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勁敵
國師府很大,瑾石跟着梁方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上,晚秋的風好像吹不到國師府裏,或者說這裏有着某種陣法,保持着如春的溫度,瑾石甚至看到那花園池塘裏還有幾朵未凋謝的荷花。
但這就有了個問題,瑾石在這種環境下越來越困,他打了個哈欠,然後上前抓住了梁方的袖子。
梁方一頓,他看着自己袖子上的那只爪子微微皺眉,但還是秉持着客氣的态度矜持問道:“怎麽了?”
瑾石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帶着鼻音撒嬌般軟糯地說道:“你讓我拉一下吧,你拽着我走一會,我睡一下……”
話還沒說完,梁方就看到瑾石的小腦袋一點一點,甚至開始輕輕打鼾?!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人,這樣站着走路竟然也能睡着的人。
而且……
梁方擡頭看了看天色,天邊發亮,秋天的天本來就亮得晚,現在已經能看到太陽的輪廓,甚至剛才雞已經打了好幾輪的鳴!
都這麽晚了,他為什麽還能困成這樣?
難道是昨天的陣法耗費了他的心神?可昨天繪陣抄譜的明明是自己啊!
梁方被瑾石拉着,站在半途不知所措,瑾石的身形越來越站不穩,終于,在梁方的預料之中倒向一邊。
梁方下意識地攬住他的肩,避免他就地摔倒,瑾石這麽一晃悠,也迷迷糊糊地醒來,感覺到有人在攬着自己,眼睛也不睜,就伸手環上那人的脖頸,腦袋埋着蹭了蹭。
溫柔的氣息撲在梁方的頸邊,甚至隐約帶了些糖或者是糕點的香甜。
梁方整個身體都僵硬了。
除了爹娘之外,從來沒有人離他這麽近過。
況且他今年已經六歲了,三歲以後就沒有這麽和爹娘黏糊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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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他,他怎麽能這樣輕浮!
這這這,這算不算自己被他輕薄了?
不對,自己不是女孩子,怎麽會有被輕薄這麽一說?
就在梁方已經快被自己的胡思亂想煮成蝦子之時,瑾石突然嘟囔了一句:“元初你怎麽矮了這麽多……身上還一股奶味……是不是背着我偷吃好東西了……”
早飯吃奶糕的梁方覺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正在夢裏吃奶糕的瑾石被一股透心涼驟然冰醒。
他打了個哆嗦,茫然地看着距離自己不到幾寸的白嫩小臉,看起來十分乖巧可愛的小臉此刻板着,隐隐帶着怒意。
“你長得真好看,”瑾石下意識地說道,“多笑笑就更好看了。”
梁方徹底怒了,他一個用力推開瑾石,瑾石沒站住往後踉跄了一下,跌坐在青石板路上。
這下瑾石終于醒了過來,他眨了眨眼:“我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梁方想說你整個人都不該在國師府出現!
昨天梁方剛見到瑾石的時候,雖然感覺他舉止上有些輕佻,但梁方以為他身為元九曜的徒弟必然有過人之處,可當他帶他進入書房的時候,他連他抄譜都要好奇,甚至連《蘭芝流心譜》這種開蒙繪譜都問,這讓梁方不由得心裏對他輕視了幾分。
然後,他對梁方的陣法提出疑問,梁方當時在心裏想,這又是個想靠半瓶子水博取關注的家夥。
這種人梁方從小到大(?)在京城裏見多了,他自幼展現出的繪陣天賦讓他從小就被人稱為繪陣神童,于是便多了些想要踩着他的名聲上位的同齡人。但很可惜,那些或是受了人指點、或是自己想靠着所謂的閱歷把梁方拉下來的人,沒有一個能得逞。
因為梁方比他們有天賦,比他們還努力。
久而久之,撰繪青印以下的繪陣師無人再是梁方的對手。
大把的繪陣師耗盡畢生精力都到不了撰繪青印的水平,而梁方,現在才剛剛6歲。
一直到瑾石出現。
這個頂着元九曜唯一徒弟名頭的家夥絲毫不遮掩自己的不上進,卻硬是展現出了比梁方還強大的天賦,那種對靈氣、對陣法的敏銳程度,讓兩位九曜為他震驚。
梁方這才知道,什麽叫真正的繪陣天才,什麽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昨天對瑾石來說是豐富的一天,對梁方來說卻又何嘗不是百轉千回的一天。
他嫉妒瑾石、他憤憤不平,他終于品嘗到了那些曾經被他打敗的同齡人的苦澀。
他甚至比那些人還要不甘。
有一個人,他輕輕松松地,就能超越你多年的努力。
“瑾石也不一定是天賦最強的,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也許還存在着比他更強的人。所以,你不必氣餒和沮喪,你要做的,就是不斷地追趕和向前看。瑾石最終能達到什麽程度,我們誰也不知道。他有着強大的天賦,但天賦也并不能代表一切。繪陣之路太長,人生也太長。”
梁杭的話及時把他從自暴自棄的路上拉了回來。
是的,繪陣并不只靠天賦,如果瑾石不努力,那麽他的天賦也會變得無用。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比瑾石還要努力。
于是,從昨天晚上,梁方把瑾石當成了今後的勁敵,強有力的競争對手。所以今天一聽瑾石會來國師府開始啓蒙,他便主動和父親請命接瑾石去學堂。
但沒想到……一大早晨就被他如此輕浮對待!還說出那種話!
想到昨天瑾石也是同樣的輕浮,梁方怒從心中起!
他這是在看輕他嗎?!
瑾石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從脖子後面扯了張清涼符下來。
他小聲嘀咕:“這麽冷的天……就不用清涼符了吧……”
然後他擡眼看向梁方,好家夥,小夥伴的臉比清涼符的效果還冷。
剛才實在太過迷糊,他隐隐約約覺得自己好像是在抱着元初打瞌睡,但現在看來……
“那個,抱歉啊,”瑾石低頭認錯,“我……我沒有這麽早起的習慣,就……比較迷糊,認錯了人……對不起……”
道歉速度一定要快,态度一定要誠懇!
瑾石從小別的沒怎麽學,如何巧妙地在犯下錯誤的時候先發制人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一般他闖禍之後,誠懇道歉,再撒個嬌,附贈一個甜甜的笑,元初就能原諒他。
于是這次他也伸出手,想要拉着生氣的小夥伴袖子搖一搖給個笑,卻沒想到梁方側身躲過了他的動作。
瑾石的手落了空。
“我從三歲起,便二更睡,五更起,”梁方的手攥得死緊,“我承認我的天賦不如你,但是我相信勤能補拙,将來我一定會比你強!你等着吧!”
瑾石一臉茫然,什麽比他強?梁方難道現在不就是比他強嗎?最起碼梁方三歲就會背《蘭芝流心譜》啊!
而且……
看着已經轉身大步向前走的小夥伴,瑾石有些擔憂——睡眠不足會長不高的呀。
但他沒有大聲說出來,畢竟小夥伴已經開始生氣了,這話一出不就更讓人生氣了嗎?
瑾石急忙跑上去,努力跟在梁方身邊道歉:“對不起,剛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管他因為什麽生氣,趕快哄好才是真的!
梁方一路上冷着臉,瑾石跟在後面一路努力道歉,連路都沒來得及記,梁方驟然停下,瑾石差點剎不住車撞到他的後背。
“宋先生。”梁方站定,規規矩矩行了個禮。
瑾石從他背後探出頭,他們已經到了一處庭院裏,前面是一間書堂,書堂門口站着一位面目和善的青年人,正笑吟吟地着看他們。
“這是元九曜的徒弟。”
梁方側身,把瑾石讓了出來,鬧別扭歸鬧別扭,但他不是會因鬧別扭耽誤事的孩子。
于是他又對瑾石冷着臉介紹道:“這位是國師府內府私學的宋成園宋先生。”
瑾石向那宋成園露出個笑,學着剛才梁方的樣子對宋先生行了一禮:“學生瑾石,見過宋先生。”
宋成園急忙擺擺手:“嗳,你是元九曜的徒弟,不用對我行拜師禮。”
瑾石眨了眨眼:“師父說了,能教我東西的人,都是我的老師,受了老師的知識,就是老師的學生,學生自然要向老師行禮。”
瑾石這話說得梁方心理更氣了,沒想到這混不吝的家夥還能說出這種話,這不是挺明事理的嗎?
所以剛才他就是在看不起他對吧?!
宋成園一眼就看明白這倆小孩恐怕是鬧了些不開心,于是他想了想,拿出兩張紙遞給梁方,梁方恭敬接過後怔住,他不明所以:“先生,這是……?”
宋成園笑眯眯地說道:“麻煩小公子帶瑾石寫一下自陳,宋某現下有事,需要出去一會。”
兩個小孩齊齊一愣,梁方先叫住宋成園:“先生,他今天是第一日,不知父親是否和您說過,他需要識字斷文和陣法的開蒙。”
宋成園指了指他手裏的紙:“讓他寫自陳,不就是開蒙嗎?他不會的字你教他。”
所以,所謂的開蒙……就是讓梁方給他開蒙嗎?
瑾石有點懵,梁方也有點懵。
“可是……”梁方回憶了一下自己之前啓蒙學的東西,“不教他《千字文》、《三字經》之類的嗎?”
宋成園搖了搖頭:“那是對三歲孩童的啓蒙,如果我沒記錯,瑾石已經快六歲了吧?’
瑾石點點頭。
宋成園繼續說道:“六歲,比起認字,更重要的是,你得對自己有個認知,自己是誰,自己想幹什麽,未來想往哪個方向努力,先認自己,再識字。識字是為了更好地表達自己,為了更好地去了解和學習自己想要學的東西。所以,你得先知道,你是為了什麽識字。”
“而小公子,”宋成園的眼睛看向梁方,“你也要寫一份自陳,回來我檢查。”
宋成園留下了這番話,給了兩個小孩不同的思考。
兩個人站在院子裏,誰也沒先出聲。
過了一會,瑾石看着手裏拿着紙的梁方,伸出手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
梁方板着臉側過頭,瑾石對他小心翼翼地笑了笑,兩個淺淺的小梨渦挂在唇邊。
“那個,我剛才真的不是故意的,也沒有什麽輕視你之類的想法,你別生氣了,我們來寫自陳吧。”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陽光灑在院子裏,曬得人暖洋洋的。
梁方突然覺得沒那麽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