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圓融“啧”了一聲,滿臉無奈:“那老東西的東西你也敢搶,他可是出了名的記仇之人。”
“師尊不必擔憂。”張延卿緩緩蹲了下來,朝幼龍伸出了自己的手,示意讓它過來:“他無空尋來。”
幼龍咿咿呀呀掙脫了圓融的手。
圓融有些不解,思慮一陣後,聽張延卿這話,心覺不對勁,忙問:“什麽意思?”
幼龍濕漉漉爬上了岸,腳步蹒跚的爬到了張延卿跟前,乖巧的探着頭,用鮮紅的舌尖舔着他的手指。
張延卿任由它舔着,也沒收回手,眼底情緒有些複雜,低聲道:“他斷了一條手臂。”
圓融指着幼龍:“它幹的?”
張延卿:“嗯。”
“嗯……”老頭子沒心思泡澡了:“那金貴的老東西斷了一條胳膊,金陵就得坍塌半邊天。”
張延卿拎起幼龍,無所謂道:“由他。”
“你說得倒是輕松……”圓融嘆了一口氣,從浴池裏爬了出來,披上了單薄的亵衣,語重心長地道:
“蜀山靠山吃山,雖不與凡界往來,但是藥草得過太叔宇的手才能散播給其它商鋪,救濟世人。他若翻臉了,藥材就得爛在山上,無處散播。”
“……”張延卿不答。
“罷了,倒也不是什麽撓心事……等些過日子我帶些丹藥在親自下山去看看他。那老東西就想着成仙。”
說着,他擺擺手,看了一眼張延卿手中拎着的幼龍,話峰一轉,問:“你要留着它?”
“嗯。”
圓融有些好笑,擡起眼皮看了一眼自己一本正經的徒弟,調侃道:“難得見你善心一回。”頓了頓,語氣一沉:“要養就養着。但記得調/教好,不得傷了其它弟子。”
張延卿點頭:“嗯。”
圓融擺擺手,道:“行了,你先回元陽殿,你不在的這半個月那些個兔子崽子簡直快翻天了。”
張延卿聞言,将幼龍收回了乾坤袋,拱手行禮:“弟子告辭。”
元陽殿離得三十峰最近,坐落在一片綠茵蓬勃的竹林裏。
竹林內清風徐徐,清幽雅致。
在竹林中央,一座精雕細刻的古院安靜矗立着,不算奢華,倒也布局大方,精致典雅。
除了元陽殿,在竹林外最靠近懸崖的危險地帶,有好幾座弟子們自己用竹子建起來的三層高腳樓。
高腳樓空中有竹橋,懸在空中,重橫交錯,使得整片竹林看起來別具風格,少了幾分古板,多了幾分趣味。
“哈哈哈哈……”張延卿還未走入竹林內,一陣少年們頑皮的笑聲就從竹林裏遠遠傳來,傳入他的耳朵裏。
“落霜在飛快些!再快些!”
“銀雪!快點飛!不能輸給前面那個臭小子!”
十幾個少年手指做出捏決狀,在竹林小道裏快速的穿梭。
在他們前方的半空中飛行着一排靈劍。
靈劍各有其主,聽着主人的指令而飛,全都飛得極快,一把追着一把,誰也不退讓,目的地則是竹林深處一顆老樹。
誰的劍先釘在老樹上,那麽這場靈劍追逐的小游戲就結束了。
“我說……你們別玩了!快回來!到了自修的時間了……”在他們身後追着另一個氣喘籲籲的少年。
少年眉目端正,氣質溫雅,右眼挂着一片石英磨制的鏡片,在其它活潑的同齡男孩裏,顯得要穩重得多。
他此時焦急得很,想呼喚他們回來。
但幾個少年似脫了缰的野馬,正在興頭上,自然也是沒一個人聽他說話。
忽的,地上的竹影一動。
竹林外,一點靈光乍現,只聞得“咻”的一聲,一把光華流轉的靈劍貼着縛小司的耳邊飛過,筆直的朝着少年們追去。
其速度如閃電劈過,快到肉眼無法捕捉,只能看到空中存留的一抹淡藍色的劍氣。
縛小司背後寒意漸濃。
他打了個激靈,似乎隐隐約約猜到了什麽,渾身汗毛直豎,顫顫巍巍着身子回頭看去。
這一回頭,一抹清冷的白影就印入了他閃爍的眼瞳裏。
見到來人,縛小司驚得語無倫次:“師師師……”話未說完,兩條輕盈的發帶在縛小司的眼前飄過。
張延卿從遠處目不斜視的走來,與他擦肩而過,去的方向正是弟子們游戲的方向。
那鋒利的嘴角正在逐漸下壓,張延卿半張臉此刻陰沉得如一尊青面神荼像,讓人望而生畏。
完了完了,這下徹底完了。
縛小司在心裏絕望的笑了三聲,祈佑道:你們自求多福吧。
靈劍追逐賽到了尾終。
落霜劍從剛開始的末尾快速的逆襲到了前端,在其它靈劍裏脫穎而出,一騎當先,直奔終點而去。
沈冬藍露出一個興奮的笑,朝着其他弟子們挑釁:“哈哈!看樣子我落霜先到了!師兄們!師弟就先對不住了!”
他話音剛落,從後方突然殺出一匹黑馬。
那靈劍如流星,如光影,迅速超越其它靈劍,擦着落霜的劍刃掠過,與落霜相磨,并射出激烈的火星。
只聞得“铮”的一聲,承光打落了落霜,以勝利者的姿态,重重的釘在了樹幹上,拿到了這場賽劍游戲的勝利。
沈冬藍飛奔途中忽然一個急頓,腳板磨地,後跟擦火,瞪着雙眼死死的盯着那把劍,看出來是什麽後,驚呼出聲:“娘耶!是承光!”
“喝——!”聞言,所有人皆是倒抽一口涼氣,一陣急頓,紛紛停止了相互追逐的腳步,回頭看去。
他們身後,張延卿負手而來。
活躍的氣氛一下降到冰點。
弟子們收斂起潑性,滿頭大汗都來不及擦,各自持劍轉身,默契的握劍跪地,異口同聲,道:“師尊。”
張延卿冷着臉從他們跟前走過,拔下了釘在樹幹上的承光,歸入劍鞘,冷靜發問:“現在什麽時辰?”
一人答:“日夕。”
張延卿繼續問:“該做什麽?”
“自……自修……”
“然後呢?”
“……”衆少年誰都不敢答話,面面相觑,互看了幾眼,最後目光齊刷刷落在了最頑皮的沈冬藍身上。
沈冬藍此刻也是慌得發抖,見此,心虛的晃着眼珠子,撇嘴道:“你們看我做什麽?我又沒強迫你們玩……是,是你們自願的……”
“你這厮……”
“明明是你拉着我們玩的。”
師兄們不滿的抱怨。
“冬藍……”張延卿淡淡地喚了一聲,聽到他一喚,沈冬藍頓時打了個激靈,握劍低頭:“弟子在。”
“自去跟太上尊領罰。”
聽到太上尊這個名字,所有少年皆是渾身一僵,就連沈冬藍這頑潑的性子都差點崩潰在原地。
太上尊常年居住于燕尾塔,不問世事,鮮少露面,但是他的九尺戒鞭可是令蜀山上下聞風喪膽的存在。
九尺戒抽一板,雖不會傷及皮肉,卻能讓手板心疼個四五天不止,嚴重時連碗都端不起。
總而言之,小孩都怕。
沈冬藍不甘心的紅了一雙眼。
明明大家都參與了賽劍游戲,師尊卻只罰他一個人。但在張延卿跟前,縱使他在不服氣,也得服氣。
“是……徒兒領命。”
言罷,沈冬藍委屈的走了。
張延卿淡淡的掃了一眼其他人,揮袖離去:“所有人,元陽殿罰跪,口述道德經一百遍。”
“唔……”哀嚎連連:“師尊……”
元陽殿: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受罰的少年們雙手拖着各自的劍,舉過頭頂,跪成一排,面對着牆壁朗朗口述道德經。
張延卿則端正的坐在書案前,持着一支毛筆,認真的書寫着什麽。
當他聚精會神時,冷峻肅穆的臉要比往常柔和上許多。從側臉看去,眉宇溫潤,清朗俊雅,愧得上蜀山第一俊。
“嗚嗚——”乾坤袋在抖動。
張延卿大手一揮打開了乾坤袋,小幼龍就這麽從袋子裏滾了出來,滾了好幾圈停在了弟子們的跟前。
朗讀聲戛然而止。
十幾雙新奇目光的盯着轉得暈乎乎的小幼龍。
張延卿擡眼,目光犀利的掃過衆人。幾乎不用他言語,一股無形寒氣悄然四起,震懾整座元陽殿。
弟子們一驚,咽了咽口水,扳直了身子繼續朗讀,一雙雙好奇的視線卻還緊緊的黏在小幼龍的身上:“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随……”
這時,從外頭走進來一人。
是個文雅的少年。
縛小司端着一杯泡好的新茶來到了桌案旁。身為長徒,他懂事乖巧,循規蹈矩,從不參加任何不規不矩的游戲,幸免于責罰。
“師尊,喝茶。”
張延卿眼未擡,應了:“嗯。”
縛小司乖巧将茶放在了桌案上,看了一眼面壁受罰的師弟們,準備退下。
這時,一只長了角的小團子不知道從哪裏滾了出來,一邊舔着爪子上未愈合的刀傷,一邊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觀望着四周。
“爹爹!爹爹!”幼龍清脆的叫喊聲,喊得弟子們皆是一震,個個豎起了八卦的耳朵偷聽着。
縛小司雙眼驀然瞪大,就見那小團子一點一點爬到了自己腳下,像只黑白的食鐵獸一樣抱住了他的大腿。
年紀輕輕當了爹,他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
“那個……”縛小司定了定神,蹲了下來,将小幼龍撥了開,尴尬地笑了:“我尚未及第,不是你爹……”
小幼龍晃了晃腦袋,顯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只是探着鼻子嗅了嗅他的味道,又伸出布滿傷痕的小手去摸他的口袋。
縛小司一怔,從懷裏掏出了從山柰那裏讨來的一包桃花酥,自己還未舍得吃,沒想到就被這小家夥聞到了。
“你要吃麽?”他道。
小幼龍開心的搖着尾巴,雙目灼灼的盯着他手裏的桃花酥。不用它說話,縛小司自然也是懂了。
他攆着一塊桃花酥遞到它嘴邊,笑吟吟的看着它。
原本以為它會用手接,結果迎面而來的是一張血盆大口,“啊嗚”一聲,差點把他的手都吃掉了。
還好他手收的快。
那小幼龍吞下一塊桃花酥後,又恢複成一臉人畜無害的幼童模樣了,搖晃着尾巴,繼續跟他讨食。
縛小司驚魂未定。
方才那畫面吓到他心裏發慌,無論幼龍如何撒嬌搖尾,他怎麽也不敢喂食第二塊了。
“不要給它喂過多甜食。”張延卿突然開了口,手卻還在書寫着,也沒看過來:“甜食易胖。”
縛小司定定神,問:“師尊……這是?”
“妖。”
“是師尊養的麽?”
“嗯。”
聽到是張延卿養的妖怪,縛小司微微松了一口氣,那自然是不會傷人了,因為能傷人的妖怪基本都死在承光劍下了。
他伸手摸了摸幼龍的頭,擡起稚嫩的小臉,看向張延卿,好奇地問道:“那師尊,它喚什麽?”
書寫的毛筆一頓,張延卿擡眸看來,盯着幼龍沉思一陣後,低下頭繼續書寫,淡淡吐出二字:“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