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果醬

從市圖書館出來,邵含祯在大太陽下走了半條街,仍是沒有擺脫掉身上揮之不去的陰冷感。離宿硯下班還有段時間,圖書館裏太過安靜,腳步聲會放大好幾倍,回聲在空曠的走廊上蕩來蕩去。他把邵含祯送到了樓下,隔着馬路、對面就是兩人經常去遛狗的公園,幾個小孩跑着放風筝,曬得滿頭大汗。後來反而是宿硯在安慰他別多想,邵含祯連連點頭,自己回了店裏。

屋裏有三桌客人,小聲交談着。邵含祯進到後面系圍裙,出來時一桌正要結賬,許優優在櫃臺後面操作,凳子上擱着蓋腿用的外套。他突然想起來自己根本也沒留傅一斐的聯系方式,倒是傅一斐想找到他很容易。邵含祯莫名有些受挫,打算自己換換心情。剛好前些天訂的杏子到了,幹脆拿來熬果醬。

杏子的酸甜充滿後廚,也讓身體慢慢放松下來。熬好以後他拿玻璃罐裝,還貼了手風琴咖啡的貼紙。一罐拿給許優優,一罐給宿硯,一罐放在店裏冰箱、等郝文軒上班的時候給他。分完以後邵含祯傻了眼,鍋裏只剩個底兒,不夠再給自己裝一罐了。他看看泡沫紙箱裏黃澄澄的杏,懶得再熬一鍋,用刮鏟把鍋底剩的那些搜刮了個幹淨,調了杯氣泡水喝。

許優優冒出來問說:“老板,你剛才幹什麽去了?”

“瞎溜達一圈。”邵含祯端着氣泡水坐回櫃臺後面。許優優嘿嘿一笑,又道:“不對,你肯定是去找宿硯了。”

邵含祯再度受挫,嘟囔說:“我的心思就這麽好猜嗎?”

“你打包了一杯喝的出去啊!”許優優指指操作臺上的檸檬,“總不可能是回家了。”

邵含祯嘆了口氣。許優優指指他的臉繼續說:“而且我覺得你是那種心事都寫在臉上的人。你每次心情不好就鑽後廚裏鼓搗來鼓搗去的,剛才也是,一聲不響開始熬果醬。咋了,不至于出去一會兒還吵了一架吧。”

邵含祯無奈道:“沒有。”他出了口氣,把椅子拉近了些,小聲說,“我就是感覺宿硯很讓人琢磨不透,你不覺得嗎?”

許優優托着下巴思索片刻,點頭說:“好像是有點。我覺得他不像個小孩——”

“拉倒吧,”邵含祯瞥她一眼,“姐,你也就比他大兩歲。”

“哎呀不是,”許優優擺手,神神秘秘道,“你看,他就比小郝大一歲,他倆給人的感覺能一樣嗎?”

邵含祯想想,好像是這樣的。相比之下郝文軒有時候還像個小孩似的,倒也不是說宿硯有多老成——想來想去,只能說宿硯身上那種氣質确實只能用琢磨不透來形容。他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大概因為宿硯成為系厄人時還太小了,他接觸藏在人心下的黑暗面比許多人來得太早,早已明白了人是表裏不一的。何況系線讓他注定目睹很多慘象,有些甚至是血腥至極的。

許優優不解道:“你嘆什麽氣?”

“我好沮喪,”邵含祯愁眉苦臉、半真半假道,“我覺得我白活了。”

又一桌客人過來結賬,許優優趕忙站起來,用眼神告訴他“別矯情了”。

Advertisement

晚上關店以後,邵含祯拎着果醬往家走,剪刀也被裝在紙袋裏,和玻璃瓶子不時撞在一起。宿硯家的燈亮着,他輕車熟路開了密碼鎖,東海撲過來,差點把人撞倒。東海肉眼可見壯了不少,毛色也油亮起來,就是黑豆豆鼻子上挂着鼻涕。邵含祯蹲下來揉它的頭,随口大聲道:“你也不給你女兒擦鼻涕,一會兒全被它舔了!”

他換了鞋去桌上拽紙巾,剛彎腰要蹭,東海舌頭一甩把鼻涕舔了。邵含祯彈它耳朵,“惡心死了,小邋遢!”

之前氣溫一飙升,宿硯怕把狗熱着,二十四小時開了空調,夜裏也不關,愣生生把狗給凍感冒了。

宿硯聽見聲音從屋裏出來,穿着睡衣,右側的頭發用兩個一字夾卡在了耳後。他慢吞吞地走到卧室門口,帶着鼻音道:“哥。”

邵含祯一聽,停下揉狗的手,“你也感冒了?下午不還好好的。”

“辦公室太熱了,”宿硯無精打采,一手還搭在門把上,聲音悶悶的,聽着就像有點委屈,“回來後對着空調吹了好久,等反應過來就開始頭暈了。”

“我真是服了。”邵含祯哭笑不得,走到他跟前掃了眼卧室,東海跟在旁邊圍着腿繞來繞去。卧室的窗簾拉着,開了臺燈,宿硯好像已經要休息了。邵含祯問說:“吃藥了沒?”

宿硯抿着嘴搖搖頭,“不想吃。睡一覺就好了。”

“那我上樓給你熬點姜湯,喝了再睡。”邵含祯說着往外走,東海跟過來抱他的腳,差點把人絆倒。邵含祯只好又哄哄狗,這才上樓。宿硯家的冰箱裏除了瓶裝水就是微波爐轉一下吃的速食,別說姜了,熬糖水都熬不成。他回了自己家切姜等水開,驀地感覺有點好笑,先是空調把狗吹感冒了,緊跟着人也有了跡象。

等熬好姜湯端下來,宿硯摟着狗縮在沙發上,一副要睡着了的樣子。東海這兒會倒是安靜了,被他窩成狗球,尾巴看見人來了還是一甩一甩。邵含祯掃了他一眼,輕聲道:“把卡子去掉再睡,壓得頭疼。”

宿硯下巴擱在狗身上,閉着眼睛哼哼唧唧了幾聲,不動彈。邵含祯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一番,這時他身上那種琢磨不透的氣質又消失了,看上去甚至會給人一種摸摸他的頭會和小狗一樣拱手心的天真感。

邵含祯出了口氣,輕手輕腳地過去,彎腰把他別住頭發的一字夾取了下來。他小聲道:“狗是不是很暖和?”

這回宿硯倒是有反應,用鼻子嗯了聲,也小聲道:“可以摟着小狗睡嗎?”

“又不是我的狗。”邵含祯好笑道。他把卡子放在茶幾上,姜湯冒着氤氲熱氣,一股淡淡的辛甜似乎讓房間也變得暖和、乃至安心。他走到門口,手放在燈開關上時突然愣了下,輕聲問說:“念念,我關燈了?”

半晌,沙發上傳來悶悶一聲“嗯”。

屋裏陷入黑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