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在躲我麽

走了兩步,雨浠想起了什麽,擡起頭看着他,“你可以開車麽?如果不行,我們打車回去。”然後,說完,她不等他回答,就徑直走到路邊,直着身子,心不在焉地望着前方,開始等車了。

慕浩東不知所以地瞅着她,也近乎被動地跟着她站到了路邊。他完全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間變了臉色。路燈的光穿過那一條條的雨絲,橫掃在她的身上。她的臉色紅暈已經褪去,昏黃的燈光給她的臉上鍍上了一層特別的顏色,有點蒼白。

他愣愣地看着她,她的側影弧度很好,因為她有一個高而俏的鼻子,這使她整張臉看上去特別生動。她的長睫毛閃動着,有雨珠飄到上面,搖搖晃晃地綴在那兒,偶爾有一兩滴落在她的鼻子上。燈光打着那小雨珠,閃爍着亮晶晶的光。于是,她的睫毛,她的鼻頭都是閃閃發光的。他看了一會兒,硬生生轉開了視線,望着前方,他問:“怎麽了?你怎麽突然變得不是你了?”

雨浠轉過了頭,表情有些茫然,她的聽覺裏沒有塞進他的話。于是,他不厭其煩地又重複了一遍,他奇怪,今天他的脾氣特別的好。

她聽清了他的問題,淺淺一笑,她臉上的暗郁不落痕跡地隐去了。“我應該是什麽樣的?”她揚起下巴,雨珠飄進了她的眼裏,那裏面都是閃着光的。“你又怎麽知道,哪個才是真實的我?”她用手攏了攏散在耳邊的頭發,微眯着眼看着他。

他近乎眩惑地盯着她綴在睫毛上的那兩顆小雨珠,那兩顆小雨珠攫取了他的注意力。他的耳朵裏心不在焉地捕捉着她的音浪。“我想我有人格分裂。”她自嘲地說。“我有時候都不認識我自己。”

慕浩東笑着點點頭,目光仍然虛虛渺渺地停駐在她的睫毛上。“這個我有同感,”他說:“想想你剛才在裏面的表現,十足的上了發條,我都擔心你一不小心,弦斷了接不上。終于,你這發條松了勁,我也松了氣了。只是,”

他皺起眉頭,好奇地瞅着她,瞅了一會兒,“我有點糊塗了,這才是你,還是你剛才是硬撐着呢!我就不明白了,沒人逼着你喝酒,你幹嘛要跟自己過不去,鉚着勁的要把自己喝趴下?怎麽?合着喝多了那滋味好受是麽?”

雨浠愣了一下,他看出來了!他竟然看出來了!她直起了腰,本能地防禦了。她直盯着他,口氣有點不友善了。“誰說我是故意要把自己喝多的?”

慕浩東哼了一聲,揚手接了一下,雨絲飄到他的手上,密度似乎比剛才更大了。他看着那在燈光中清晰可見的雨線,嘴角上挑,從鼻腔裏哼了一聲“你才多大?你的鬼主意,滿臉都寫着呢!”

雨浠瞪着他,突然間她特別生氣,有種當街被剝光衣服的感覺。她磨起嘴唇,咬着牙,嘴唇動了動,但是,她硬生生把嘴邊帶着火藥味的話咽下去了。看着前方有輛空的出租車搖搖而來,她不待他說話,直接招手,等車一停下,她就一言不發地上了車。

這是什麽意思?慕浩東一怔,打開車前門,他也上了車。車向前開過去,兩個人誰都沒再多說話,直到出租車進了他們的小區,停到了樓前,他們下了車。

樓門前一片寧靜。浩東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雨浠,她緊閉着嘴唇,睫毛半垂,眼珠半掩,臉部的線條是僵硬的。剛剛那喝的搖搖晃晃的秦雨浠突然沒了蹤影,她一下子安靜了,安靜的出奇,他幾乎開始懷疑,剛剛在歌廳裏那個談笑風生的秦雨浠是不是存在過。

拉開樓前那扇镂花的門,慕浩東突然停手問了雨浠一句:“你怎麽知道我是三杯倒?”雨浠愣了一下,回過神來了。“我随口說的。”她說。“我還真是三杯倒。”浩東說。雨浠哦了一聲,擡眼看他,“我看你的樣子有恃無恐,我還以為你有量呢!既然不能喝,端杯的手抖都不抖?”

慕浩東不以為然地笑笑:“我怕什麽,喝多了頂多被人占點便宜,這世界上有幾個男的對被非禮占便宜這事不是順水推舟的。”

“你還真夠坦白,那你現在心裏是不是特生氣我直接把船敲爛了,沒讓你推成?”慕浩東聳聳肩,雙手插兜,徑直進了門,上了臺階,邊走邊說:“你不用內疚,我這個人吃東西有個習慣,喜歡小火慢慢炖。火太急了,容易夾生。”

他往前又走了兩步,突然站住了身子,回身走回到雨浠的近前。他垂眼看着她,眼裏帶着深思的疑問注視着她。他放低了音量。“我還是好奇,你為什麽要把自己喝醉?看你的樣子應該沒到酗酒的程度,怎麽,酒那麽好喝麽?”

雨浠站住了。她瞪着他,她背對着門口那盞路燈,這使得她臉上多了無數條的暗影。透過那條條暗影,她的黑眼仁閃着幽深的光,像天空中的星辰,那樣沉靜地停在他的臉上。

浩東的心裏又掠過那絲奇異的悸動,心底某根神經沒來由的被牽了一下。多麽亮的一雙眼睛,多麽深的一雙眼睛。然後,那雙眼睛被什麽蓋住了。那眼睛的主人垂下了睫毛,匆匆忙忙錯過了他的身邊,淡淡地丢下了一句話。“你怎麽知道我沒有到酗酒的程度?”

雨浠打開門的時候,房間裏的電視依然開着,韋俊依然如舊躺在沙發上。他半靠在那兒,茶幾旁的地燈很暗,使他的臉藏在了陰影裏。看到雨浠進來,他身子動了一下“你回來了?”他溫柔地看着她放低着音量說:“又喝這麽多的酒?”

雨浠把包放到了架上,轉身直直地站在沙發前,看着他。他們對視了一會兒,“去洗澡吧!”韋俊說,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放的平淡。雨浠依然看着他,然後,嘴唇蠕動了一下,沒有說出話來。随即,她一言不發地從衣櫃裏拿出睡衣,進了衛生間。

靠着枕頭,韋俊聽着衛生間裏的那嘩嘩的流水聲,心髒竟莫名地抽痛了一下。他意興闌珊地拿起遙控器閉了電視的開關。然後,他的身子慢慢的向下滑過去。貼着枕頭的地方,他兩眼茫然地望着窗外。

窗簾沒有拉上,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黑暗的沒有一絲縫隙,有團陰霾塞在窗口的地方。不,不是塞在窗口,是塞在他的胸口,因為,他已經開始覺得透不出氣了。

好半天,衛生間的門慢吞吞打開,那個窩在衛生間半天的人慢吞吞地出來了。茉/莉花洗發水的味道随即飄了出來。韋俊依然沒有動,依然望着窗外,他突然間有種頹喪的感覺。這種頹喪的感覺是他這二十多年第一次在他的情緒中如此強烈的出現。

雨浠尚了床,一言不發地躺下。瞅着天花板,等了一會兒,沙發上的人仍然沒有聲音,她睜着眼睛,屏息聽了一會兒,她敢肯定,他不可能這麽快睡着。

終于,雨浠憋不住了。她轉過身,注視着沙發上的人。韋俊的眼睛果然睜着,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瞅着她,那眼神讓她心頭一痛,涼風就順着齒縫出來了。空氣中某種不同尋常的味道迅速塞進她的鼻腔。“怎麽了?韋俊,怎麽睜着眼睛不睡呢?”

韋俊停了一下,掙紮了一下,然後,他掀開被子,從沙發上起身,走到床邊,在她身邊慢慢躺下。她順勢靠過去,把頭伏到他的胸口,聽着他的心跳。“怎麽了?”她問了一句。“明天早上我要過到廣州那邊,籌辦酒店開業,可能過幾個月才會回來。”他說。

她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地氣息哽滞了,喉嚨發緊了。她的聲音微微有些不穩定,“怎麽這麽突然呢?事先都沒有聽你說過。”“天佑媽媽突然查出腦瘤,他得留下來,劉青老婆生孩子,也走不開,所以,只能我親自去。”

雨浠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她緊緊抱住韋俊的腰,恻聲喊:“我知道,你不忍心這個時候讓媽知道你有問題,你又不想在這個時候面對我,所以,你逃走了,遠遠地逃開了。等你回來,媽的身體也差不多了。我就可以走了對麽?”“傻瓜。”韋俊罵,眼底有股熱浪往上沖。“我怎麽會躲你?我真的不能不去。”

她不說話了。何必讓他為難,你難受,他比你更難受,何必讓他生不如死。“韋俊。”她抱緊了他的脖子,貼着他的臉,茫茫然地望着前面的方向。“能再親親我麽?”他眼圈又一熱,想都沒多想,就一把将她的下巴托起來,吻住了她。那邊,有兩顆眼淚卻悄悄從他的眼眶裏溜了出來,落到了枕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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