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默容赫
瑾石也并不是心血來潮, 他實在不是安靜的性格,雖然因為解封後繪陣能力出了問題很是沮喪了一陣,但終究抵不過天天在屋裏呆着不見天日的寂寞。
而且有些事, 是越想越往牛角尖裏鑽的。他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所以在情緒低落了幾天後想要暫時放過自己,裹了冬衣出去透透氣。
新的元府在城北, 瑾石出去沒走多久,就看到不遠處熟悉的國師府, 他站定看了一會, 然後選了條小路繞出了城。
城北不如城東人煙稀少,城北外熙熙攘攘,有不少帶着孩子往城外走的大人, 等看到那熟悉的茶樓和茶樓對面的建築, 他才恍然自己竟然走到了睚眦陣境旁。
睚眦陣境再次開放, 都是不到十歲的小孩子被大人領着往裏走, 瑾石恍惚間好像回到了五歲的那年冬天,他跟着開蒙老師宋成園第一次來這裏,看梁方和人鬥陣,他也曾和梁方在睚眦陣境中相對而立,但那時候他還沒弄懂規則, 輸給了梁方。在第二年, 梁方受傷未能參戰,他打敗文王成為了那一年的魁首。
再後來, 雛鷹冬戰因為戰亂停辦,他也沒有機會再踏入這裏。
瑾石在門口踟蹰了一會兒, 還是沒忍住, 走了進去。
他一進去就看到一個小孩表情嚴肅地指揮着金甲軍前行固陣, 自己則皺着小眉頭,繼續想前攻應該用什麽陣。
瑾石感受着小孩布陣的靈氣走向,猜測他可能是在準備木系陣法,果然,小孩在感受到對方築土為勢之後,選擇以木鋒陣沖勢,兩相碰撞,土不敵木只能敗退,但下一步,小孩又犯了難。對面的壩土陣守勢潰敗,土元素散開,現在的環境水有限,木鋒陣只能攻到這裏,金甲兵上前去固住屬地範圍,但再往後對面看準了他水源不夠,又築起了壩土陣。
瑾石看個鬥陣如身臨其境一般,他和小孩一起犯了難。
對靈氣的直覺告訴他,對方壩土陣陣氣微弱,應該繼續以木攻之。但他看過的書裏又說過,壩土陣表面上看應該是以木克土,但實際上木沒有水做支撐,是難以直接突破的,因為你不一定能拼得過對方的靈氣儲備。
瑾石嘆了一口氣,長時間不用靈氣的直覺,讓他過分依賴書本,對失而複得的天賦直覺也不敢輕易相信,都是當年靈氣敏感的時候沒有認真學習,導致理論知識和實際感知出現矛盾,就像他現在不能流暢地繪陣一樣。
唉,瑾石揉搓了一下臉,自己這狀況什麽時候是個頭。
小孩沒有像他那樣猶豫太久,他目光堅定,選擇繼續以木強攻,幸好對方不過是強弩之末,很快,這孩子便奪得了這場鬥陣的勝利。
“不愧是陸丞相家的孩子,”旁邊的人嘆道,“對自己的能力把握和敵方實力估算十分準确,行陣也很流暢,如果未來再有良師引導,必然會是國之棟梁。”
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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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石莫名想到了那位小時候給梁方伴舞的陸小公子。
“他哥哥現在不是跟着國師呢嘛,”另一個人說道,“如果能拜在國師門下……”
“嗳,”那人搖了搖頭,“國師……雖說實力确實佼佼,但總歸也是剛十八,要是說教人……還得看剛回來的那位,那位可是教出來過一個神童,聽說當年雛鷹冬戰可是差點擊敗了國師呢。”
“你說的元九曜?元九曜倒是會教徒弟,但是不知道人家收不收啊……”另一個人小聲道,“我可是聽說了,元九曜對他那小徒弟可是當兒子養的,愛護得不得了,再加上傳說中那小孩天分極高,人家能看上……”他嘴往陣中努了努,“天分和努力有時候不能相提并論的。”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人低聲道,“我可是聽說了……元九曜的徒弟,好像解封之後不太行了。”
另一個人震驚:“不太行?”
“噓,你小聲點,”那人拽了拽他的袖子,“我聽說,他徒弟因為靈脈封久了,已經廢了,所以現在各家家裏有能繪陣的,都動了點心思……聽說今天陸丞相下朝的時候拉着元九曜聊了好久……說不定就在給他孫子請老師呢……”
瑾石沒有繼續往下聽,他幾乎是落荒而逃地出了睚眦陣境。
他知道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也知道元初前幾天為了照顧自己推遲了去繪陣司的時間會有人有所猜測,但真的聽到外面對于他的議論,還是讓他有些恐慌。
元初……元初要收新徒弟了?因為自己畫不出陣的緣故?
雖然他一直跟元初插科打诨的時候說讓元初給自己收個小師弟,但是他真的聽到自己可能要有小師弟了,心裏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害怕被人嫌棄,害怕被人抛棄。
但如果元初真的要收徒,他也沒有任何立場攔着,就像如果梁方因為他不會繪陣而疏遠他,他也不能說什麽一樣。
因為瑾石知道,不論是梁方還是元初,都是極其在乎繪陣的人,如果他真的不能繪陣了,那麽他們大概率會越走越遠。
但是,不繪陣,自己還能幹什麽呢……
瑾石茫然地停了下來,他看着自己的手。
一只瑩藍色的蝴蝶翩翩而來,順勢落在了他的指尖,瑾石手一抖,蝴蝶飛起,他瞬間回神。
是陣術!
瑾石立刻擡頭,他現在正在一條狹長的小巷中,而剛才明明還空無一人的巷子,一個紅發的男人站在前面,随意地靠在牆邊,那藍色的蝴蝶拍着翅膀落在男人指尖,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撚了一下,蝴蝶化作了他指尖一抹藍色的粉末,男人轉過頭,冰藍色的眸子看向瑾石,說了一句:“果然是你。”
瑾石稍微後退了一步,面前這男人穿着一件普通的外袍,外袍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結實的胸肌,一頭紅發不羁地散亂開,淩厲面龐上是不同于大沐人的深邃五官,藍色的眼睛讓瑾石想起他曾經在極東之地看到的大海。
那人下巴擡了擡,篤定地問道:“前天還是大前天晚上那會兒,就是你吧?”
前天?大前天?
瑾石終于想起來這人了。
于是他又後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你是北成的大皇子,默容……默容……和?”
男人的眼中露出不悅,薄唇不高興地抿起一瞬,糾正道:“默容赫。”
瑾石并不想知道是默容赫還是默容和,他只想知道為什麽這個敵國的質子會出現在這裏,作為人質難道不應該有人來看管他、限制他的自由嗎?他找自己做什麽?
“你有事嗎?”瑾石小心問道,手背在後面,抽出一張小符紙捏住。
“你的靈氣很有意思,”默容赫饒有趣味地說道,“上次看你跟着繪陣司的陶柏陽一起,你是繪陣司的人?”
他的靈氣……有意思?
“你認錯了人吧,”瑾石舉起一只手,露出手腕,手腕那裏還留着一圈淺淺的粉色痕跡,那是解封後還在愈合的新肉,“我那時候被封靈印封住了,你能感受到我的靈氣才有鬼。”
默容赫眯起眼:“你是瑾石?”
突然被叫了名字,瑾石的手往後一縮,又退了一步:“你怎麽知道的?”
默容赫挑眉道:“塗央解封的人最近也就元初和他徒弟了,你明顯不是元初,自然就是他那天才徒弟瑾石了。”
聽到“天才徒弟”幾個字又被紮心的瑾石現在心裏真是讨厭極了默容赫。
再加上他對元初的稱呼……
瑾石皺着眉頭:“我師父是九曜,不是你能直呼姓名的。”
“呵,”默容赫嗤笑一聲,“也就你們大沐規矩多,在北成,就算是蘭安我也是能直呼姓名的。”
瑾石遲疑道:“因為你是大皇子?”
默容赫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因為我早晚也會到九曜,所以直呼不直呼姓名,沒什麽所謂!”
“哦,”瑾石的眼睛看了眼他的手腕,“可你現在不是吧。”
而且以後也未必會是。
畢竟他現在是大沐的人質,況且……
一想到北境那些飽受戰亂的民衆,瑾石對默容赫就不想給好臉色。
“早晚都會是的,”默容赫不在意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然後對瑾石說道,“你現在畫個陣給我看看,我看看你什麽水平,能不能夠得上‘天才’的稱號。”
什麽叫“畫個陣給你看看”?是不是天才用得着你看?你有沒有認清自己的質子身份?
瑾石覺得這人簡直有病,他不想理他,手上暗自掐好了符箓,邁開步子直接往巷子口走去,準備默容赫一旦有什麽大動作,他就把這逃命符給扔出去。
“抱歉,我出來的時間有點長,要回去了。”
默容赫沒有攔他,而是在他走過他身邊的時候,說了一句:“天賦不應該成為你的阻礙。”
瑾石的腳步頓了一下,他側過頭:“你說什麽?”
默容赫笑了下,那笑帶着狂妄:“庸人才喜歡寫書留字,因為他們害怕自己被遺忘和忽視,但真正的天才不會在乎這些,因為他們知道就算他們把自己所感留下來,那些庸人也不會明白,天才的知己只有天才,但天才,千年難遇。”
這話把瑾石說得不知道怎麽接了。
這北成大皇子真會聊天。
“哦,好。”瑾石敷衍地點點頭。
“所以,”默容赫擡頭望着那小巷中的一線天空,眼神深邃而悠遠,“你不應該因為庸人所寫的東西,絆住前進的腳步。”
瑾石向前走的動作再次頓住,卻不是因為默容赫在他後面仰望天空發出的感嘆,而是因為小巷出口的那個人。
“梁……梁方……”
瑾石讷讷地打了招呼,不知怎地,他有些心虛,就像稱病逃學被發現其實是出去游玩了的孩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