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第一名
果然不能在國外的中餐廳吃到什麽好吃的餃子。
這是簡寧今天唯一的念頭。
布魯塞爾實在沒什麽年味,吃過飯簡寧就回去練琴了,決賽在即,休息也不能安心休息,還不如練琴讓心更安定一點。
回去的路上,看到花店,靳琛買了一束粉玫瑰回來。
靳琛在和不在,練琴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她在窗邊練琴時,他就一直在邊上看他,有時會抽根煙,有時就什麽都不做,靜靜地看着。
簡寧拉小提琴中途,停下來翻樂譜,看到靳琛坐在床邊,包裝好的花束拆開,他握着剪刀,把那些花枝一根一根斜剪,插好放到酒店的花瓶裏,他的腳邊七零八落,都是綠葉和被剪掉的枝。
冬日太陽薄暖的光透過白紗窗簾,傾灑在床上。他跟玫瑰都被光籠着,這一幕像是電影裏的場景。
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畫面,她的內心卻倏地被擊中。
她跟靳琛聯姻這麽長時間,一起生活過那麽長時間,相互讨厭過,也見過彼此脆弱,狼狽的樣子,她們互相成為對方的倚靠,但那都沒有讓她産生這樣的感覺。
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婚姻的感覺。
婚姻是什麽?
對從前的簡寧來說,她能給出很多答案。
婚姻是一種關聯經濟的社會活動,它涉及到太多東西,階級,財産,家庭,它的複雜已經不是個人對個人的感情,婚姻背後有太多能拿去被衡量的東西。
她知道自己進入婚姻懷有一定目的,她媽媽就是這樣的人——為了金錢抛棄她的爸爸,帶着她嫁入豪門。
所以她對婚姻的看法一直都是在過上優渥生活的基礎之上,能遇到一個還可以的男人,這樣就不用去讨論婚姻背後那些附着的東西,他們都能各取所需。
但在這樣一個靜谧的下午,簡寧忽然有了不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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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是什麽?是我一轉頭就能看到你,是我想你時,你就可以跨越山海飛到我身邊,是知道我喜歡玫瑰,所以你會記着為我買一支。
是長久的親密關系,是依靠和陪伴,是絕無僅有的聯結,是一起走過漫長餘生的戰友和夥伴。
簡寧手裏提着小提琴,忽然在想。
是稀裏糊塗結了個婚。
但是讓她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挺好。
“老公。”她情不自禁的叫他。
“嗯?”
簡寧本來想說點什麽,但是靳琛突然擡頭,在他那雙深邃眼眸的注視下,她心尖驀地發熱,那些一時情緒翻湧上來的情話,一下子就變得難為情了。
她收回眼,将樂譜翻到下一頁,目光落在五線譜上的黑色音符,明明是印在紙上的,可在她眼底莫名地跳動了起來。
她調了調琴,眼睫低垂,陰影投在她嬌豔的臉上,遮住她眼底的小心思。
“要是有下輩子的話,我還想當你的肋骨。”
說完,忽然發覺這樣說挺蠢的,可她又想不到別的說辭來表達她的想法。
她甚至不敢看靳琛的表情,為了逃避,她趕緊把琴弓搭在琴弦上,随便拉了個調子,假裝自己很認真。
可她的心是慌的,總覺得把自己的軟肋交了出去,交由其他人來審判,她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心下萬分懊悔。
她握琴的手在用力,心跟着旋律一路下墜,眼神在地毯上亂飛,用視線描繪地毯上的花紋。
她在餘光中看到靳琛起了身。
她的心頭忽然一緊。
他步子很慢,踩在地毯上,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簡寧假裝沒看到,把注意力全都放在樂譜上,希望樂章長一點,最好拉一天,讓靳琛失去等待的耐心,快點走開去忙自己的事情。
但樂章總有結束的時候。簡寧不想停下,按着記憶往後拉了幾段,然而靳琛就在她旁邊站着,男人帶來的侵略感像山一樣,她的大腦被他的氣息侵占,什麽樂譜她全都記不清了,她不得不讪讪停下來。
她微微擡眼看他,靳琛伸手,幫她翻過一頁樂譜。
“你走調了。”他翻好,轉過頭來對上她的眼。
被他一說,簡寧才驚覺自己方才拉的曲子拉錯了好幾個音,犯了很多低級錯誤。
她微側身,不去看他,嘴硬着說:“我是故意走調的。”
“為什麽?”靳琛向前一步,眼睛沒離開她,“因為我?”
“不是。”她正為方才一時情緒上頭而說的話而懊悔,不太想面對他,“就是練累了,不想太認真了,随便敷衍一下。”
靳琛在後面哦了一聲,伸手将她一绺調皮的頭發撥正:“我還以為是因為我。”
她撫了撫被他理順的地方,說:“我要練琴了,你別打擾我。”
說完,她回到樂譜架前,故意轉移話題:“你看你都翻多了。”
“是嗎。”
靳琛站在她身後,手從她身側伸過來,輕輕把樂譜向前翻了一頁。
這個姿勢,好像他把她圈在了懷裏。
男人的熱意貼上來,讓簡寧的心神更加沒法集中。
靳琛微一側頭,在她耳邊說:“如果有下輩子,我還想幫你翻樂譜。”
他聽到了。
簡寧不自覺地彎起嘴角,那些不安的感覺因為他方才的話,一下子消散而空。
下輩子。
他也想跟她有下輩子嗎?是真心話,還是為了回應她,才挑好聽的來哄她?
簡寧剛想追問,又忽然止住深究的想法。
哪裏會有什麽下輩子,她說的話,還有他的,無論真假都不可能。
所以只要當下的瞬間相信就好了,相信他們會有下輩子,相信他們的婚姻是真的,他們就是生活裏最普通的夫妻。
但她承認自己此時的高興的。
簡寧轉回身,飛快在靳琛臉上親了一下。
嘴唇觸到他溫熱面頰的瞬間,連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她現在的情意到底是真還是假。
“那就說好了。”她腳跟落穩,眼眸晶亮望着靳琛,“我等着你,老公。”
簡寧以為她迎來決賽,靳琛也會飛回國內去忙自己的事。
但是沒想到,靳琛根本沒走。
第二天就是決賽,簡寧忍不住問他:“你怎麽還不走?”
靳琛淡淡瞧着她:“你很希望我走嗎?”
簡寧趕緊露出營業笑容:“……怎麽可能,老公在這裏陪我當然最好啦。”
決賽正式開始,跟簡寧一同比賽的,全都稱得上是來自各個國家最頂尖的小提琴手。
簡寧的壓力如山。
決賽要跟比利時的國家交響樂團合作,有這樣寶貴的演出機會,最終能否獲得靠前名次已經變得不重要——當然,對簡寧來說還是非常重要的。
每天頂着巨大的壓力,她除了練琴之外,又很需要排解她的壓力,這個時候她忽然有些慶幸靳琛沒走。
她是在深夜時意外發現,性,愛是很好的發洩方式,在最靠近天堂的頂點中,可以讓她短暫地忘卻一切。
難怪那些大藝術家們總是私生活放縱,她倒是理解了一些。
她熱情如火的态度,讓靳琛有些“受寵若驚”。以往在這方面,熱情的那個通常是靳琛,這一次他成了被動的那一個,幾次都是由她來主導節奏,她展現了絕佳的音樂天賦,何時快,何時慢,樂章高.潮疊起,她在夜晚依然是演奏家。
靳琛的幸福來得猝不及防。
十二名選手只有前六名是大賽的官方名次,簡寧在決賽時全程神經緊繃,不敢有絲毫懈怠。
如果說她參賽時,只抱着進入前六名就好的心态,那在遇見鄭克己之後,她的鬥志已經徹徹底底被點燃。
前六名不是終點,第一名才是。
在這樣巨大的胃口之下,她以優異成績沖進前六,殺入前三,只剩下至關重要的奪冠賽,盛大的伊麗莎白皇後小提琴大賽的冠軍将在這三名選手中誕生。
她的心情仍然十分平靜。
除了簡寧外,其餘兩個選手一個是那個美籍華裔,另一個是來自意大利的男選手。
他們都有漂亮的學歷以及開辦音樂會的經歷,也拿過很多具有含金量的獎項,美籍華裔也是天賦型選手,跟簡寧這種擅長表達情感的人不同,她是将技藝運用到極致的人。
那位意大利男選手則是小提琴世家,他的父母都是國際音樂協會承認的小提琴家,實力也不容小觑。
但是簡寧萬萬沒想到,總決賽當天的現場,靳琛居然會坐在下面,與那些外國人一起坐在觀衆席裏。
三人到了音樂廳,那個美籍華裔為了分散比賽的壓力,對簡寧耳語:“Jane,你看觀衆席第一排那個男人,他好帥。”
簡寧順着看過去。靳琛坐在一群西方人中間,頭發梳到腦後,散落幾縷下來。
他既有西方人的棱角,又有東方人的柔和,西裝革履坐在那裏,一眼望去不論是外貌還是特征,都是格外出衆惹眼。
也不怪美籍華裔會注意他,只要是掃到他的人,很難控制自己不去注意他。
簡寧看到靳琛,靳琛也看到了她,二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他的嘴角浮現了一絲笑意。
她心頭莫名冒出幾分甜蜜來,錯開他的視線,對那美籍華裔點頭附和:“是不錯。”
美籍華裔說:“他和Zheng都是非常帥的男人,如果讓我二選一的話,我忽然分不出到底是誰更帥一點。你怎麽覺得,Jane?”
“……”
為什麽要問她這種問題。
簡寧看了眼評委席中端坐的鄭克己,又看了眼貴氣逼人的靳琛,說實話,這兩個男人一個是她自己的取向狙擊,另一個是所有女人的取向狙擊,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怎麽選得出來?
不過,她可是很堅定的。
簡寧轉過臉,婊婊地說:“肯定是後面那個更帥啊,好想嫁給他哦~”
美籍華裔說:“但是他這麽帥,肯定已經結婚了吧?也不知道誰會成為那個幸運女孩。”
簡寧附和着說:“是啊,好幸運哦。”
她嘴上說羨慕,但是簡寧知道,她是裝的。
沒有辦法,誰讓她就是那個幸運鵝本鵝?
真是不好意思啦!她就是得了便宜又賣乖啊;-)
今日是決賽,雖然她們的比賽一直都有攝像記錄,但是決賽是有攝像機全程跟拍的,從後臺出來,到比賽過程,再到比賽結束回後臺,跟每個人的交談,她所有的表情,反應,都會被鏡頭拍攝記錄。
一般決賽現場都是很精彩的比拼,一等獎的現場更是尤其出彩,保不準他們三個中的哪一個就成了一等獎得主,所以冠軍的比賽視頻是會被全世界的小提琴學員觀摩學習的。
簡寧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絲絨長裙,裸露出來的肩頸與手臂修長骨感,黑絲絨的材質在燈下泛着光澤,與她瓷白的膚色相映,即使坐在比利時國家交響樂團裏,她也是最白最亮眼的那一個。
當然,簡寧自認是個十足的心機girl,在這種萬衆矚目的時刻,她在肩膀,鎖骨,手臂等等一切裸.露的地方,都塗了一些在燈下會有細閃的,bling bling的小産品。
這麽重要的場合不美,那她留到什麽時候去美?
簡寧是今天第一個上場的。與國家級的樂團一同演奏,對她來說還是有些陌生。她沒有在樂團中演出的經歷,她一向是獨奏居多,其次是協奏。
這個時候,她下意識在下面尋找靳琛的身影——看到熟悉的人,她會感到些許心安。
他果然也在望着她。
四目相對,靳琛嘴角微揚,眼底盛滿驕傲。
是他的寧寧,即将要在賽場上散發光芒。
就是這麽簡單的一眼,一個笑容。
簡寧慌亂的心池,就這樣被他撫平。
音樂大廳金碧輝煌,華麗燈光從頭頂均勻地照亮舞臺的每一處,樂手們根據樂器排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簡寧握着小提琴,提着裙擺走到樂團首席的位置上,等待指揮的指示。
指揮收到示意,面向樂團,指揮棒向下一揮,坐在最後排的打擊樂組開始敲擊,其他樂器組齊聲跟上。
簡寧在等待指示,等待她這個小提琴首席應該演奏的地方。
她今天演奏的曲目是柴可夫斯基,非常具有難度的曲目,但對她來說,更多的難度還是在于與樂團其他人的配合。
在音樂節奏逐漸慢下來後,指揮轉頭看向她,示意她可以準備進入音樂了。
簡寧吸了口氣,把小提琴擔在下颌處,全身心投入進小提琴中,開始她人生至關重要的賽程演出。
有一個成語叫濫竽充數,講的是南郭先生自稱會吹竽,跑到愛聽竽的齊宣王手下,跟另外三百個樂師每天一起給齊宣王吹竽。齊宣王死後,他的兒子繼位,要求這些樂師一個一個演奏,這位南郭先生終于暴露,落荒而逃。
但是實際上,在這種集體的演奏中,哪怕是一個微小的錯誤,都是非常紮眼的,不可能不被發現。
集體演奏要求的就是整齊劃一。
簡寧知道全場所有人都在注意自己,但她只注意着自己,以及餘光的指揮。
曲子時急時緩,她想起《海上鋼琴師》中,1900在船上跟人鬥琴時,一曲結束,鋼琴後面的琴弦燙得足以燃着香煙。
到這會兒,她覺得,她的琴弦也是。
靳琛看着臺上的漂亮女人,她琴聲時而短促,時而變得悠長,這悠長的琴音和記憶中的琴聲重合,一下子把他拉回到了舊時光的記憶裏。
他的哥哥也曾在國際賽場上,演奏他最愛的小提琴。
哥哥在的時候,他每天的生活都伴着琴音,細想起來,有琴音的日子,竟是他這麽多年來唯一能感覺到快樂的日子。
琴音消失後,他再也沒有感知過快樂。
他的世界一片孤寂,就像每天回到那空曠的莊園一樣,除了他,再沒有任何聲音。
直到同樣的琴音再次出現。
他的世界裂開一道縫隙,她的聲音灌進來,聒噪的,吵鬧的,哭哭啼啼的,故意耍小心機的。
那都是鮮活的,屬于世界之外的聲音。
他可以永遠讓琴音留在自己的世界嗎?
此刻的靳琛是分裂的,他一面在為臺上的女人開心,驕傲,一面又想把她藏起來,想她永遠只為自己一個人拉小提琴。
念頭滋生,靳琛拳頭虛握。
他隐隐為自私的想法感到可恥,但在可恥的同時,他又克制不住。
簡寧比到第二首,換琴時她專程摸了一下琴弦,果然是熱的。
她選的第二首,特意避開了她平時最擅長的風格,挑了一個更挑戰技法的曲子。
她說過要在簡夕最得意的地方打敗她,但現在并不全是為了間夕,她還有一個更狂野的想法。
她想用技巧去打敗以技巧見長的華裔選手。
只有在這種時刻,簡寧才會意識到鄭克己對她的影響。
這些從鄭克己身上學到的,落在外人眼中屬于狂妄的行為,早已将她潛移默化。
簡寧第二首曲子一起,不僅另外兩個選手大為吃驚,就連觀衆也驚了。
小提琴大賽他們從第一輪比賽關注到現在,簡寧這種表現亮眼的選手是什麽風格,觀衆已經了然于心,他們都以為她會挑一個更偏重抒發情感一些的曲子,沒想到……
她是瘋了嗎?
評委席,那個女評委失控地舉起雙臂握成拳,看向鄭克己,嘴巴保持“Wow”的口型,一邊說一邊搖頭:“太瘋狂了,Zheng,果然是你的學生,她跟你一樣,都是這麽……瘋狂,原諒我想不到其他形容。”
“這個女孩從第一輪開始,就一直在給我們驚喜。”另外一個評委聽到讨論,也壓低聲音說。
“比賽結束後,一定會有很多公司争着簽她,說不定她會成為下一個Haggi Zheng,加上你們之前的師生關系已經被很多媒體報導……你們一定會被放在一起讨論的,真羨慕Zheng,能夠遇到這樣的學生。”
評委很少有這樣激動的時刻,比起其他人驚訝的反應,鄭克己的情緒倒是很淡:“還有兩位選手沒上場。”
言外之意,是讓他們的話不要說太早。
他一向情緒克制得好,其他評委見怪不怪,沒再說什麽。
但實際上,場中除了鄭克己和靳琛這種情緒不外露的人,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沾了幾分狂熱,藝術無國界,能将不同膚色、語言、人種聯結起來的,只有從藝術中領略到的共鳴。
簡寧從曲中結束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音樂比賽消耗體力,每次演奏都要站立很久,手臂用力不停,也是因為這點,她的手臂線條都被練得非常漂亮,很有力量感。
琴音停下,掌聲響起。她單手捂着胸口,在雷鳴般的鼓掌聲中向觀衆和鞠了一躬,轉過身,又對指揮老師和背後的樂團鞠了一躬,感謝他們的辛苦協奏。
回到後臺,簡寧長舒一口氣,還沒上場的另外兩位選手圍過來,對她說:“Jane,你真是可怕的對手,不過我一定會全力以赴的。”
簡寧微笑:“我很期待你們的表現。”
她坐在後臺休息,捶着酸痛的手臂,忽然在想。
她不知去向的媽媽會關注比賽嗎,如果看到她重拾小提琴,還在大賽上得到了名次,她會是什麽表情呢?
她想起有一回,她買了一個漂亮的手搖轉筆刀,粉色的,一個可愛城堡的樣子。
拿到班級去,同學都在誇她的轉筆刀好看,下課時圍着她轉,想借來用一用。
後來被簡夕看見了,有一天簡寧回家,發現轉筆刀不知道怎麽搖不動了。
有些問題不需要問,直覺就會給你答案。
簡寧氣不過,于是就進了簡夕的房間,當着簡夕的面,把她常用的筆筒砸在地上摔碎了,裏面的筆稀裏嘩啦散落一地。
湯秋韻聽見聲音沖進來,看到摔碎的筆筒和七零八落的筆,以及兩個争執的小孩,她把簡寧拉開,問:“怎麽回事?你怎麽到姐姐的房間來了?”
簡夕氣得不行:“她有病吧,我在這裏寫作業,她進來就砸了我的筆筒!”
簡寧看着湯秋韻,心裏生了幾分底氣。她說:“媽媽,簡夕弄壞了我的轉筆刀,肯定是她弄的。”
簡夕說:“你看見了?你憑什麽說轉筆刀是我弄壞的?你那破轉筆刀東借西借,誰知道是哪個弄壞的,你少來訛我。”
簡寧說:“是你就是你!你敢做不敢認嗎?你賠我轉筆刀!”
“一個破轉筆刀而已,我早就不用鉛筆了,我們現在都要求用鋼筆寫字,我碰你轉筆刀幹什麽?”
簡寧還要再說,湯秋韻拉開簡寧,說:“你連證據都沒有,怎麽能誣陷你姐姐?我平時都怎麽教育你的,你的脾氣怎麽越來越大了?不高興就沖進來摔你姐姐的筆筒嗎?要是你的轉筆刀是我碰壞的,你是不是還要來砸媽媽的東西?”
簡寧沒想到,她的媽媽居然不幫她說話。
“媽媽!”她還想争辯,失語地叫了一聲。
湯秋韻沒看到她眼底的懇求,而是反過來教訓她:“快跟你姐姐道歉,你冤枉了你姐姐,還摔她的東西,她可是一句話都沒有怪過你。看看你姐姐,多有當姐姐的樣子,你當妹妹就不能有妹妹的樣子嗎?”
湯秋韻劈頭蓋臉的指責落下來,身旁站着得意微笑的簡夕。
只有幾歲的小簡寧氣得發抖,她大聲反駁,好像她的聲音夠大了,世界就會站在她這邊那樣。
“可是她弄壞了我的轉筆刀啊!”
湯秋韻靜靜問她:“就算是你姐姐弄壞的,你摔她的東西就對嗎?”
那一瞬間,明明錯的不是她,可就好像,全都是她的錯一樣。
湯秋韻責怪的眼神,簡夕看好戲的笑容,這些東西一點一點抽走了周圍的空氣,她有些喘不過氣了。
她的眼底蓄滿淚水,但她并不想在簡夕面前哭,她轉過身,飛快跑出簡夕的房間,她是絕對不會道歉的。
又因為她死活不肯道歉,她又被湯秋韻罵了一頓,甚至,還罰她不準吃晚飯。
她在房間裏,聽到餐桌上碗筷碰撞的聲音,她所謂的家人在吃飯時愉快地聊着天,而她就像個外人被遺忘在房間裏,沒有任何人叫她。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種感覺。
她更想知道。
她的媽媽會為曾經逼她放棄小提琴的事情感到愧疚嗎。
會為從小到大那麽多次的,總是無條件偏袒簡夕,從來沒有一次為她這個親生女兒撐腰過的事情又過一絲虧欠嗎。
另外兩位選手演奏依次結束,她在後臺聽到了觀衆為他們奉上的掌聲。
觀衆席此時一片讨論。
“冠軍真的要在他們三個中間産生嗎?這樣好殘忍,我認為他們每個人都很棒。”
“他們明明每個人都那麽出色……”
“如果一定要分出一二三,我希望Stella是第一,第二名是……噢,這真的好難。”
在一陣低低的嘈雜聲中,負責統計的人終于統計好了票數,經過評委們的一致商議,最終走上舞臺揭曉最終結果的人,是Haggi Zheng。
眼看着寬肩腿長,西裝上有水鑽裝飾的男人從她面前走過,簡寧屏息一秒,盡量忽視他的存在。
鄭克己是在熱烈的掌聲下走過來的,身為世界著名的小提琴家,關于他,已經不用多說,一個名字就足以讓人瘋狂。
他接過麥克,波瀾不驚,面對觀衆席的在場觀衆,開始了揭幕致辭。
“很榮幸能夠站在這裏,代表伊麗莎白皇後小提琴大賽的組委會來宣布這一屆的前三名獲得者。”
“但在宣讀最終名次之前,我有幾句話想對你們說。”
音樂廳漸漸安靜下來,場館裏只有鄭克己一個人的聲音。
他微微側頭,掃過臺上的三名天賦異禀的選手,開始了他的講話:“比賽走到今天,我知道,你們為了能夠站在這裏,付出了很多汗水和努力。”
“我也曾像你們一樣,在很小的時候就要練琴,每天不得不練琴。別人能夠看電視,逛游樂園的時候,我只能悶在房間裏練琴。”
“練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在重複同一件事,是非常枯燥又難熬的。”
“在從事音樂的道路上,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痛恨過,放棄過,動搖過,但是你能走到今天,能夠站在這裏,站在布魯塞爾藝術中心亨利廳的舞臺上,沒有十足的熱愛,你們堅持不到現在。”
“不論今天最終的名次如何,這并不代表你們以後的成績,我希望你們能夠為着心中哪怕只有一分熱愛,克服前路種種的困難,希望你們秉持初心,在音樂的道路上砥砺前行。”
“小提琴是偉大的,閃耀的。但它的光芒,由每一個人熱愛它的人組成。”
“我的發言完畢。”
鄭克己說完,打開信封,從裏面翻出一個卡片。
他掃了一眼,對觀衆席說:“本屆伊麗莎白皇後小提琴大賽第三名的獲得者是……Patrick。”
臺下掌聲響起。
宣讀到他的名字,那位意大利選手露出幾分失落的神情,但還是對臺下鞠了一躬。
掌聲漸漸平息,鄭克己繼續向下宣讀。
“第二名……”他又掃了一眼卡片,“Stella,恭喜。”
似乎有觀衆很喜歡Stella吧,有觀衆大聲喊出她的名字:“Stella!”
Stella眼含熱淚,在掌聲中對臺下的觀衆鞠躬。
宣讀到這裏,第一名到底是誰,已經毫無懸念。
但是音樂廳中的觀衆們,還是屏住了呼吸,等待接下來,這神聖的時刻。
鄭克己沒有再看卡片,他用低沉而富含磁性的嗓音,繼續宣讀。
“那麽,本屆伊麗莎白皇後小提琴大賽第一名的獲得者是……”
他面帶微笑轉過頭,看向站在中央處的,身穿黑絲絨長裙的漂亮女孩。
“Ning Jane。”
“恭喜你,簡寧。”
鄭克己用中文對她說。
一瞬間,觀衆席的所有觀衆紛紛站起來,口哨聲,尖叫聲,還有為她吶喊的呼喊聲,掌聲就快要把亨利廳的房頂沖破,他們仍然沒有停止。
她是新一屆的小提琴一等獎獲得者,世界最具權威的三大國際比賽之一。
她将成為小提琴屆冉冉升起的新星,在國際賽場上,繼續散發屬于她的璀璨光芒。
布魯塞爾只是她的起點。
簡寧從鄭克己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尤其是在第一名後面接上了自己的名字,她仍舊覺得有幾分恍如隔世。
她想起那年夏天,她期盼了好久的電話,沒想到等來的不是鼓勵,而是鄭克己陌生又遙遠的聲音。
他說,放棄吧,簡寧。
她又想起,湯秋韻将她小提琴狠狠砸在地板上,在那一刻,她的夢想連同小提琴一起,被摔了個粉碎。
她終于明白,她的夢想,她的堅持,落在他們眼中,都是不值錢的,是不用被珍惜的。
但是這一刻,從布魯塞爾藝術中心的亨利廳裏聽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過去的那些汗水,痛苦與執着,在忽然之間都有了全新的意義。
鄭克己說得對。
那些汗水不是汗水,痛苦不是痛苦,執着也不是執着。
是愛啊。
是從第一次聽到小提琴這個樂器發出的聲音開始,情不自禁産生的興趣。
是從用琴弓第一次拉出像樣的聲音,帶來的興奮和顫抖。
是僅有四根琴弦的小提琴,居然能夠演奏出那麽多美妙的不同的音樂,它不像鋼琴有八十八個琴鍵,四根琴弦而已,呈現出廣闊的音域來,這難道不是奇跡?
又或許,小提琴不是奇跡,熱愛才是。
情有萬千,熱愛最難。
簡寧向臺下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身時,頭頂燈光彙集全部到她的身上,就像音樂廳中所有人的目光。
這一刻,她萬衆矚目,閃光燈争相拍攝,她的名字,照片,将會出現在各國的媒體頭條上。
她将從這裏,開始屬于她的小提琴旅途。
她是簡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