此藏匿在高山之上的洞穴就是一個絕佳的獻祭場所。”
“是這裏的人弄的，對嗎。”莉莉絲擡頭，隔了一小步的距離細細的觀察，血腥氣還未完全散去，淺淡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臭味尚且萦繞在鼻尖，矜貴的公主殿下克制地蹙起眉頭。
“嗯。”
“所以這附近的城民所遭遇的不幸，就是這群貪心不足的人造成的。”莉莉絲氣到顫抖，聲線卻是那樣的平靜冷淡。
不等唯缇亞點頭，她就輕輕地合上了眼，發出一聲無奈地嘆息之後，好似耗盡了所有力氣。
“帶我回去吧，我想休息。”她輕聲說道。
“不吃晚餐了嗎？”魔龍貼心地蹲下身子，動作輕柔地将嬌小的公主殿下放入自己的臂彎裏。
莉莉絲有氣無力地搖搖頭，“我只想休息。”
她又強調了一遍。
唯缇亞噤了聲，也不再多問，将莉莉絲送入了寝殿之後他就去了一樓找奧維利比，走的時候還不忘點起安神香。
——不管怎麽樣，莉莉絲睡個好覺才是當下最重要的。
“……騎士長閣下？”唯缇亞學着莉莉絲那樣叫他，濃密的眉毛不自覺的蹙起，他總覺得有些變扭。
奧維利比也沒有想到他居然會來，略微有些吃驚地望着他，原本正在擦拭佩劍的手忽然頓住。
“叫我奧維利比就行，脫離了比亞斯帝國，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唯缇亞忽然有些喜歡他了，他也痛快地報上了自己的姓名，“我叫唯缇亞，是一頭黑龍。”
也是你們口中的“魔龍”。
奧維利比之前其實有過猜測。
但猜測到底是猜測——可是現在，曾經的猜測直接撕破了遮羞物，平白且直接地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奧維利比幾乎說不出話來，內心裏百轉千回，最終卻只問出口了一個問題，“你會一直守護莉莉絲殿下嗎？”
他們認識了并沒有多久，但是即使是這樣短暫的相處，奧維利比也察覺出了唯缇亞對待公主殿下的真心。
——有的事情，是怎麽也瞞不住的。
唯缇亞奇怪地瞥他一眼，心裏納悶，怎麽這騎士長這麽喜歡說廢話呢？
但這畢竟事關莉莉絲，他抱着胳膊發出了一個肯定的單音節，“嗯。”
不願再與奧維利比多做糾纏——好像躲在這個屋子裏多呆一秒，唯缇亞都會渾身難受似的。
善良的魔龍單手打出一個清脆的響指，一只被烤的油乎乎、香噴噴的肉腿便漂浮在了奧維利比的面前，匆匆交代了一句“晚餐”之後，他立馬消失不見，轉瞬間就已經瞬移到了莉莉絲的寝殿門口。
隔着厚重的大門，他屏息聆聽，細微平緩的呼吸聲傳來，确保莉莉絲已經安然入睡後才放下心來，轉身去了隔壁的卧室。
其實他更想和莉莉絲住一間房的——龍族的占有欲很強，為了守護并欣賞自己的寶石，通常都是睡在寶石堆裏的。
但是莉莉絲那小身板……
而且他也舍不得這樣一個脆弱又耀眼的寶石被他壓.在.身.下。
隔壁的卧室是他專門的寝殿，周身都綴滿了亮晶晶的水晶、金燦燦的黃金，寬大的床鋪甚至是由耀眼的鑽石打造而成的。
唯缇亞化作原身，巨大的羽翼張開，一邊思考着明天給莉莉絲準備什麽早餐，一邊放松身心，做好了進入黑甜鄉的準備。
龍的感知是十分靈敏的，只要他想，就連空氣之中水分的流動都逃不出唯缇亞的耳朵。
靜谧的空間裏冒出幾聲不勻的喘.息，以往清冷淡漠的嗓音此刻也染上了顯而易見的驚慌與痛苦。
“……唯缇亞。”
“唯缇亞！”
月影散亂，映襯在淡藍色的窗簾上，大塊淹沒在黑暗中的布料隐隐約約透露出了它本來的色澤。
莉莉絲掀開被子做起來，重重的呼吸，大口大口的，額間的碎發已經濡濕，軟趴趴地耷拉在潔白的腦門上，偏圓的淡紅色眼眸沒什麽焦慮，俏嬌的鼻尖上散落着細細密密的汗珠，顯得她有些茫然的天真。
唯缇亞輕手輕腳地打開門，見她已經醒了，便緩聲問道，“我的寶石，你做噩夢了。”
作者有話說：
我回來啦~親親大家！評論前五有紅包捏，祝寶貝們天天好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