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此行并沒有繞太多的彎路，莉莉絲一行人直接通過法陣就來到了村莊外圍。

法陣的光芒散去，如同帶走了村莊裏的最後一縷純淨亮光。

明明還是白天，明明天光大亮，蕭瑟枯敗的村莊寂寥孤寂，灰蒙蒙的一片，跟瀕死的槁木沒什麽兩樣，莉莉絲不自覺地蹙緊了眉頭，兩根彎彎的細長眉毛緊緊地鎖在一起，連帶着原本恬淡柔和的面部線條都緊繃起來。

“這裏沒有人，”唯缇亞以一個守護的姿勢站在莉莉絲的身後，靈敏的嗅覺讓他立馬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就連一個活物都沒有。”

“而且這裏充斥着黑魔法的氣息。”奧維利比補充道。

身為比亞斯國度最名正言順的騎士長（現在也許已經不是了），他一直都是光明神冕下的忠實信徒，信仰聖光的人會對黑暗元素格外排斥。

莉莉絲心下一凜，大致對于在這裏作亂的角色有了猜測。

她眨眨眼，淡紅的眼眸婉轉，蕩漾着淺淡的微芒——現在這個地方就是她唯一的突破口，她如今陷入泥沼，只能謹慎且小心地一層一層拾階梯而上，踏過遍地的荊棘，哪怕最後滿身傷口，也要坐上本就屬于她的寶座。

“是那些畫。”她輕聲說道。

——繪畫有神力，可以幫助向神傳遞願望，有的信徒就是通過這樣的方式向自己的主神祈禱的。

伶俐的眸子轉了轉，若有似無的目光從奧維利比的面上飄過，莉莉絲嗓音偏冷，淺淡地如同深秋的雨水，就是再好的顏料都不能傳神地描繪出的秋雨。

“騎士長閣下見過那些畫嗎？血.腥的、殘酷的、令人膽顫心驚的牲畜。”

奧維利比感受到了威壓，他幾乎都來不及思考，立馬單膝跪地，頭壓得很低，就要垂到地上，雙手卻合并在一起組成一個拳頭，高高的舉過頭頂，“臣下不知。”

說完他才發現，他回答莉莉絲的應答時，用的是卑稱。

而且，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的後背居然開始出冷汗了。

唯缇亞不解，“你緊張什麽呀？”說着就往前走了一小步，在他的正前方蹲了下來，擋住了莉莉絲殿下的大半個身形。

天真的魔龍拖着腮，垂下眼皮望着他，幽紫色的瞳孔亮晶晶的。

那是無邪的光。

他全然不清楚，就因為他的這句話，本就緊繃的氣氛瞬間變得壓抑起來。

一時間寂靜下來，耳邊呼呼作響的，只有呼嘯而過的風。

莉莉絲忽然笑了一聲，她擡手，打算将奧維利比拉起來。

奧維利比哪好意思真的讓她拉？

連忙自己站直了身子，恍惚間，他忽然覺得，公主殿下，長大了。

在她小的時候，他奉格裏夫陛下的命令和她一起放過風筝呢。

——不過，遭遇了這樣的事情，怎麽會長不大呢？

莉莉絲彎唇，一個淺淡的笑容浮現出來，恍若清晨的玫瑰沾染上露水，就算是面色蒼白也難掩絕色。

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奧維利比不細心噢——那麽大的壁畫呢。”

還伸出手比劃了一下。

看上去确實很顯眼。

但是他怎麽會注意不到呢？

奧維利比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他難道太過粗心大意了嗎？明明之前還被格裏夫陛下稱贊過“心細如發”來着呢。

身形高大的壯漢奧維利比仿佛陷入了一個怪圈之中。

原本自然垂落在身側的手背到身後，慢慢收緊，莉莉絲暗自懊惱——剛才是精蟲上腦了嗎？居然會懷疑奧維利比，那可是哥哥留給她最後的底牌！

可是……奈爾伊斯特也是哥哥曾經信任的人啊……

周身的血液仿佛不再循環似的冷了下來，強行打起精神，莉莉絲快速又不失優雅地往前走，“愣着幹嘛？跟我去裏面看看呀。”

很顯然村裏已經被洗劫一空了——或者說“摧毀”。

破敗的房屋在村口就能窺見一二，但裏面的場景竟是莉莉絲不曾想象得到的。

木制的建築好像經歷了一場摧枯拉朽的狂風，不算寬敞的石子路上散落着零零散散的木塊，烏雲壓得很低，遮掩住大半的日光，襯得風愈發蕭索。

沒有活口。

但也沒有屍體。

就好像生活在這裏的所有人都憑空消失了一般。

莉莉絲擡腿，模樣粗糙的布鞋踩上一個硬東西，硌得她腳疼。

是一個暗紫色的珠子，約莫櫻桃那麽大，無形之中在吸引着她似的，周身萦繞着一股幽幽的熒光。

她彎腰，思忖一會兒便纡尊降貴地蹲身下來，修長的手指被褐色的土地襯得尤為白皙，莉莉絲輕輕掃開了覆蓋在圓珠的那層土，卻發現珠子其實是被嵌在裏面的。

纖細的手腕忽然被握住，絲綢的手帕斤覆蓋在她的手上，柔順的發絲散落在他們的身側。

黑的，還有亞麻色的，交疊在一起，看上去很親近的樣子。

奧維利比發現了什麽，準備回頭喚公主殿下，一扭頭見到此景，剛想張口說唯缇亞沒有規矩，卻見莉莉絲掀起眼皮，目光柔柔地注視着那頭動作輕柔的、有的時候甚至泛着一股天真的傻氣的笨龍。

張開的嘴巴重新合上，壯漢奧維利比第一次好像有那麽一點參悟了“鐵漢柔情”四個字。

——比如現在，不打擾就是他對唯缇亞最大的溫柔。

遠山一樣的眉毛，俊逸、偉岸，高挺的鼻梁，銳利的眼眸，怎麽說都是很剛毅的長相，怎麽性格就軟乎乎的呢？

莉莉絲任由唯缇亞給她擦拭手指的泥污，卷翹的睫毛悉數垂下，卻怎麽也遮擋不住她明目張膽的打量。

唯缇亞的睫毛又長又直，垂眼的時候總覺得像是一簾帷布一般，又大又圓的紫色瞳孔被掩藏起來，卻又透過顫抖的睫毛之間的縫隙流轉出一星半點的紫光。

——他在害羞。

他的眼皮是薄薄的單眼皮，有的時候沒什麽精神或者沒什麽耐心耷拉着眼皮看人的時候會給人一種很兇的感覺——奧維利比曾經就被他的那種眼神唬到過——但是當他耐心的、細致的、溫柔的垂眼時，卻很難不讓人沉湎于他的柔情之中。

一根一根蔥白的手指被他仔細地清理好，就連指甲間隙中的泥土碎屑也被擦拭走了，唯缇亞滿意地笑，對上莉莉絲的視線也不覺得詫異，只是略微腼腆的撓了撓後腦勺，尖尖的虎牙露出了一點點，“好啦。”

莉莉絲擡手，揉亂了他的發絲，給予他理所應當的誇贊，“唯缇亞好棒噢——謝謝唯缇亞。”

“那個珠子我也擦幹淨拉！”魔龍快活地說道，神情天真到像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孩童。

雖然他好像确實沒經歷過什麽複雜的事情，性格這樣好，既天真又善良，一副從來都沒有被虧待過的樣子。

龍族的人，應該都是如他一般的吧？

那為什麽會被迫遠離人類世界呢？

莉莉絲眨眨眼睛。

其實她的心裏知道答案，終歸不過歸咎于“人性”二字，可是唯缇亞知道先祖的故事嗎？怎麽能夠這樣毫無芥蒂地幫助她啊——還對她這樣好。

“唯缇亞，”她湊了過去，就像魔龍曾經靠近她那樣，肩膀和他寬厚的肩膀抵在一起，輕聲說道，“我的小龍，謝謝你對我這麽好……”

話音還未完全落下她就別過了頭去，這樣溫情的話，她可是很少說的。

肩膀被輕輕撞了一下，魔龍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他的雙手抵在一起，兩只手的食指的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觸碰着另一只食指的指甲蓋。

“莉莉絲，”他的面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看上去有一點點可愛，聲音卻是莊重而又正經的，“你對我更好。”

“真的嗎。”薄情的公主殿下勾起唇角笑，暗道這真是一頭容易滿足的笨蛋龍，一邊笑卻又一邊告誡自己，以後千萬不能傷了他的心。

——多寶貴的純真呀。

見她不怎麽相信，唯缇亞着急地找補，“真的！”

“嗯。”莉莉絲輕輕發出了一個鼻音，嬌美面龐上的笑容不動聲色地擴大。

——到現在還不會用舉例證明的笨蛋龍。

唯缇亞鼓起了面頰，感覺就算自己長了八張嘴巴都不能使得他的寶石相信他，被埋在深處的小脾氣探了出來，“……你不信我！”

“啊呀，我可沒說噢。”莉莉絲站了起來，捋平了裙子上的褶皺，悄無聲息地換了個話題，“認識這個珠子嗎？它有什麽用處？”她攤開手掌，一顆圓潤飽滿的暗紫色珠子靜悄悄地躺在公主殿下白白嫩嫩的手掌心。

認識。

怎麽不認識。

龍族一直以來都是中立族，有好處而且不會損害普羅大衆的話也會去分一杯羹，更何況不管是信仰光明神的一方，還是信仰和黑暗神的一方，有的時候甚至會以他們為中介。

——誰要光明神和黑暗神都是他的好兄弟呢？

一想到這裏，唯缇亞不由得驕傲起來。

“這個叫做紫珠，能夠封印魔力的。”他拿起了莉莉絲手掌心的那枚珠子對着太陽光，“效果當然比不上聖珠啦——只有光明神才有呢，找遍整個世界也只有一顆，就是從來沒問世過，也不知道是以後哪個倒黴蛋會被彼路特利降下神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