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三人圍坐在約莫四英尺的花紋大理石圓桌前，潔白的桌板投印出了他們三人模糊的身影。
莉莉絲雙手撐在桌上，冰涼的大理石仿佛在透過她細膩的手掌向她傳遞着冷意。
她打了一個響指，“地圖。”
暈染着随意花紋的大理圓石上随即出現了一張嶄新的羊皮紙，深棕色的線條在淺褐色的羊皮紙上蔓延開來，由一個潦草的雛形化作為了具象的、圖文互注的銘文與線條。
——是這一塊的地形圖。
優雅的公主殿下贊賞似的看了配合默契的魔龍一眼，敏捷的魔龍準确無誤地接收了公主殿下的表揚，頭都不自覺地擡高了一些。
在這個桌上，只有奧維利比置身事外似的，一個人默默地、端端正正地坐在真皮軟包的純白扶手椅上。
興許是因為騎士固有的使命感，寬厚有力的大掌始終放在黑鐵鑄造而成的劍柄上，始終沒有放松警惕。
“這個地方位于我國邊陲，是以地方不大，掀不起什麽風浪，哪怕真是有魔龍作祟，也不會這麽快地傳到王都。”莉莉絲冷靜地分析，“所以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混進去探聽虛實。”
奧維利比一向對于莉莉絲的決策是沒有任何異議的——雖然有的時候會有些微詞，但是也能夠很好的控制住，說服自己、認真服從——這次反倒是巴不得整天都黏在莉莉絲身邊的魔龍默不作聲地抿起了嘴角。
莉莉絲當然知曉禍害這一方百姓的不可能會是面前這頭單純得近乎天真的魔龍，只是當初她會被“送”到這裏來，奈爾伊斯特用的可不就是這麽個道貌岸然的理由嗎？
“……唯缇亞，我知道這不是你們幹的。”沉默了片刻，莉莉絲還是選擇了寬慰他。
雖然沒有見到他的族人，驕矜的公主殿下相信龍族大衆都是善良的。
——因為相信唯缇亞，所以也相信他的族人。
這難道就是“愛屋及烏”嗎？
想到這裏，莉莉絲輕輕地勾起了嘴角。
她的感情淡薄，印象之中沒有什麽值得讓她特別喜歡的事物。
但是如果對象是這頭純粹到空白的魔龍的話——那也不是不可以。
公主殿下輕飄飄的一句話恍若耀眼的火花，一下子就點亮了魔龍的紫色眼眸，晶瑩剔透，猶如質量上乘的紫羅蘭色藍寶石。
“嗯。”唯缇亞發出了一聲幸福的應答聲。
端坐在另一側的奧維利比騎士長閣下：？！
奇怪之餘滿是對莉莉絲殿下的崇拜與震驚——黑發紫眸是歷代龍王的特征，公主殿下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就将他輕松拿下，就算是歷史上最英勇的龍騎士也不曾創下過這樣的佳績。
……什麽叫“歷史上最英勇的龍騎士”？
奧維利比狠狠地否定剛才的自己——
現在莉莉絲殿下才是歷史上最英勇的龍騎士！！
若不是因為公主殿下的身份，莉莉絲殿下一定會是歷屆以來最優秀的騎士長！
奧維利比因為這個念頭，有些汗顏，恨不得以頭搶地去向莉莉絲表忠心。
他擡眼悄悄瞥了眼公主殿下美麗的容顏，最終選擇默默地将這個想法壓在了心裏。
——公主殿下千秋萬代，勢必會走上最高處，奪回她的王位。
至于“騎士長”這個職稱？
自從他請願獨身前往“營救”莉莉絲殿下時——或者說更早——在他選擇遵囑格裏夫國王的遺志守護公主殿下時，就已經不再屬于他了。
在奈爾伊斯特伯爵執掌下的王朝，新的騎士長運勢而出。
莉莉絲從那張淺褐色的羊皮紙裏擡起頭來，引入眼簾的就是那如同被春雨滋潤透了的春花一般蕩漾的唯缇亞，她的眼睫顫了顫，掀起眼皮，不動聲色地将另一端陷入沉思的奧維利比收入視線範圍內。
莉莉絲：“……”
在她穿來的那個世界裏，有一句俗語流傳甚廣，“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但這兩人好像也不大會出主意的樣子……
難得的憂思在她心裏一閃而過，莉莉絲坐了下來，慢慢地将靜靜地躺在锃光的大理石圓桌上的地圖卷好，亞麻色的長發随着她的動作散落下來，遮擋住了她的小半邊臉。
——她可不是臭皮匠。
她是比亞斯國度名正言順的公主殿下。
忽然，一只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将她散落在耳畔的頭發輕輕撩起，別到了耳後。
莉莉絲的耳朵敏.感，冷不防被他忽然觸碰，身體不受控制顫抖了一下。
她蹙起眉頭，眉尾卻是上揚的，沒什麽表情，卻因為那雙偏圓的眼睛，顯得她格外可愛。
莉莉絲的眼皮是雙的，眼睫與眉毛之間有個扇形似的褶皺，如果不是她的眼神時常清清泠泠的，不然很容易就會給對視的人一種情深似海的錯覺。
滿心滿眼都是莉莉絲那雙淡紅眼眸的唯缇亞：她在看我诶！她喜歡我！！嗚嗚，我也好喜歡我的寶石呢。
俊朗的魔龍少年撓了撓後腦勺，露出了一個含羞帶怯的笑容來。
莉莉絲：？
“我幫你編發。”他小聲地說道，像是拿了獎賞想要得到長輩表揚卻又不好意思直言的小男孩。
本來應該硬如磐石的心忽然軟了一下，莉莉絲垂下眼簾，算作默認，任由那雙靈活的手在她的發間穿梭。
為了更好地貼近“難民”的形象，下來吃飯的時候她特意将去看日出前唯缇亞替她弄的盤發給拆了，亞麻色的柔順長發如同瀑布一般披散開來，現在又被魔龍統統收集在了手掌心。
他的動作有些生疏，太複雜的發型也不大會——畢竟學習的時間并不長，哪怕教他的精靈再心靈手巧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教會他一百零八種好看的發型。
一面水鏡漂浮在面前，一個紮着兩個麻花辮的少女浮現在上面。
少女面若皎月，可愛的辮子顯得她純真又活潑。
連着眨了好幾下眼，她這才錯開視線，輕咳一聲後，道，“我們現在就下山去，看看居住在暗影森林附近的居民們到底發生了些什麽。”
唯缇亞在她的話音落下便施法将他們身上的錦衣換做了麻布衣的模樣，但顧及着莉莉絲嬌貴細嫩的肌膚，材質到底還是絲綢的材質。
精益求精、力求完美的公主殿下摸了摸袖口，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被魔龍給搶了先。
唯缇亞湊到她的面前，眨眨眼睛，“別人不管是看上去，還是摸起來，都會感覺像粗麻布的。”
莉莉絲往後退了一小步，不解地眨眨眼睛，故作天真道，“可是我不是想說這個的呀。”
诶？
唯缇亞奇怪地眨眨眼。
莉莉絲勾起唇角，露出了一個特有的、惡作劇成功了的笑容，故意靠近了他才輕聲說道，“我們的氣色都太好了，這也會被一眼看穿的。”
絲絲縷縷的馨香在鼻尖飄蕩，頭腦發熱到手腳都不大靈活的魔龍笨手笨腳地施法改變他們三個人的面色。
“不對，你把奧維利比的臉弄得太蒼白了——拜托，他可是個壯漢诶！”公主殿下踮起腳尖拍了拍魔龍的肩膀，誇張地比劃着。
倒是難得稚氣的一面，興許是因為接下來的行動很刺激。
那個原本是給莉莉絲看她的麻花辮的水鏡轉了個方向，正對着壯漢奧維利比。
饒是奧維利比再淡定、再不動如山，此刻的嘴角也有些抽搐：……對啊，我可是個壯漢诶。
“不好意思噢。”唯缇亞羞赧地對着奧維利比的方向笑了笑，一個小尖牙一閃而過。
他抿起嘴唇想了想，細微地調節了一下奧維利比的面色，這樣子看着順眼多了不說，還使他得到了他的寶石的認可。
“嗯，這樣就差不多了。”莉莉絲滿意地點點頭，水鏡重新轉了回來，她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笑，“到我了。”
莫名有些緊張的唯缇亞：怎麽辦，她不但誇了我，現在在對我笑诶——我的臉上有沒有什麽髒東西？我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的嗎？
大抵這就是一回生二回熟，給莉莉絲改變氣色的時候倒是順手了許多，水鏡裏活潑的少女瞬間就變成了一個面黃肌瘦的、發育不良的小姑娘。
但是莉莉絲還是不滿意，要求唯缇亞将她那一頭柔順的亞麻色長發換成如同枯槁一般的發絲之後，再用手将麻花辮扯得亂蓬蓬的。
看着水鏡裏的自己，莉莉絲這才露出一抹順心的笑容來。
唯缇亞最後再随便給自己如法炮制了一番剛才給莉莉絲用的咒語，原本面色紅潤的三人無一不面如土色，嘴唇幹裂泛白，略微陷下去的眼窩像是在宣告着他們已經好幾天沒吃上飯了似的。
“再最後強調一遍——都準備好了嗎？”莉莉絲站在唯缇亞和奧維利比的中間，為了營造緊張氣氛，刻意壓低了嗓音。
唯缇亞顯然被她的情緒感染了，一臉嚴肅地點點頭。
這和平常的他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大相徑庭，莉莉絲垂下眼睑，掩藏起淡紅眼眸裏的淺淡笑意，舉起手如同發號施令一般說道，“那麽，即刻出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