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秦長蘇眯了眯眼,有些不悅,道:“師兄你……什麽時候對這種妖物有興趣了?”
張延卿未語,只是低眸看着懷裏的龍龍,龍龍還在打着嗝,目不轉睛地望着他打,一頓一頓,煞是可愛。
張延卿似笑了,笑容很淡,淡到可有可無。
秦長蘇一對眼眸放光,震驚無比,若不是他了解他的性子,這樣淺的微笑,旁人一定是看不出來的。
秦長蘇有些激動地喚他,一改剛才對龍龍的輕蔑話,搖着輪椅就靠了過來,誇贊道:“師兄……這妖物的确讨喜,長得粉雕玉琢的,難怪師兄這般喜歡。”
“嗯。”張延卿眼未擡,應了。
“來,師兄給我抱抱。我想好生瞧瞧它……”秦長蘇伸出手,拽住了龍龍的雙臂,把它從他懷裏奪了走。
一瞬,張延卿沉下了臉。
“嗚……”
龍龍在他手中掙紮着,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平常小孩們抱它,它都格外乖巧。現落到了秦長蘇手裏,卻掙紮得厲害,似乎很是不喜歡秦長蘇。
“師……尊尊……”它開口喚了他了,弟子們都這樣喊他,久而久之,它聽着也學會了這個稱呼。
“……”張延卿眼眸裏閃過一絲詫異,盯着空中掙紮的幼龍。
龍龍朝着他揮手,急切地呼喚他:“師尊……師尊尊……”
“師尊?”秦長蘇眉頭一皺,問道:“師兄你……你收了這只妖怪為徒?”
張延卿沉默一陣,“嗯。”了一聲。
“可是……”秦長蘇面露難色,不解道:“蜀山以前從未出現過妖類弟子。師尊他知道麽?”
“不知。”
“那師兄還……”
張延卿伸手撫上無心琴,淡淡道:“我撿回來的,它便是我元陽殿的人。”
“是麽?”秦長蘇心中漸起怨念,幽怨道:“當初……我只想在元陽殿要個位置,陪着師兄,師兄都不肯。如今……一個妖物也能在元陽殿有位置了?”
言下之意,他連個妖物都比不上。
張延卿沉默着,許久,擡眼看向他,語氣放輕和了些:“你我各有弟子要帶,不必留在我身邊。”
“可是……”秦長蘇将龍龍一手拎起,又一把抓住了張延卿的胳膊,語氣激動,道:“我心甘情願的……師兄難道不知……長蘇……”心悅你。
“夠了。”張延卿打斷了他的話,突然拍案立起,臉色極為不悅,眉宇間還有幾分怒色。
後面的話就算秦長蘇不說,他也能猜出來了,除了為難之外,更多的怒意。
這算什麽?
道德喪失,“成何體統。”
“呵,好一個成何體統……”秦長蘇失望的垂下眼眸,沒有在說下去了,低下頭,語氣低落:“長蘇知錯,師兄莫要與我生氣。”
雖然是這樣說,但是他的手越抓越重,指甲幾乎都鑲嵌進了龍龍的肉裏。
龍龍掙脫得越厲害,他就抓得越緊,一副巴不得把他撕成兩半的模樣。
見此,張延卿道:“松開它。”
秦長蘇扯開一個淺淺天真的微笑,把龍龍強硬的摟進了懷裏,道:“我覺得它有趣,想和它玩玩,師兄不會這般小氣吧?”
“嗚哇!”懷中的幼龍爆發出一陣啼哭,緊接着晴空萬裏的天詭異的沉了下來,降下傾盆大雨。
秦長蘇疑惑:“怎麽下雨了?”
話語剛落,懷中的幼龍忽然變沉。
秦長蘇幾乎沒有反應過來,那幼龍竟在他眼前化作了一條漆黑的長龍。
他的腰被粗重的尾巴纏住了,鋒利的鱗片輕易的劃開了他的衣服,若是在緊一點,能刺破他的皮肉。
“嗷嗚——”幼龍張開血盆大口。
秦長蘇瞳孔急速收縮,正準備放出金線抵擋,一支胳膊突然伸了過來,為他擋下了龍龍咬他脖子的致命一擊。
尖銳的龍牙刺穿了張延卿的胳膊。
他微微皺眉,內力一震,震開一道無形的氣波,把幼龍震飛了十米開外,疼得它倒在地上來回打滾。
胳膊在淌血,染紅了他雪白的大袖,那一刻,如雪地裏綻開了血色的臘梅一般。
妖治,頹美。
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師兄!”
秦長蘇見此,勃然大怒,擡起雙手射出了藏在袖中的十根金絲線,纏繞住了幼龍的身子:“去死吧!!”
金絲線在收緊,鋒利的線絲輕易的割開了龍龍的皮肉,并且在逐漸勒緊。只要他在用一些力,它的身軀就會被這些線割成一塊塊工整的肉塊。
千鈞一發,“铮”的一聲,承光出鞘了,鋒利的劍身削鐵如泥。
張延卿只是輕輕一揮,那纏繞在秦長蘇十指上的金線全數皆斷,金線一段猶如傀儡斷命,毫無生氣的散落在了地上。
龍龍嗚咽一聲,往天邊逃走了。
秦長蘇指尖泛白,顫抖得厲害,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張延卿:“師兄……你……做什麽?”
“它是我養的,要殺也是我殺。”張延卿把承光歸了劍鞘,看了他一眼,眼底蘊着一絲複雜,低聲道:“過幾日我讓嗡師弟重新練造一副金線給你。”
“重新打造?那自然不一樣的……”秦長蘇委屈的垂下了手,撿起了地上的金線,緩緩纏繞在了手腕上。
他臉色蒼白,深情悲郁,好似剛剛張延卿一劍砍斷的不是金線,而是他的身子:“這副金線……是師兄送我的……不一樣的……不一樣的……”
“……”張延卿說不出話。
“罷了,斷了就斷了。”秦長蘇嘆了一口氣,搖起了輪椅,轉了一個彎,道:“師兄不必擔心我,我沒事……快去尋那只妖畜吧……免得它惹出什麽亂子……”
言罷,他牽強笑了笑,搖着輪椅上了竹橋。
望着他孤單離去的背影,張延卿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說到底秦長蘇也是為了他好。
若不是他當初一念之私犯下的大錯。導致秦長蘇雙腿裏的骨頭碎成了沫,再也無法複原,他也不至于過得如此悲郁。
他虧欠于他。
難還清。
秦長蘇搖着輪椅消失了。
張延卿微微嘆了一口氣,收起了無心琴,沿着路上龍龍灑的血跡,跟着去尋它。
殊不知,身後那玉面狐貍早已收起了臉上的悲容,似笑非笑着,手持一柄流金扇輕搖。
那眼神,就好像看穿了一切,以至于看得太穿,有些輕蔑和自負了。
對于張延卿,他勝券在握。
“無心?”秦長蘇搖扇一笑,笑得溫雅,謙謙如玉:“那又如何呢?師兄啊……你總歸……得用眼睛看着我的。”
元陽殿內,張延卿的小紙人像只小蝴蝶一般飛在空中,一路穿過竹林,繞過小道,聞着龍龍的血腥味,來到了一處小山坡。
山坡上破了個不大的洞口,那洞口就像個蛇洞,周邊泥土惺忪,新土翻了出來,似乎是什麽東西剛打的洞。
張延卿站在洞口,聽着洞裏傳來的打嗝聲,有些無奈,喚了一聲:“龍兒,出來。”
“……”洞內悉悉索索起了反應,緊接着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啵”的一聲從洞裏邊鑽了出來。
龍龍打着嗝,快速的轉了轉龍頭,抖掉了頭上的泥土。
它動了動身子,似乎是想爬出來,但是由于吃得太多,渾圓的身子卡在了半路,進退兩難。
“嗷嗚……”龍龍看向了張延卿,那目光委屈至極,就好像是張延卿把他塞進去的一樣。
“……”兩人定定相望。
張延卿面無表情。
某條龍卻愈來愈委屈,血紅色的眼睛裏蒙上了一層水霧,瑩潤閃爍的淚光挂在眼角,欲落不落。
它一旦有要哭的預征,天空就悶雷滾滾的。張延卿有點頭痛,心想,日後若是教育它該怎麽辦?打它?它哭起來又會不會淹了蜀山?
張延卿看了一眼天空,嘆了一口氣,一把抓住了它的角,用力往外一拉,跟拔蘿蔔似的把它從泥洞裏整只拔了出來。
龍龍化做人形,被張延卿拎在手裏,搖頭晃尾,還不忘讨好的呼喚一下他:“師尊尊……”
“……”張延卿未應,把它拎了回去,就像拎着一個被捉住的頑皮小孩兒。
他的右臂上傷口很深,指尖還在滴血,一路上,鮮血撒過之處,遍地生花,生機勃勃,一片奇像異景。
因為身體的特殊體質,他受傷後,傷口總是能愈合得極快,根本不需要他用靈力去修複。
對此,張延卿自己倒是不以為然,依舊那副淡漠的表情,好似對着一切已經習慣很久了。
相反的,龍龍卻嚴重多了。
幾天過去了,金線割開的傷口還是久久難以愈合,滲着甜膩的血液,就連之前手腕上被太叔宇割開的傷口依然還留存着。
不但難以愈合,刀口的肉都爛了,紅腫得胳膊和手掌都大了一圈,一眼望去,觸目驚心。
上了幾天草藥,那於腫才消退。
學房裏:
朗誦聲聲音嘹亮,波瀾起伏。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弟子們端正而坐,整齊有序,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盯着坐在前方講道悟道的張延卿。
學房走廊上:
龍龍盤坐在地,一邊舔着傷口,一邊往學房裏探望,張延卿給它上的草藥,沒一會功夫全被舔得沒了。
課上到一半,沈冬藍思緒跳躍,支撐着腦袋,搖搖晃晃的,欲睡不睡,眼睛死睜着,時不時看向聽課認真的縛小司。
他實在有點搞不懂了,自家師尊講課講枯燥乏味,千篇一律,還死板,哪裏有值得他聽得那麽認真。
想着,他用筆杆戳了戳縛小司,趁着張延卿翻書之際,歪歪斜斜向他靠來,湊到他耳邊,小聲呼喚:“師兄……等會咱們吃什麽?”
脖子被熱氣噴得癢,縛小司縮了縮脖子,把他的腦袋推了開,嗔道:“趕緊坐好。”
“奧……”沈冬藍悻悻縮回手,板正了身子,還沒安靜一會,倦意又上頭了,目光也飄向了走廊。
走廊上,龍龍正興奮的追着一只蝴蝶,一邊來回奔跑着,一邊咿咿呀呀地學張延卿說話:“道之道……非常道……”
聲音奶聲奶氣,還有些口胡。
“我去……小司……”沈冬藍又戳上了縛小司,瞪着吃驚的眼睛指了指走廊:“你看……那小妖怪在學師尊說話……”
縛小司也好奇的看了過去,同樣也是很驚訝:“咦?當真稀奇,原來妖怪也會學人說話的……”
“你忘啦?”沈冬藍嘿嘿一笑:“它還會學我罵人呢。”
“你還說……”縛小司瞪了他一眼:“盡它教他這些,被師尊知道你就完了。”
縛小司一直是烏鴉嘴。
想什麽來什麽。
“冬藍。”話音才剛落,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上方響起。
那聲音就如一道猝不及防驚雷,吓得兩個少年皆着身軀一震,差點把桌子都給掀翻了。
沈冬藍繃直了身子站了起來,緊張得滿額大汗:“師……師尊!”
張延卿低眼看他,道:“你來答,蜀山十二寶,皆為何?”
“額……降魔杵……照妖鏡……”沈冬藍說了幾種就記不得了,旋即扣了扣腦門,低下了頭,把求救的目光扔給了縛小司。
縛小司連忙躲開了他的視線,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看樣子是放棄他見死不救了。
“還有……還有……”沈冬藍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半天也沒有說出什麽,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外頭突然爆發出一聲奶聲奶氣的:“哎喲……娘耶……”
“……”課堂裏頓時鴉雀無聲。
龍龍從門口爬了起來,笑嘻嘻的看着沈冬藍。
沈冬藍心覺不妙,一張臉漲得跟吃了辣椒一樣難受,心道:我靠……別他娘的亂說話!趕緊出去啊祖宗!
它爬了過來,攥住了張延卿的衣角,搖了搖:“吃飯飯!師尊尊!”
張延卿微微一征,眉頭深皺,看向咿呀學語的龍龍,低喝一聲:“出去。”
後者被喝得一愣一愣,沉默須臾,哼唧一聲,小腳一跺,反喝了回去:“他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