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不習慣

趕巧雨浠回來的時候,秦英男和容翠都不在。她坐了一會兒,和她媽閑敘了一會兒家常。把兜裏的錢又留給了他們一些。雨浠媽媽最近的身體不太好,懷雨浠的時候落了些病根,每年春天的時候,都會咳上一陣,床頭櫃上,瓶瓶罐罐的藥擺了不少。

雨浠本來想趁秦英男和容翠回來之前快閃,想不到,走到門口,剛開門,冤家路窄,秦英男和容翠正好提着大包小裹進來了。

看見雨浠,兩個人特別熱情。一看到他們兩個人熱情,雨浠背又開始發麻了。她和他們打了個招呼,拔腿就想走。容翠一把把她拖了回來。

雨浠只好重新回到卧室裏陪着她媽媽坐下來。容翠把那堆在門口的幾個方便袋統統拿進了房,放到了雨浠媽媽的床頭。

“媽,這是給你買的面霜,清涼補水的。”

“媽,這是給你買的晚霜,保養修複的。”

“媽,這是給你買的眼霜,早晚用一次,可以去皺掉魚尾紋的。”她一一詳細介紹。

雨浠在容翠介紹的時候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她後腰的地方,隐約覺得那裏面有根長着毛的帶梢的尾巴在蠢蠢欲動。

雨浠媽媽微笑着,一一應着。

雨浠忍不住了,接過容翠手裏的晚霜。她笑的深深淺淺地:“媽,我來這一趟,你的化妝品級別立即上了一個檔次了,我還沒用過這麽高級的牌子呢?你兒媳婦比你女兒都有心。”容翠沒被揶揄住,笑的自然極了。

秦/剛表情郁悶地掃了一眼秦英男,“你妹已經坐有一會兒,她該回去了。”秦英男表情猶豫了一下,與容翠交換了一個眼神,靠在門口的牆上,吞吞吐吐地說:“雨浠,韋俊還沒回來麽?”

“嗯,”雨浠應了一聲,身子底下坐不住了。容翠一屁股坐到床邊,拉着雨浠的手親昵地說:“急什麽?雨浠,你都有兩個多星期沒過來了吧!怎麽?你很忙麽?你不來,我還想過兩天去看你呢!”

秦英男在另一邊添油加醋地附和:“雨浠當然得忙了,GM那是大公司,雨浠也算是半個老板娘了。”

容翠又把話接了過去:“雨浠就好了,找了一個韋俊,對她好不說,物質方面也是一世無憂。哪像我找了你哥,一輩子就掰着指頭花錢。現在英男的公司又不景氣,三千塊錢的工資還得帶任務。”

秦英男又說:“我當然也想掙錢,可是,我沒學歷,能找到什麽好工作?你以為我不想掙錢,讓爸媽過好日子?”

雨浠安下心了,無論如何,一場戲已經進入高嘲了,你這個時候中途退場有點不厚道。她臉帶笑容地看着秦英男和容翠一唱一和,從來不知道他們夫妻兩個竟然這麽合拍?雨浠媽媽靠在床上一言不發低着頭。秦/剛在門口的地方踱着步子,黑着臉搓手。

“你看,”秦英男咽了一口口水,“我想辭職搞個小門面,賣點嬰兒用品,現在就女人和孩子的錢好賺。咱們樓下正好有個門面正往外出租,租金也合适。這附近都沒有一個嬰幼兒用品店,你嫂子馬上也要有孩子了,如果做的好,她也下來,我們一起幹,否則,就憑她那點工資怎麽養活爸媽和孩子?”

容翠笑着說:“你看,媽常年吃藥,這打針看病的錢本都應該我們出,不就是因為沒有錢,才讓你們拿的麽?如果我們的經濟條件好了,爸媽的日子不也就好了麽?”

雨浠肚子裏的氣順着喉管往上竄,她掃眼看了一下秦/剛,後者那一臉的糾結把她到嘴邊的話又掃回去了。她忍耐着沒接茬,就聽着那對極品怎麽把話順下去。

“你看,”秦英男終于扣題了。“雨浠,我們現在的手頭有點緊,所以,你看能不能你們幫我們出一點?等我們賺了錢一定連本帶利地還給你。”

雨浠輕輕袅袅地笑了:“哥,你還說你們手頭緊,你手裏拿的這串車鑰匙上面的車标我認識。什麽時候買的車?這個車的價格好像不便宜,我怎麽沒聽你們說過?知道要開店還不把錢省下來?”

秦英男愣了一下。那在門口踱步的秦/剛進來一臉困沌地問:“怎麽,雨浠,韋俊沒有跟你說麽?”“說什麽?”雨浠糊塗了。“你哥買車的錢是韋俊兩個禮拜前打/過來的。”

雨浠臉色立即變了。她緊盯着秦英男,氣息發顫地問:“你又跟他要錢了?“秦英男讪讪地:“他正好打電話過來問媽的情況,我跟他說我要買車,我沒跟他要。”

不用說了,雨浠立即就明白了。秦英男不會直接要,但是,他說出的話跟直接要一定沒兩樣。她再也忍不住了,許久以來那份壓抑的情緒不管不顧地沖了出來。她騰地從床上站起來,沖着秦英男喊起來:“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們可以和我要錢,管這個家是我的義務,但是你們不能跟韋俊要錢,他沒這個義務。”

雨浠媽媽在旁邊拉她,息事寧人地說:“雨浠,別跟你哥這麽說話。”

雨浠搖搖頭,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抓起床上的包,她腳步踉跄地沖出了家門。身後是秦/剛焦惶的聲音,“雨浠。”她跑下了樓,她的眼淚滾滾而下,心口的地方痛的鑽心。韋俊,她的韋俊啊!一個字都沒有和她提過,他怎麽可以一個字都不提呢!

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把電話撥過去了。電話一接通,她沒等韋俊說話,她怕他的那份平淡又把她嘴邊的話憋回去。她一疊聲地沖他喊了起來:“你以後不要再管我們家的事了,如果你希望我安安心心和你分開,你就不要管我們家的事了,因為那樣只會讓我我對你更眷戀。只會讓我走的更加不安心。”

她徹底崩潰了,在電話裏嚎啕大哭,“韋俊,韋俊,為什麽?為什麽?”然後,她撂了電話,不想聽他說話了。她了解他,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只要他決定的事情沒有人可以改變,他那麽毅然決然地要和她離婚,只有一個理由,我每天看到你,摸不得,動不得,比讓我死還難受。然後,她什麽都說不出口了,她不忍心了。她不忍心讓他比死還難受。

雨浠幾點鐘回去的不知道。她從懷柔回來,繞着市區的地方不知走了多遠的路。回到家的時候,夜已經深了。在樓下看到妗姨,她神态疲倦地叫了一聲,就要往樓上去。妗姨叫住她,問了問她媽的情況。她簡單地說了一個大概,每說一個字都覺得累得不行。“媽呢?”她問的是顧夢蓮。妗姨說:“她想等你,我把她趕樓上睡覺去了。”

上了樓,她直接回了卧室,洗個澡,換了一件睡衣。折騰了一圈,睡意都被趕跑了。看看睡不着,她從卧室裏出來,進了書房。

樓上有三間書房,一間是屬于顧夢蓮的,一間是屬于韋俊的,還有一間是屬于她的。那是一個小小的房間,小的放完一個書櫥,一張書桌,一張沙發空間就所剩無幾了。

她走進房間,無限疲憊地坐到椅子深處,把桌邊的落地燈打開。然後,有好一會兒的功夫,她動都沒動,半倚在椅子裏,靜靜地望着窗外發着呆,出着神,夜晚似乎除了發呆就無事可做。

深夜時分,浩東從外面回來,上了樓梯,正要拐進他的卧室。路過那小小的書房,那半尺寬的縫隙中有抹燈光滲漏了出來,斜斜地照在門口的地方。走廊的燈都關着,只有一盞小的不能再小的壁燈發着微弱的光線。于是,那從書房裏滲漏出來的那縷淺黃色的燈暈進入了他的視線。

他沒做多想,輕輕敲了敲門,然後,順着那門縫,慢慢将門推開了。然後,他就看到了那樣一副圖畫。乳黃色的燈暈之下,雨浠雙手抱胸站在窗口的地方,望着窗外。似乎是聽到門響聲,她回頭往門口的地方看。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真絲睡衣,松松的腰身,寬寬的衣袖,腰中間斜斜地散散地系着一條同色的絲帶。她那黑黑如雲如縷的秀發随意地散在肩頭,烘托出她那張白的透明的臉。黑白兩色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使他有片刻的恍惚,這個畫面有點不真實,似乎夢境中有過這樣的場景出現過。很多年過去,浩東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雨浠就是在書房的那一個瞬間,擊中了他。

他正困沌着,雨浠問了一句:“回來了?”浩東點了一下頭,完全無法分析自己的行為和情緒,他腳步移向了門裏邊,“你怎麽還不睡?”他看了她一眼,沒有忽略她臉上那份寥落和憂傷。

他猶豫了一下,沒把話問出口。随即,他低頭掃了一眼攤在桌邊的那張紙。紙上似乎寫着字。他沒做多想,信手拿起那張紙放到眼前看了一眼:

紙上是幾行娟秀靈動的小字,寫的是一些詞非詞,詩非詩的東西。

長憶黃昏結昏黃

愁痛斷千腸

空多悵

祭花恰逢雨相連

倚窗向穹天

淚惘然

不相從 不相知

意躊躇

他愣了一下,怎麽會寫一首如此蒼涼的東西?他慢慢把頭轉向了窗口那個人。雨浠已經過來,自然地将他手中的紙抽了出去。她淡淡一笑,“都是随手寫的一些東西。”她踅回到椅子裏,坐了下來。

浩東立即不好意思了,有種窺探別人隐私被當場捉住的窘迫。“不好意思,我以為你寫的是什麽小說的提案。”

雨浠揚起睫毛,看了他一眼,立即,她了解地又笑了一下,“沒關系,既然想寫出來,就要準備被別人看到,否則,你大可以藏到心裏不說。所以,你不算冒昧。”

浩東身不由己地隔着桌子坐了下來。她那淺淺的笑容,她那略含安慰的話仿佛猶如一股清冽的泉水潤了他的胸口一下。

他擡起眼皮,注視着她。她的臉很幹淨,頭發似乎剛剛洗過,長發中分,露出那光潔而美好的額頭。綠茶的洗發水的味道在發絲間蕩漾,輕輕袅袅地隔着桌子飄過來。浩東從來沒有覺得綠茶的味道這麽好聞過。

“你怎麽不睡呢?”浩東又問了一遍,“女孩子睡眠不夠老的快。”不知怎麽,這樣的場景下,他的嘴巴似乎鏽住了,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她那麽沉靜地坐在那兒,和第一次,和昨天的那個秦雨浠幾乎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這樣強烈的差異讓他有點無所适從,這樣文绉绉的氣氛,他有點不太習慣,卻一點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她揚起睫毛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珠很黑,像有兩抹濃重的暗影。“不想睡,”她勉強地笑了一,“除非你覺得特別困,否則,躺在床上硬逼着自己睡覺的滋味并不好受。”她說。

他深刻地看了她一眼,她身上那抹濃重的憂傷的情緒依然團在她的全身上下,不止她,他覺得整間書房都是那種濃濃的憂傷。他帶着研究的眼光在她臉上停了一會兒,“怎麽?遇到麻煩事了麽?”

雨浠愣了一下,看着他,立即,她笑了一下,那份憂傷立即被趕于無形了。“怎麽會?我都和你說過,我有人格分裂。好了。”她爽快地說,似乎又恢複另外一個她了。“這麽文绉绉地和你講話我不習慣。”他看着她笑了:“我也不習慣。”

濃重的夜色從窗口的地方滲進來,灑了一屋子,橘黃色的燈光團團包/圍着他們,在他們身邊輕舞飛揚。他們低低地笑着,毫無邊際地聊着,喝着咖啡,飲着月色,夜晚慢慢地向前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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