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重振
瑾石是被一陣飯香弄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伸了個懶腰, 這麽些天了,他第一次睡得如此的安穩。
“吃飯了。”
聲音傳來,他有些迷茫地看過去:“梁……方……?”
看到梁方的一瞬間, 所有的記憶回籠, 瑾石頓時翻身下地。
他想起來了,想起來自己之前情緒崩潰大哭大鬧把脾氣發在梁方身上的事!
瑾石捂臉, 太尴尬了……
睡眠不足十分影響人的情緒,包括讓人變得暴躁、易怒。
“對不起……”瑾石已經覺得沒臉見梁方了, “我……今天早上我……”
“過來, 先吃飯,”梁方把食盒放在書案上,把裏面的菜一一端出來, “我記得你最愛吃狀元樓的菜, 讓人過去買了點回來, 那邊的廚子沒換, 你嘗嘗是不是還是小時候的口味。”
國師府的廚子一向做飯偏清淡,瑾石口重,比較喜歡國師府附近狀元樓的飯菜,小時候他就總想方設法拉着梁方偷偷去外面吃加餐,沒想到梁方還記得。
這讓他感覺更對不起梁方了。
現在已經是午後了, 他又不好借口走, 畢竟梁方是專門買來給自己吃的,自己先是在人家家裏發脾氣, 又莫名其妙地睡了這麽久,現在人家特地給自己點的飯菜來了, 一口都不吃轉身就走确實不好。
于是瑾石硬着頭皮坐到書案旁:“那個……不如去客廳……”
書案上被梁方整整齊齊地擺好了繪譜和靈執, 空出來的本該用作繪陣的地方現在正被堆滿了狀元樓的美味。
梁方斜眼看他:“小時候沒見過你這麽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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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本不是吃飯的地方, 但瑾石小時候沒少在這啃零吃加餐。
梁方毫不在意地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旁邊,瑾石也就随他坐下,狀元樓的菜還是記憶中的味道,正午的陽光暖暖的,瑾石恍然有一種回到小時候的感覺。
食不言寝不語,兩人安靜地享受了一頓午飯,下人進來把東西收走,換上茶水,瑾石一看這架勢便知道梁方要開始長談了。
瑾石內心十分想走,他可是知道的,梁方一旦開始端起架子,那說教程度比宋成園還……
一想起宋成園,瑾石便對梁方軟了下來。
梁方端起茶盞,品了一口後問道:“吃飽了嗎?”
瑾石乖乖地點頭。
就在他準備好洗耳恭聽的時候,沒想到梁方起身:“走,帶你去個地方。”
诶?不是談話?
瑾石跟着梁方,七拐八拐地往國師府裏面走,路越走越熟悉,這不就是小時候去國師府開蒙學堂的地方嗎?
果然,梁方帶着瑾石在那記憶中的學堂旁邊站定,他們沒有進去,就站在那門口附近,剛好能看到學堂裏的情況又不打擾到裏面先生的授課。
“要仔細感受陣法的靈氣,對,拿靈執和拿筆姿勢有點不一樣……”
溫和的聲音從學堂裏傳來,一個眉目溫柔的中年人正耐心地幫一個小孩子板正拿筆的姿勢。
“這是今年來國師府學堂開蒙的孩子們,”梁方在瑾石耳邊輕聲說道,熱氣撲在瑾石的耳朵上,讓瑾石有些癢,“那位是國師府開蒙的先生,姓蘇,叫蘇青,是當年曾經跟着父親上前線,後來因為身體原因退下來選擇到國師府啓蒙執教的青印。”
“好,這一筆畫得不錯,靈氣再收一點就好。”
蘇青摸了摸小孩的腦袋,直起腰的時候看到門外的梁方。梁方對他做了個手勢,意思是不要在意他們,讓他繼續上課,蘇青對他微微行了個禮。
“我當年來的時候,國師府的學堂裏只有我和你。”瑾石側頭問梁方,“現在學陣的小孩這麽多了嗎?”
“當年國師府的學堂收學生有很嚴格的限制,”梁方嘆道,“包括家世、資質等,符合要求的孩子少,到你來的時候,正好趕上了沒什麽學生的時候。”
當年只有國師一派勢力各家的孩子能送進這裏開蒙,篩選家世也是防止謝崇那邊用什麽手段,畢竟每個孩子都是每家的心頭肉,要是真在這裏有個三長兩短,很可能會變成對面的把柄。
至于資質,那就更容易理解了,資質好的孩子如果從國師府開蒙出來,長大後自然也是會成為國師一脈可用的後備力量,當然要重點培養。
原來這個學堂還不是誰都能進的?瑾石不禁想,當年他能進這裏,恐怕在家世方面,是看在元初的面子上。
“那現在呢?”
“現在我當家,把規矩改了。只要是真心想繪陣之人,對繪陣抱着很大的熱情和耐心之人,他就可以來國師府學陣。”
“那……你要怎麽判斷呢?”
梁方擡了擡下巴,瑾石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在堂內靠裏的一個小桌子旁邊,一個四五歲左右的小孩穿得十分樸素,臉上的神情很認真,他的手邊的陣紙比別的孩子高出一摞。
“那是……?”
“那是城西一個鐵匠家的孩子,”梁方說道,“去年國師府內學開蒙貼出招學告示,有不少身具靈脈的孩子都過來了,我讓蘇青拿了《蘭芝流心譜》,給他們用普通的紙筆抄寫,能抄寫完的孩子,就能入學。這個孩子是抄寫最慢的,但他是少數的能堅持抄寫完并完全抄對了的。”
瑾石現在已經會背《蘭芝流心譜》了,這本基礎的繪譜對于現在的他來說不過是薄薄一本,但上面複雜的、在普通人看來沒什麽規律的線條,讓那些才三歲的孩子們謄抄一遍,着實很考驗小孩的耐心和細心。
梁方沒有讓他們去測試靈氣的敏感度這種與生俱來的天賦,而是通過這種方式,來篩選出那些坐得住的、喜歡繪陣的孩子。
“他的天賦并不是最好的,”梁方側頭看着瑾石,“可就算他天賦不好,他依然在靠比別人更多的努力追趕他的同窗。所以瑾石,你有着那麽好的天賦,僅僅因為現在的一點挫折就想放棄嗎?有多少人想成為繪陣師,哪怕只能到落墨的程度,他們也沒有放棄啊。”
瑾石看向那個小孩,陽光透過窗子,落在小孩的頭發上。
“瑾石,”梁方按住他的肩膀,溫聲道,“你要想清楚,你是因為喜歡而繪陣,還是因為天賦而繪陣,假設天賦真的不在了,難道你真的就再也不繪陣了嗎?”
瑾石沉默了一會,再擡眼已是堅定:“我是因為喜歡繪陣而繪陣,我不會放棄繪陣!”
梁方松了口氣,他笑了:“那好,那我來幫你找找你現在的問題吧。”
兩人回到書房,茶水在陣法的加持下仍然熱騰騰的,瑾石的心境已和剛離開時不一樣了。
梁方遞給瑾石茶盞,問道:“這九年你大概都看了哪些繪譜?”
瑾石老老實實把繪譜名字背給他聽。
這些繪譜都是元初挑給他的,元初為了保證他繪陣的天賦在靈脈被封的特殊時期不被束縛得太過,盡量選的一些開闊繪陣思路的繪譜,所以這些繪譜在梁方看來也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梁方随手拿了根靈執轉了轉,瑾石乖巧地端着茶盞,期期艾艾地看向他。
良久,梁方才說道:“也就是說,這些繪譜和你繪陣的陣感不和。”
瑾石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小時候對靈氣的敏感和直覺特別準,但是自從解封之後,這天賦就不怎麽管用了,還處處和學過的繪譜相悖。”
梁方沉吟半晌,然後道:“你有沒有想過,你對靈氣的天賦直覺不準,是因為你長大了?”
瑾石一愣:“長大?”
“舉個例子,你的身高在随着你年齡的增長而增長。”
梁方指了指窗外的老樹,老樹上的黃葉随着風晃晃悠悠落下,那樹有個枝子橫向伸出,上面曾綁過一個簡易秋千給兩個小孩玩,後來他們長大了,那秋千也被拆了,而那橫着的枝幹粗壯了一圈,向外延伸搭上了院子的小牆,伸到了隔壁的院落。
“以前你可能直着腰就能過的地方現在就需要低頭,行路習慣适應你身高的這個過程,是緩慢的。但是你的靈脈,是在一夜之間恢複的。”
瑾石思索了一番,明白了梁方的意思。
他的靈脈沒有跟上身體的生長,他的腦子裏記憶的還是小時候靈脈給他的反饋,但現在靈脈變化了,體會到的陣法靈氣自然也會有不同的感受,如果用現在的天賦感受去硬套小時候的行陣直覺和習慣,自然會出現問題。
所以元初會給他提議,說可以再去雲游。
因為他小時候對陣法靈氣的敏感和認知,全是當初和元初雲游的時候建立起來的。如果想要重新通過天賦去認識陣法和感知效果,必然也要用他現在的靈脈再去真正地看一遍那些陣法,這是最穩妥也是最快讓他重新适應長大後靈脈天賦的辦法。
可是……
瑾石看着梁方,他不想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人。
梁方最艱難的時候是一個人扛過來的,然後他變成了現在這樣。
想到之前在小巷子裏的時候,梁方那有些發抖但仍然死死抓住自己手腕的手,瑾石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這個情況下離開京城。
“如果原因真的是這樣就好了,”瑾石抓了抓頭發,“那我就得多抄抄繪譜感受下靈氣了。”
這是除了去繼續雲游外唯一的辦法,但畫在紙上的陣法和實際的陣法給出的靈氣反饋還是有區別的。
梁方的手指摩挲着的靈執,垂下眼睛:“你不想去雲游嗎?雲游是能最快最好恢複你天賦的方法。”
瑾石看梁方的手指,他捏着靈執的手有些泛白,而梁方沒有看他,好像在等待什麽最後的答案一樣。
他……應該是希望我留下來的吧,瑾石想,雖然現在的自己這個樣子,但是……
“當然要留在京城啦,”瑾石故作輕松地說道,“況且我還得陣考呢,不然就算去雲游,那在大沐沒個正兒八經的繪陣師身份,有些事也是難辦的嘛。”
梁方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放松和慶幸,但又隐隐有些失落,他狀似無意地問道:“原來是因為陣考啊,我還以為你不想考了呢。”
“也不止,”瑾石說道,他伸手把梁方手裏那快要被他捏斷的靈執抽了出來放在一邊,然後拉住他有些涼的手,認真說道,“梁方,今天謝謝你。”
梁方被他拉着手,之前一直管理得很好的表情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
瑾石笑了出來,兩枚淺淺的梨渦像盛滿了蜜一般:“梁方,你說得對,我應該相信自己,也應該相信你,我會努力追趕上你的腳步的。”
我會努力追趕上你,瑾石沒有說出來後面的部分,追趕上你,然後幫你分擔你的壓力,承擔之前沒能和你承擔的一切。
瑾石沒有去深究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這時候的他覺得也許是因為梁方是他交的唯一的朋友,也許是因為他們是命契之人,本身就帶着某種不可言說的羁絆。
但總之,梁方對瑾石的承諾十分滿意,他露出了這些天瑾石所見唯一放松的笑容,依稀可見小時候那個彬彬有禮、清秀可愛的小公子的痕跡。
“好,我等你追上來。”梁方笑着說。
作者有話要說: