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張延卿!!”人還未到,震破天的聲音就先到了。
來的正是花四喜。
整個蜀山上下也就她的嗓門最大了。
張延卿坐于竹林內,一張桌案,一把琴,一盞茶,閑淡打發時間,多年來,都是于此。
聽到聲音,他先是擡眼看了一眼天空,接着現纖長的指尖挑撥琴弦,一道混着強大靈力的音浪從他指尖彈出。
音浪化作一道風刃,把上面禦劍而飛的花四喜打落了下來。
“師娘!”一衆弟子見狀,緊急降落。
花四喜落地,徑直摔在了張延卿跟前,渾圓的身軀硬生生把地面上砸了一個凹下去的坑。
“哎喲……哎喲……”她表情痛苦的嗷了一嗓子,揉着屁股爬了起來,抱怨道:“師兄你幹嘛?是不是想摔死我?”
張延卿收住了琴音,低眼看向她,低聲道:“目無尊長。”
“哼……”花四喜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拿起了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張延卿喝過的茶,擺手道:“算了,先不說這個,先把你殿裏那只小妖怪捉出來……可氣死了我了!”
張延卿皺了皺眉:“如何?”
花四喜拍桌站起,一腳踩上桌案,憤憤道:“什麽如何?它把我的鶴來峰差點都吃光了!”
張延卿目光一沉,冷冷盯着她踩在桌案上的腿,那眼神就好像想把她這條腿剁了似的。
花四喜愣了愣,後知後覺反應了過來。在鶴來峰撒野慣了,一來元陽殿就忘了規矩。
她斂起了豪放的動作,聲音也降下了幾度,渾身不舒服的縮了縮脖子,道:
“幹嘛那麽兇看着我。你自己看看去呗……我鶴來峰都成廢墟了,都是你養的那只小妖怪幹的。”
張延卿斜眸看向右側的一座假山,歷喝一聲:“出來。”
以縛小司為首,躲在假山後的小少年們一個個跳了出來,整齊的站在了張延卿身旁。
縛小司抱着龍龍怯懦開口:“師……師尊……”
懷裏的龍龍還在打嗝,似乎是噎着了,小臉漲成了紫紅色,在縛小司臂彎裏渾身不舒服的亂動着。
花四喜見到龍龍,氣急敗壞的,巴不得一劍砍了它:“師兄,你就說這事兒怎麽辦吧。”
張延卿看向縛小司,伸出了手:“把龍兒給我。”
縛小司是不舍的交出去的。
但是龍龍闖了如此大禍,鶴來峰定然是不會放過它,保不準會受什麽懲罰,最壞的,是把它扔了。
與它同處這段時間,小少年們都跟它有感情了,誰都不舍得把它放走。
“師尊……”縛小司圈緊了龍龍一些,懷中的龍龍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直朝着他打嗝嬉笑,奶聲奶氣地喚他:“師兄……”
縛小司抿抿唇,突然跪了下來:“師尊,龍龍它不是故意的。是弟子昨天沒有關緊籠子……然後,龍龍它就跑了出去。師尊要罰的話……就罰小司好了……”
“我也有錯!”沈冬藍站了出來,跪在了旁邊,緊接着所有小少年一個個都跪了下來,朝張延卿讨罰:“請師尊責罰。”
花四喜嗤笑了一聲:“小兔崽子們,怎麽着?怕我吃了它?”
衆少年搖搖頭。
張延卿有些無奈,語氣放溫和了一些,道:“先給我。它吃得太雜,得催吐,不然會傷及性命。”
“……”縛小司一愣,低頭去看龍龍,果真見它有些不對勁,小臉漲得紫紅,眼瞳也有些渙散了。
他依依不舍的把龍龍交了出去。
張延卿抱過,拎起了它的小腿,将它倒挂在空中,接着重重一掌拍在了它鼓鼓的肚子上。
只聞得一聲:“唔……”
從它嘴裏跟洩洪一般,吐出來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堆積成了一座小山。
桌椅板凳,門窗瓦牆,只有想不到的,就沒有它吃不掉的,那胃就跟無底洞一般,塞都塞不滿。
“……”一衆弟子驚呆了眼。
等它吐完了,張延卿這才把它扔在了地上,對花四喜道:“鶴來峰的損失算一算,列一份清單給我。”
“光賠怎麽夠。”花四喜一把揪起了地上的龍龍,重重打了它兩下屁股,打得它一愣愣的:“今天它能吃了我鶴來峰,指不定什麽時候吃人呢。”
張延卿:“它算不上邪類。”
花四喜皺了皺眉:“師兄……莫不是忘了,百年之前長蘇斷腿之痛?那不就是妖龍幹的麽?我真是想不通,你為何還要養這種妖性極強的怪物。”
“夠了。”一段塵封的記憶被揭開。
張延卿情緒突然變得有些激動,雙目赤紅,呼吸也絮亂起來:“我說過,不準提再那件事情。”
花四喜這張嘴停不住,什麽都想反駁,越說越來勁:“怎麽不能提了?我這是為你好!師兄的心還被那……”
“住口!!”張延卿突然拍桌站起,胸腔內渾濁之氣翻騰,沖上頂端,竟吐出了一口鮮血,噴灑在了無心琴上。
“師……師兄……”“師尊!”
花四喜和弟子們焦急的聲音同時響起。
張延卿氣得渾身都在顫抖。
花四喜不自覺紅了一雙眼睛。
也許是沒料到張延卿反應如此激動,一顆心都吓得在發顫,剛剛說出的話,一瞬間就後悔了。
張延卿瞪了她一眼,奪走了她拎在手裏的龍龍,語氣極冷,低聲道:“沒有下次。若是誰在讨論百年之事……”頓了頓,咬牙而出:“封山半年,驅逐蜀山。”
言罷,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沉着一張臉走了。
“驅……驅逐?”後輩弟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知道張延卿是真的發怒了,全都吓了個壞。
花四喜驚魂未定的站了起來,眼眸裏是又怕又委屈,怕方才自己差點被驅逐蜀山了,又委屈張延卿頭一次兇她。
作為圓融坐下弟子。
十三個人裏她是最受寵的。
張延卿也從未大聲兇斥過她。
如今,被他兇了,心裏委屈得發酸。
想着,她擤了擤鼻子,臉色一變,指着元陽殿的弟子們,低喝道:“今日之事不準說出去知道嗎?誰要說出去我剪了他的舌頭!”
少年們連忙低頭:“是!”
自此一事,元陽殿陷入幾乎快一年的沉寂。這一年,張延卿一直在閉關修煉,沒有再出來過。
再出來時,是蜀山迎冬之時,祭祖之時。
張延卿衣衫單薄的打開了封門石,立在洞口,外面已是一片白雪皚皚,
在他閉關的洞前,堆積了許多果子和果核,還有動物的屍體和殘骸,有些已經發爛發臭了,成了一堆臭臭的小山。
似有人經常過來一般。
“師尊。”一個清潤的聲音響起。
眉目清秀的少年手披一件狐裘從竹林內遠遠而來,來到了他跟前,遞上狐裘,道:“近日快到祭祖之時,弟子猜到您要出來了。”
張延卿接過,披在了肩膀上,用目光指着地上一堆小山,低聲道:“你送過來的?”
縛小司搖頭:“不是。是龍龍……久久不見師尊出來,它怕您餓死在裏面了。”
張延卿:“……”
想起,閉關的這些時日,的确聽到洞外悉悉索索的,好似有一雙眼睛躲在暗處一直盯着他。
“他人呢?”
縛小司指着少了半邊的山頭,道:“馬上就來了。”
話音剛落,一陣龍卷風從天邊刮來,卷着一堆落葉,停在了山洞頂上。
本來是個奇怪的異象。
兩人卻淡定無比。
縛小司是習慣了,張延卿是見得多了。
日頭的光輝下,一條幼龍出現在山洞頂,哼哧哼哧着,奮力的用兩支爪子刨坑,刨得泥土翻飛。
想來,自己修煉的山為什麽凹了下去,也有個解釋了。
張延卿道:“他在挖山?”
縛小司點頭:“是的。”
“多久了?”
“半月前。”
張延卿疑惑不解:“為何挖山?”
縛小司轉過頭:“因為,它覺得您死在裏邊了。”
張延卿:“……”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縛小司淡定的從背後抽出一把傘,撐開,舉了起來,遞給張延卿,:“師尊,下雨了。”
張延卿微征,擡頭看了一眼天,對着突如其來的雨似乎有些疑惑。
縛小司看穿了他的疑惑,道:“師尊不必驚訝,今年蜀山日日有雨,時而大,時而小,時而悶雷滾滾。”
張延卿:“嗯?”
縛小司指着小山頂,剛準備說什麽,張延卿卻已了然,擺了擺手,走了:“去給師弟們準備晚膳,我去看看。”
縛小司乖巧點頭:“是。”
縛小司走了。
張延卿禦劍飛到了小山頂,緩步靠近那條一邊刨土,一邊抽抽噎噎的黑龍。
它哭得傷心至極,兩支爪子都刨出了血,卻還沒有停下的意思。
也許是刨累了,它消停了一會,拿起了脖子上挂着的一個搖搖晃晃的大餅,啃了兩口,又繼續哭哭啼啼的刨着坑。
“……”沉默一陣,張延卿溫聲喚他:“龍兒……”
抽泣聲一頓。
黑龍扭頭看了過來,驚訝目光碰撞上了張延卿溫和的眼眸。
起初,它先是愣了愣,似乎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探着鼻子小心翼翼的嗅着空中的味道。
直到張延卿對他伸出手,喚它:“過來。”
幼龍的委屈一下爆發。
它吸了吸濕潤的鼻子,忍住了欲要奪眶而出的眼淚,跟一只狗兒一樣,躺露肚皮,在上翻滾了兩圈,朝着張延卿奔了過去。
誰知,半途中把脖子上的大餅跑掉了。
它半道又折了一個身,跑了回去,叼起了地上的半個大餅,興奮的搖起了尾巴,化作人形撲倒了他腳下。
張延卿彎下直挺的腰,将他抱在臂彎裏,墊了墊它的身體,似笑了一聲,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