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休息
睡到半夜東海嫌熱,自己從沙發鑽下去卧在了地上。它一動,宿硯也醒了,坐起身懷裏的熱氣好像一下子也消散出去,只剩下後背有些隐隐發燙、一陣涼一陣熱的。他睡眼惺忪呆坐片刻,腦袋裏的昏沉倒是消失了。
杯子的姜湯只剩個底兒,早已經涼透,隐約還有些辛辣味傳來。宿硯一腳蹬上拖鞋,另外一只腳的卻沒找着。他推推東海,才發現壓在狗底下。東海翻了個身四仰八叉躺着,宿硯笑笑,端起杯子走到廚房,打開水龍頭沖洗幹淨。
剛過夜裏十二點,剛才那一覺睡得很沉,現在睡不着了。宿硯在沙發上坐了會兒,站起來走到了卧室,推開窗子。他探身往上,想看看邵含祯家關燈了沒有,于是一手按着窗框努力地往外看,剛巧對上一雙眼睛。
面面相觑了幾秒鐘,邵含祯壓着聲音訓他道:“大半夜的你幹嘛,回去!”
宿硯不知不覺勾起嘴角,飛快地關窗戶,踩着鞋子上樓梯。他走到門口剛好防盜門開,邵含祯側身讓他進來,嘴裏還不忘數落他,“大半夜的你扒窗戶幹什麽,吓死人了。”
宿硯小聲說:“我想看看你睡了沒有……”
“那你不會給我打電話,”邵含祯蹲下來給他拿拖鞋,“多危險啊。”
雖說邵含祯經常去三樓,但宿硯來他家的次數屈指可數。客廳裏燈都關了,卧室的門縫透出暖色的小燈。宿硯一瞬間有點恍惚,大概是人有趨光性,門縫透出的暖光散落在地上,讓他很想進去,總覺得進去後會像是鑽進了被子裏、讓人能把心落下來。
“那你趴在窗臺上做什麽?”宿硯收回視線,問說。
“悶得慌,我透透氣。”邵含祯說着往卧室走,他推開門,那盞暖色的小臺燈放在矮桌上,床前鋪了地毯。宿硯不由跟過去,聽見他又說:“是不是睡醒一覺又睡不着了?”
宿硯點點頭,邵含祯在地毯上坐下來,那張矮桌上擺着筆記本電腦和平板,都亮着。宿硯掃了眼,随口問說:“你在進貨嗎?”
“嗯。”邵含祯也不問他冒出來做什麽,自己看着備忘錄裏記下來的一列列核對。宿硯在他旁邊坐下來,地毯的絨毛很長,他盤腿坐着,看暖色的小燈把邵含祯的眼睫毛也染成淺淺的棕色。
小刷子一樣。宿硯心想。他呆呆地盯着邵含祯看,筆記本鍵盤的回彈聲很輕,但還是有些噠噠,像是時鐘的秒針、一格一格把時間推移。真理巷的夜晚很安靜,耳畔突然就只剩下了敲擊聲,他發現邵含祯只會用六根手指頭打字,但打得還是很快,手指像蝴蝶一樣在鍵盤上跳着。
屏幕角落的時間換了個數字,宿硯發現,跟他在一塊兒,不是時間變快了,而是時間變得沒有那麽難熬了。
邵含祯肯定是有什麽魔法的。宿硯這樣想着,突然側身躺下了,小心翼翼地枕到了邵含祯腿上。邵含祯僵了一下,這讓他覺得很好玩,下午也是,自己的手和那杯檸檬水貼過去時,他都突然手忙腳亂的。很好玩,回想一下就覺得又開心了。宿硯枕着,感覺得到他很快又放松下來,眼都沒低一下看自己。
但也不一定必須要“很好玩”,就這樣也好。邵含祯肯定是有什麽魔法的,能把時間變快,能讓嘴裏像有跳跳糖一樣,能讓人想一直枕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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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個小狗嗎你,”邵含祯邊打字邊輕聲道,“非要粘着人。”
宿硯不答,好半天,他翻身改為正躺着,閉上眼說:“你奶奶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啊?”邵含祯一愣,沒明白怎麽驀地提起這個。他總算把手從鍵盤上放了下來,掌心輕輕擱在桌沿上,“問這個幹什麽?”
“好奇。”宿硯說着,舉起左手伸到邵含祯眼前,那條細細的黑線環繞在他腕子上,就晃悠在邵含祯眼前。宿硯繼續道:“要是玉芝奶奶,你覺得她會願意給我剪斷黑線嗎?”
邵含祯低頭看向宿硯,他挑着眉認真思索了片刻,答說:“我覺得,不會。”
宿硯也不追問,只是收回了手。邵含祯目光望向窗外,沉默須臾,自己開口道:“我不知道當解厄人或是系厄人時間久了,會不會給人一種冷漠……應該說淡漠吧,淡漠感。”
“一開始你也給我這種感覺。”邵含祯如實道,“我奶奶也會給人這種感覺。”
他抿了下嘴,“我覺得我跟你們有點格格不入。感覺連傅一斐都比我更像……嗯,你們那部分的人。”
宿硯睜開眼睛,安靜地注視着他。邵含祯不用低頭也知道他是在觀察自己,但現在自己不覺得那種目光很難捱了。他既不沮喪,也不困惑,只是平靜道:“也許是我作為解厄人的經歷還太短了吧。但我總覺得我會一直都是這樣了。”
他往後靠着床架,頭仰在床上,一時沒了話說。宿硯也屈起一條腿躺着,暖色的光暈将兩人包裹,時間好像又變慢了。
邵含祯輕聲道:“為什麽不想再做系厄人了?”
宿硯盯着天花板,好半天才道:“因為我不想再把厄運散播出去了。”他騰地坐起來,背對着邵含祯,“會發生的災厄無論如何都會發生。但我是個膽小鬼,随便是誰系出去的好了,總之我不想是我。”
邵含祯一愣,嘴唇動了動,便聽宿硯繼續道:“如果有一天帶來大災大厄的黑線會系在我的親人身上……會系在你身上。”他半回過頭,沖邵含祯揚起嘴角,眼睛也彎成了兩彎月牙,“我就從樓上跳下去。随便是誰,總之,不可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