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頹廢
曾經的元府在文王之亂中被波及, 戰亂平息後還沒來得及重建,瑜景帝便為元初和瑾石撥了新的院落,離繪陣司不遠, 方便元初以後去點卯。
元初的洗冤诏已下, 手上的封靈印已解,雖然他現在只被封了一個繪承院的新筆監, 但皇上已經明示了,等明年老院主主持完任上最後一屆繪陣師陣考選拔後, 便由元初接替這個職位。
院主一職可輕可重, 但凡是被院主收進來的繪陣師,都是在明面上要稱院主一聲“老師”的,老院主是以前老國師一脈的人, 收進來的繪陣師自然是給國師一派的後備力量, 近些年的繪陣師也大多是充去了北衙, 但現在元初回來, 讓許久沒有進新人的南衙有了一絲期望。
元初身負九曜之名,是曾經和梁方的父親齊名之人,再加上後面的一些真真假假的傳聞,衆人便信了元初是來平衡梁方勢力的猜想。
各方人馬都開始蠢蠢欲動,陶柏陽絞盡腦汁想了個由頭着人去元府送禮, 卻不想下人沒過多久就回來告訴他, 元府謝客。
陶柏陽還以為是元初不想在明面上顯出和南衙過于親近,但誰想到下人卻說, 連國師也沒能進去。
“國師?”陶柏陽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是說……國師去了元府?”
下人點點頭:“是的, 但是國師大人也沒進去。”
好家夥, 把國師都攔外面了。
陶柏陽皺眉思索了一會, 然後問道:“那可有什麽消息?為什麽不讓進?”
下人搖了搖頭。
陶柏陽揮了揮手,眯起眼睛,背着手走了幾圈後,朗聲道:“備轎!”
梁方站在元府門口,元初沒有等別人給他送仆役,而是在昨天下了朝後就買好了仆從去打掃皇帝分給他的宅邸,雖然可能人不會太趁手,但好歹不會有異心。
梁方看着他面前的下人連頭都不敢擡,但仍然十分堅定地守着門,說大人交代了,今天誰也不見。
梁方眉頭蹙起,他心裏有些不安,放緩了聲音道:“我只是想知道瑾石怎麽樣了,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去找陛下請太醫來……”
“梁九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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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守門的下人急忙讓開,元初從門內走出,梁方看到他的眉宇間帶着疲憊。
“元……”
“瑾石昨日解封靈脈很不适應,”元初的聲音有些累,“現在他剛睡下,等他好了我再讓他去拜訪你。”
元初的話說得十分客氣,一下子把他們和梁方的距離拉開。
梁方欲言又止,他對于元初的态度有些不滿,但又不好說什麽,只能點點頭:“那我改日再來看他。”
确定梁方離開後,元初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回屋,不忘和仆從交代:“不要放人進來。”
皇帝新給的府邸沒有原先那個大,但好在元初和瑾石就兩個人,除去下人住的地方,倒是剛好夠用。
元初繞過小花園,輕輕推開書房的門,只畫了一兩筆的陣紙散落一地,而瑾石抱着膝團坐在椅子上,兩眼無神的看着面前攤開的一本繪譜。
元初走進書房的門,從地上撿起那些陣紙,歸整好放在書案上。
“我畫不出陣了。”瑾石啞聲說道。
元初有些心疼,他輕輕摸了摸瑾石的頭發,就像小時候那樣。
“你只是還不适應靈脈,暫時忘記了繪陣的感覺。”
瑾石搖着頭,把臉埋在膝蓋中間:“不,不一樣了。”
瑾石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以前的我,畫陣完全根據靈氣的走向和效果來,繪譜幾乎沒怎麽背。但是現在,我腦子裏都是繪譜,我想用靈執抄個繪譜,但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告訴我,不,不應該是這樣,但我相信直覺畫出來的陣,根本就用不了。我感覺人都快被分成兩半了,就好像腦子裏有兩個人在打架,我現在……連畫一筆都難。”
這是元初最擔心的事情。
瑾石當年對靈氣極其敏感,雖然對繪陣的方法懵懵懂懂,但靠着天賦也能畫出功能正确的陣法,所以他當年讓瑾石開蒙也是讓他背四大基礎繪譜就夠了。
但後來,瑾石的靈脈被封,一開始還能坦然面對,可随着時間的流逝讓他有一種恐慌,他的天賦已經沒了,而遠在京城的梁方仍然在努力地學習,一向大大咧咧一翻書就犯困的瑾石在這種會被小夥伴甩開的假象中不斷地被鞭策,他還記得和梁方分別時的承諾,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不能在這段時間內被梁方甩開。
于是他開始學着梁方那樣抄背繪譜,無法使用靈執墨引,就用普通的紙筆替代,沒有辦法探究靈氣的走向,就靠着元初的講解弄清楚陣法中靈氣的運轉方法。
元初則一邊欣慰徒弟終于肯學習了,但一邊又擔心傳統的繪陣方法會束縛瑾石的天賦,影響瑾石繪陣。
現在,他的擔心變成了事實。
元初不禁後悔,當年就不應該給瑾石選擇的機會,讓豐元帝強行把瑾石留在京城,瑾石也不用受九年的封脈之苦。但一想到後來京城的動亂,元初心裏又有些慶幸,幸好沒讓瑾石留在京城,不然,在那樣的時局,如果瑾石真正的身份被挖出來……
“剛才……是梁方來了嗎?”
瑾石的問話讓元初回過神,元初安撫地對他笑笑:“是,他想來看看你。”
有什麽好看的……瑾石有些頹廢地想,他現在不過是一個連陣怎麽畫都不知道的廢物。
在南鄉的小山村,瑾石曾不止一次幻想過解開封印後能與小夥伴一較高下,然後并肩作戰,将北成的侵略者趕走,他還期待過他和梁方的合繪,想要體驗所謂命契之人合繪時的那種心神相通的戰栗感。
可現在的他現在還有什麽資格和梁方相提并論。
他想起小時候梁方對那位曾經為他第一次繪吉祥如意陣伴舞的小公子的評價——
“不重要又沒有什麽實力的人不用記。”
瑾石不敢想如果梁方知道了他現在連一筆都畫不出來,還是否會像昨天那樣看重自己。
現在的他,在梁方的标準裏,應該就是“沒有什麽實力”的人吧。
“我還不想見他。”瑾石低聲說道。
他現在抱着能躲一天算一天的鴕鳥心态,并不想以現在的狀态去見已經成了九曜的梁方。
他怕他會失望。
還有那小時候莫名其妙和他結下的契……如果自己以後真的再也畫不好陣,那這個契會不會拖累梁方?
“放心,他已經離開了,”元初把瑾石面前的繪譜合上,“沒事的,小石頭,如果你不想在京城,不想看見梁方或者其他什麽人,咱們可以繼續去雲游,現在你我手上的封靈印已經解開了,我們也沒必要非在京城待下去。”
離開……京城……
瑾石心裏又有一個聲音喊着不願。
現在的梁方讓他難以放下。
那個童年那麽溫和有禮的梁方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他在這些年先後經歷了喪父、喪母、文王之亂,就是這些讓曾經的小夥伴變得冷硬、陰沉、難以捉摸。
再加上那編排了梁方一路的陶柏陽,讓瑾石知道就算梁方當上了國師,在京城這種地方依然有着各方的勢力在虎視眈眈。
梁方也才十八歲啊。
他還有元初護着,可梁方現在卻要獨自承受這一切。
想起梁方鄭重地拿出兒時陣契的時候,瑾石心裏泛上來酸澀和慌張,他落荒而逃,其實并不是因為那荒唐陣契內容,而是他意識到自己什麽也沒做,什麽也做不了。
就像一個旁觀者,看着自己童年的夥伴掙紮在深淵之中。
在梁方最艱難的時候,他沒能給梁方支持,現在,他想助梁方一臂之力。
可現在連陣都畫不出來的自己梁方還會需要嗎?
瑾石拒絕了元初的建議,元初一向是順着他的,于是便不提雲游之事,而是在陪他呆了幾天看他精神好了一些後,便開始去繪陣司點卯了。
瑾石又在家裏悶頭練了幾天,終于能用靈執勉強落墨繪陣後,他長舒了一口氣,看着陣紙上有些彎扭的線條,用靈執點在陣紙的一點,注入靈氣,卻不想一下子用力過度,陣紙被靈氣劃破,瑾石這才發現自己拿靈執的手有些抖。
看着被劃破的陣紙,瑾石靜默了一會,然後放下手裏的靈執,準備出去走走,他推開門,外面寒風凜冽,天空卻晴朗得萬裏無雲,瑾石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回屋拿了大襖,把自己裹緊了再往門口走。
“公子出門嗎?”
門口的仆役自從被元初買進來就很少見瑾石出房間,對這小少爺的脾氣也捉摸不定。
瑾石當初是暈厥着被抱回來的,元初告訴了他家裏買了些仆役,但這段時間他一直悶在屋子裏,只見過來送飯的王嬸。
“嗯,”瑾石點點頭,笑了下,“我……出去轉轉。”
仆役看他臉色有些蒼白,不放心道:“您想去哪?我陪您一起?”
瑾石搖搖頭:“不用了,我認得路,就在附近随便轉轉。”
瑾石都這麽說了,仆役也不好阻攔,只能在瑾石離開後找了跑腿的小童,讓他去繪陣司告訴元大人,說小公子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