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張延卿眸色深了幾分,捏訣的一瞬,那只幼龍已經爬到了他跟前,伸出沾滿黑泥的小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低眸看向那只幼龍,恰決的手逐漸放了下來。這幼龍修為低等,根本對他造不成什麽威脅。
空手都能制服他了。
想着,他把它拎了起來,觀察着它。
生得倒是頗好,五官粉雕玉琢的,鼻根點綴着兩點黑砂,極為對稱,笑起來時璀璨奪目,讨人歡喜。
“爹……爹爹……”幼龍在半空中撲騰着四蹄,努力的朝他張開雙臂,笑聲如悅耳的山泉,天真無邪。
對此,張延卿沒什麽反應。
作為道士,他很明白,妖類的舉動。
妖類化成人形時,會模仿孩提的哭聲,也會親昵的喚人做爹娘,從而來蠱惑人們的意識。
被蠱惑的人,大多沒什麽好下場,不是成為幼妖的食物,就是被吸幹精魂。不過,也有少數有妖類懷着赤子之心。
總之,難以鑒定。
正思慮着,忽的,那支原本在空中撲騰的小手突然貼向了他的心口,扼住了他的心髒。
張延卿瞳孔驀然放大。
幼龍嘻嘻笑着,笑得人畜無害。
他越看那張臉,竟覺得那小臉上純真笑容變得越來越詭異。
慢慢的他的視線裏一陣萬葉飛花,扭曲了眼前的畫面,幼龍的臉逐漸變成一張模模糊糊的驚世之容。
見到那張臉,張延卿心口濁氣狂湧,喉嚨裏卡着一口腥甜,幾番欲噴出來,又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不消片刻,一個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在他心底深處響起:“老道士……我的龍珠,你用得可好啊?”
那聲音極其陰邪,蕩漾着回音,悠長深遠,似一頭困在陰暗裏很久的兇獸。
“喝——”張延卿如觸到火一般,突然松開了手,把幼龍扔在了地上,薄唇微張,驚恐盯着地上天真無邪的幼龍。
是他!
幼龍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摔得四腳朝天,紅着一雙無辜的眼睛,似乎很不明白為什麽張延卿要摔他。
張延卿立在原地,緩緩喘息着。
百年來經歷過無數次夢魇折磨,他反複鍛煉着自己的意志,現如今,幻覺出現在眼前,竟還是令他驚魂不定。
那東西……
非得逼死他不可麽?
許久,他才定了定神,喘息聲逐漸平息了下來,盯着地上的幼龍若有所思一陣,打開了腰間的乾坤袋,把它收了進去。
“罷了,聽天由命。”
太叔将軍府:
張延卿帶着幼龍回來了。
太叔宇老淚縱橫的感謝着張延卿,激動差點就給他當場下跪了:“哎呀呀……這真是多謝道長了!蜀山仙人果真了不得!”
一口一個蜀山。
這狗腿的模樣着實讓人反感。
嘴上笑着巴結,實則心裏不知道有多厭惡。但礙于殺孽太重,萬鬼纏身,需要蜀山保護,也沒有什麽辦法,只能忍着。
太叔宇将他領往地下牢籠,一邊走,一邊道:“道長你可不知道,适方才皇城來人,問我這龍在哪裏?我可急壞了,若是道長尋不回這條龍,我這太叔将軍府的面子可就丢大了。”
張延卿沉默着。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陰暗發臭的地下暗室。
他面無表情的打開了乾坤袋,将裏面的幼龍釋放了出來,關在了冰冷的牢籠裏。
幼龍在地上打了個滾,晃了晃腦袋,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這是哪,反應過來後,清澈的眼眸裏閃過一絲害怕。
它挪動着四蹄,快速爬到了欄杆前,抓住了太叔宇的衣角,着急地喚他:“爹爹!爹爹!”
太叔宇邪笑了兩聲,蹲了下來,故作一副慈愛的模樣,摸着它的頭,道:“乖孩子……乖乖在裏面待着……”
張延卿眉頭一皺。
太叔宇就道:“這小畜生腦子不好使。見誰都喊爹,見誰都喊娘。我抓住它的時候就用了一個燒餅……”
“……”張延卿眸色深了幾分:“是麽?”
“道長不信麽?”太叔宇重重扇了幼龍一耳光,又扯着它的角晃了晃,期間幼龍只是愣了兩下,似乎以為太叔宇跟他在玩,很快又開心的晃起了尾巴。
太叔宇一邊拽着他的龍角,一邊着看張延卿,嘲笑道:“你看它多蠢,怎麽打它都不生氣的。這東西它只怕刀子,根本不怕人。”
話音剛落,承光劍斜着擋在了他跟前。
“道長這是?”太叔宇不解的擡眼。
張延卿低眸對上了他的視線,道:“畜生無害,太叔将軍又何必折磨。”
太叔宇笑了,笑得很是不悅,不悅區區一個道士,蔑視威嚴,敢用劍擋在他太叔宇跟前?
蜀山說得好聽一點,是修仙名士,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一群窮酸的流氓道士。現在天下太平,無妖無禍,誰會需要這些老道?
窩在山裏頭還想着給災民散播藥材,如果不是他太叔宇大發慈悲,把他們的藥材引進皇宮裏,指不定這群老道士就餓死在山上了。
真是不知感恩的東西。
想着,他陰陽怪氣道:“蜀山不是正門正派,與妖魔勢不兩立的麽?怎的,道長倒是對一個妖物心軟了?”
回應他的只有冷冷一句:“将軍多心。”
太叔宇不屑:“我差點還以為蜀山和妖類勾搭了呢?”
“……”張延卿收回了橫在他跟前的劍,抱在了臂彎裏,雲淡風輕地道:“那将軍可知……凡人堕魔,也成妖。”
太叔宇瞧不起蜀山,衆人皆知。
張延卿性子燥,忍不得,對于不讨喜的人和事他向來直話直說,不像他師尊圓融一樣滑舌,導致這話一出,太叔宇臉色都變了。
“你!”他一張臉氣得通紅:“你這厮……意思說我是妖咯?”
“延卿并無他意。”張延卿收回了目光,懶于他糾纏,就道:“蜀山事務繁忙,将軍若無事,延卿便就此告辭了。”
太叔宇氣得吹胡子瞪眼:“什麽玩意,區區一個道人還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
他嘀嘀咕咕的聲音落入張延卿耳朵裏。
張延卿腳步一頓,側目看來,目光如鷹如刀,帶着一絲令人畏懼的寒意,犀利的貫穿他的瞳孔。
太叔宇被那目光吓得聲音頓時一收,沒有了後話,也不敢有後話。
張延卿這才抱劍準備啓步離去。
這時,一只髒兮兮的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張延卿低眸,對上了一雙委屈巴巴的眼睛,似乎是知道他要走了,幼龍緊緊地拽着他的衣角,軟糯地喚他:“爹爹……”
“我的龍珠,你用得可好啊?”
男人沉悶的聲音在他心底久久消散不去。
他的瞳孔在閃爍,原本波瀾不驚的神情出現了少有的幾絲慌亂,整個人甚至都有些手足無措了。
“你爹爹在這。”太叔宇抓回了他的手,笑得邪惡:“來……來爹爹這,爹爹抱抱……“頓了頓,語氣一狠:“爹爹等會就讓你解脫。”
那刺眼慈父畫面讓張延卿眸色幽深了幾分。他腳步猶猶豫豫的,似乎在思量着什麽,思量過後,還是走了。
他走後,太叔宇板下了那張慈愛的假臉,站在籠子外,嫌棄的踢了踢籠子裏幼龍的頭,拿着它撒氣:“什麽玩意啊……當自己什麽東西了?還敢給老子板臉色?”
太叔宇越踢越狠,踹得幼龍抱着頭躲躲閃閃的,渾身都是傷口,即使這樣,它還不忘呼喚他:“爹爹……”
太叔宇碎了一口:“別喊我爹,省得髒了我的名諱,我太叔宇縱橫一世,可沒有你這麽一個妖怪兒子。”
幼龍自然是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只知道眼前這個人踢得他很疼,疼得他腦子裏都在抽抽。
太叔宇還在碎碎罵着,殊不知,手下幼龍正在顫抖,渾身鱗片豎起,尖銳的獠牙幾度露了出來,卻又被它隐忍着,強行收了回去。
忍着忍着,小幼龍似乎是快要忍不住了,鼻尖一酸,眼眶紅潤潤的,蒙着一層霧水,欲落不落。
“嗚哇——”一聲尖銳的啼哭聲響徹雲霄。
張延卿剛走出暗室,天空忽然驚響一聲悶雷,接着瓢潑大雨如一顆顆小石子一般噼裏啪啦的砸落在庭院裏每個角落。
才一眨眼的功夫,原本晴空萬裏的天,忽然烏雲密布,層層壓下,悶雷滾滾,仿佛随時能坍塌下來。
接踵而至的還有一聲狂躁後咆哮的龍吟,那聲音渾厚響亮,震得太叔府上下所有人皆是一顫。
一股強大的力量如水波蕩開,震懾方圓百裏。一瞬,狂風在呼嘯,天空雷鳴滾滾,水底和陸地的畜生們躁動不堪。
就連劍鞘裏的承光都在激烈的震動。
“救命……救命!!”
太叔宇驚恐的聲音在暗室下方傳來,因為暗室悠長寬闊,很快聲音就傳播到了張延卿耳朵裏。
張延卿眸光一寒,聽到呼救聲,火速抽出承光,反應極快的折回了地下暗室。
地下暗室裏一片狼藉。
一條黑龍狂躁的在牢籠裏翻滾着。
它睜着一雙如烙鐵一般火紅的大眼睛,用角狠狠的撞着囚禁它的牢籠,由于撞得太過用力,導致角都有些撞歪了。
太叔宇吓癱在牢籠外,一張老臉驚恐無比,瞪着一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牢籠裏狂躁的黑龍,腿抖成了篩糠,模樣要多難堪有多難堪。
“咣當!”鐵門被撞破,倒在地上,激起一層塵灰。
黑龍搖了搖撞得暈乎乎的腦袋,腳步趔趄的走了出來,狠狠一爪子摁在了太叔宇的胸口上,其爪子如千金之重,将他摁得當場吐出一口鮮血。
張延卿趕了下來,正準備放出承光刺向那條黑龍,誰知那條黑龍忽然呼哧一聲,低下了龍頭。
在張延卿不解的視線下,它晃了晃垂在地上的尾巴,伸出了自己鮮紅的長舌像只狗一樣舔了舔太叔宇的臉。
太叔宇和張延卿皆是一愣。
那幼龍又沉重的呼哧了兩聲,眯起了一雙眼睛,用龍角輕輕蹭了蹭太叔宇的頭,似在讨好他,尾巴不停左右搖擺,拍打着地面。
太叔宇怔了怔,許久才反應過來。
也許是知道這畜生無害了,他試着伸出手摸向它的頭,幼龍也不反抗,還主動用角頂了頂他的手。
“畜生……你別動啊……”太叔宇扯開一個死裏逃生後興奮的笑,用手撫摸着它頭頂上一團柔軟的毛發。
“呼哧呼哧……”幼龍開心的眯眼。
“……”見此,張延卿持劍的手緩緩垂了下來。
“乖……乖……”太叔宇一邊噓聲安撫着幼龍,一邊将手慢慢移向它右邊那只撞得歪斜的幼角。
上一秒還是一副慈愛的模樣,下一秒他臉色一沉,拽住了幼龍的右角,大喝一聲:“區區畜生也敢害我!”
張延卿再發現他的小動作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太叔宇握緊了那支脆弱的龍角,大力一掰,将它當場折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